墨竹拿出压箱底的流云缎,在鹿白身上比划,满意道:“要不就这个吧!”
    鹿白手心触及到舒滑的面料,一个激灵睁开了眼:“别!换一件!”
    墨竹一愣:“怎么了?”
    鹿白寻思她今天可能会落水,便道:“太招摇了,不方便。你去挑一个款式简单的。”
    “啊……”墨竹满脸抗拒,“可是这件真的很漂亮……”
    鹿白眸子一扫,落在裙子上。
    这是一件齐胸襦裙。上襟是柔软的白色,下裙褶是从浅到深逐层变化的绯霞色,腰间束紧一条浅赭色宫绦,用浅金色的丝线绣着波澜起伏的图案,长长地垂在裙摆间。宫绦最末端坠了颗小铃铛,小巧精致,走起路来叮叮咚咚地响。
    ……还真挺好看的。
    鹿白纠结了好一会,妥协道:“那行吧。”
    墨竹喜笑颜开,三两下给她换上裙子。宫女给她梳好了发型,墨竹在妆奁匣里精挑细选,捡出两簇珍珠白玉钿、一支花蕊流苏步摇,戴在鹿白乌黑的鬓发间。
    最后用两条珍珠链,一左一右穿过发髻环,垂在双肩上,像是随风摇曳的小铃兰。
    宫殿大门外有个小宫女道:“郡主,陛下问您什么时候收拾好,大家一起出发去玉弥湖。”
    “好了,这就来。”
    鹿白穿上簪花小绣鞋,拎起裙摆,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带出一串清脆叮咚的声响。
    -
    玉弥湖位于京城外郊,毗邻国子监的后山,清新凉爽,景色宜人。
    鹿白带着灵香草,跟着大部队来到了湖泊外周的席位间。
    这里早已被布置好。玉弥湖不算小,宾客座位安置在湖边,呈现一道辽阔弯曲的弧形,上方支了巨大的棚子遮太阳。
    而对面湖心中央,正对着金銮座的方向,是一方不算小的人工亭。亭角弯弯,里面场地开阔,用来表演歌舞绰绰有余。
    而此时,席位间还没来多少人,看到昭和帝的龙袍时纷纷一惊,包括湖心亭远处已经来看热闹的百姓们,全都呼啦啦地行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他大臣和宗亲还没有来,有人为他们捏了把汗。
    “无碍。”昭和帝摆摆手,“是朕来早了,宴会还没开始,众爱卿随意。”
    众人这才松口气。
    鹿白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广南王,发现他正跟几位老臣坐在清净的角落里对弈。
    广南王在皇室宗亲里较为特殊。他是先帝的养子,姓卫,封号“广南”,是除了景家之外少见的异姓王。
    他年轻时功勋卓越、权势滔天,后来在战场上落下了病根,而且瞎了一只眼。再加上当时圣上已经稳坐皇位,他便退隐朝堂,不参与任何政事。
    如今正值中年,只有一个嫡子,独自在外求学游历。
    鹿白笑嘻嘻地凑过去:“广南王叔叔!宁蕖好想你!”
    一个四十岁模样的中年男人放下黑棋,回过头来。他有一双剑锋似的的眉毛,眼神沧桑却锐利,其中一只盲眼被黑色的布帛系盖住,看起来沉稳而严肃。
    但熟悉他的人知道,广南王看起来凶,却待人极好。
    从当初她被皇帝接养,到后来成为郡主的那阵子,没有人搭理她,更无人帮她说话。只有刚刚退隐的广南王注意到她,对她多加照拂。
    她一直把这份恩情记在心里。
    果真,听到鹿白的话,广南王立马放下棋子,含笑揉了下鹿白毛茸茸的头顶:“小宁蕖,你终于想起来看本王了?”
    鹿白吐吐舌头:“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
    广南王摇摇头,笑着下了一枚棋子,道:“本王跟你开玩笑呢,不必介怀。小宁蕖,去玩吧。”
    鹿白乖巧地告辞离开。
    湖中的荷花已经开了,粉的白的菡萏连成一片,煞是可爱。
    鹿白看到湖里荷花开得甚好,便想要摘一朵下来。突然,远处有东西疾疾朝自己飞过来。
    她侧身躲开,那东西弹在荷花杆上,咕咚一声掉进水里。
    看样子,像是一枚莲子。
    鹿白警惕地扭头看去。
    “宁蕖姐姐观察力不错嘛。”元嘉笑嘻嘻地从高坡后面蹦出来,“你有没有想我呀?”
    鹿白还没开口,旁边路过的大臣就悚然一惊,哆嗦道:“元元元……元嘉郡主您怎么来了?”
    周围刷刷刷几十道目光看过来,钉在元嘉身上。
    元嘉双手叉腰,一个个瞪回去,想要说什么,但又突然忍住了。她往鹿白怀里钻了钻,可怜巴巴道:“姐姐,他们凶我!”
