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慎怡并没有想到,纪则明会放弃出国。
    因为他已经拿到了心怡的offer,甚至能够跟随自己崇拜的老师,他的家境和年纪也足够支撑他走向更广阔的世界,去过更自由的生活——在这样巨大的诱惑面前,在这个能够逃离一切的选择下,慎怡难以置信他会做出这样的判断。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这个行为都令人惋惜。
    为什么要放弃,慎怡终是忍不住问了。
    尽管那时候她已经在父母口中隐约听说那些事情,尽管她明白自己心里仍有一点窃喜——他留下来了,他们就不用离得那么远,她依旧拥有机会。
    但慎怡明白自己的感情不该这样自私,她仍全心全意希望他永远都是意气风发的。
    而不是因为桩桩件件与他无关,也并非因他而起的事情,将自己困在原地。
    那时候她和纪则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对方并不知道这个小姑娘一直在私底下偷偷留意他的近况。
    在曼大开学期限已过,仍看见了他在国内的动态后,纪则明收到了她的邀约。
    他原以为会是一顿和好饭,不曾想竟等来了慎怡劈头盖脸的质问。
    不久前在毕业派对上,让她不要对自己太上心的错误示范仍历历在目,一时之间,纪则明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可他的犹豫却将慎怡惹怒,她像一头暴躁的小狮子般,径直站了起来,靠近了他。
    在开口前,父母在家中无意流露的,关于他家里的事情在脑子里如流水淌过。
    “不知道都这样多少年了,那些男人女人都换了好几个,怎么这次发作得这么厉害?”
    “还不是纪建民。阿斐一向谨慎,是他糊涂,搞大了那个女人的肚子,闹到纪老爷子跟前,要纪家给个说法。”
    “……这阿斐怎么忍得了?不得离婚啊?”
    “是啊,我前两天见她,她也是这样说。她说自己和男朋友感情也好得很,如果不是因为则明,因为两家的关系,早早恢复自由身继续谈恋爱了。”
    “我早说了,开放式婚姻迟早会出事的。真为孩子好,就应该早点离婚啊!”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算了……横竖就当听个八卦,别让慎怡听见了,免得她去问则明。那也是个可怜孩子,唉,我……”
    多少年了,他一直活在他人的艳羡里。父母恩爱,家庭美满,又是独子,财产也好,爱也好,全都集于一身。
    可原来饱满的壳下,堆满了千疮百孔的尸骨。
    那是每一岁的纪则明。
    他父母婚前并没有什么感情基础,双方都是筹码,站在婚姻的天平上,掂量了不知道多少人,终于遇见了旗鼓相当的,自然不会松手。
    后来诞下利益结晶,更是巩固了双方联盟,像一枚钉子,牢牢地将彼此的血肉钉在一起,阳光雨露一同受惠,风霜雨雪也共同地抵挡,挣脱必血肉模糊,无法轻易松开。
    然而财富和地位首先带给人的不是优越感,而是自由选择的权力。
    他们那一代人,生在落后的时代,却在几十年后迎来了自由的新世界,这样的落差与差异让人心生追逐的种子,长久以来被锁在人心深处的晦暗好似找到了明亮的土壤,开始肆无忌惮地生长。
    情欲、贪恋、刺激与背德,甚至是身边出现了与自己相似的人以后,行为便得到了合理化。
    这稳定与牢固带来了平静安宁的生活