    鹿白无奈地笑了下,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对大臣说:“刘叔叔,她是我邀请来的客人。别担心,她很听话的,不会做坏事。”
    刘叔看到元嘉躲在鹿白身后做鬼脸,心中惊疑不定的同时,升起一股敬佩之情。他憋了半晌,冒出一句:“不愧是郡主!”
    连这等小魔头都能收服!
    鹿白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友好地笑了笑。
    转眼间,刘叔就已经把此事跟其他同僚说了一遍。
    鹿白不知道刘叔已经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丰功伟人。她领着元嘉往回走,发现几乎已经没空位了。
    诸人已经来了不少,烈日逐升当空,百花宴即将开始。
    鹿白在人群里找了一圈。
    几位皇兄都在,大哥正在和三哥商业寒暄,四哥时不时地附和一句,老五老六为了一块糕点大打出手,七弟安静地坐在一旁……重要的人几乎来齐了,除了景殃。
    既然不在这里,那就是在赶来的路上。
    “时机快到了。”
    鹿白朝元嘉眨眨眼,眸中露出一丝狡黠:“走,陪我去演一场戏。”
    -
    一辆低调奢华的紫檀木马车缓缓停在入口处。
    这辆车姗姗来迟,导致大家都往那处看去。
    景殃穿着深绯色的衣袍从马车上走下来。
    他今日打扮得颇为风流,头发没有认认真真束紧,反而是用玉冠扎了个高高的马尾,垂于肩背之后。
    看到众人的视线聚焦过来,他原本冷淡的神情消失不见,唇边扬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
    模样颇显轻佻,让席位间不少姑娘都红了脸。
    很快,又是一辆马车停在后方,但规格和装扮都逊色许多。姜尺素撩开车帘,拿手帕半遮面,袅袅婷婷地走下来。
    看到前方的景殃,她面含羞怯地跟了上去。
    这再明显不过——景九爷把新宠爱的美人带了过来。
    不少古板的大臣面色微愠,对他这般肆意妄为而不满。
    还有不少千金小姐则打量着姜尺素,神情不虞,悄悄羡慕嫉妒。
    趁着没人注意,元嘉抱着紫色的灵香草,快步从姜尺素身边走过。
    姜尺素眸光一顿,忙拦住她,道:“元嘉郡主,且慢!这株灵香草是……”
    元嘉疑惑地转头,看清是谁之后,神色多了几分不耐:“这是本郡主要送给一个大人物的,耽搁了你赔得起?”
    姜尺素一滞,还没说话,元嘉就迅速走开。
    她掐了掐指甲,眸里闪过一道冷芒,却只能浅浅一笑来掩饰尴尬。
    景殃有专门的座位,并且安排在很中间的地方。他走到过道旁,两边的人自动站起身来,为他腾出一条路。
    他甚有礼貌地跟人寒暄,不算热络,但也没有丝毫怠慢,步伐从容不迫。
    姜尺素心里装着事,有些神不守思。容燕刚刚跟她大吵一架,直接搬离了别院,直到现在也没有出现。
    她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始终抓不住那是什么。
    罢了。她吐出口气,心道:等容燕回来,她定要使一些手段,让容燕乖乖听话。
    姜尺素抬脚欲走,旁边就有个熟悉的人影一晃而过,带了一股清香的气味。
    她猛地侧眸,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那个乡野丫头!
    大夏天的,那丫头戴了帷帽,披了斗篷。看不清脸,也不知道穿了什么。
    她为什么在这里?!
    难道是提前得知了景九爷来此,所以恬不知耻地追来了?
    姜尺素下意识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臂,冷声问:“你怎么会在百花宴上?”
    鹿白被拽得一个趔趄,惶急地捂住自己的帷帽,像是怕被人看到脸,使劲抽出手臂:“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姜尺素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想到了什么,悄悄勾起唇。
    她刚欲开口,景殃就微微侧身,视线在鹿白脸上一扫而过,眸色沉沉看着姜尺素,冷声警告:“还不走?”
    姜尺素转头换上娇美的笑颜,跟随景殃往座位走。
    她坐下后,又往回看了一眼,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狐狸精已经不见了。
    看来,方才景九爷没有搭理她,让她知难而退。
    姜尺素想到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在她后衣领的药粉,满意地露出笑容。
    能进百花宴,只能说明她是某个大臣的女儿。在场的名门千金这么多,那小丫头肯定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
    毁了容的小丫头,以后绝对不敢再出现在她面前。
    姜尺素收回视线,殷切地给景殃倒茶。景殃直接摆摆手,拒绝了她。
    她咬了咬唇,放下茶壶,却依然笑意娇媚,装出一副受极宠爱的样子。
    虽说男女不同席,但因为是在户外,就没了这么多讲究,因此百花宴采用的是家族同坐制。不过每桌都间隔适宜,且有小屏风遮挡,不会出现混乱的情况。
    旁边桌席的两个千金透过屏风偷偷观察景殃,看到这一幕还以为他与美姬相处甚欢,悄悄地白了一眼,低声咬耳朵。
    与他们相隔不远的元嘉也看到了这一幕,气得直握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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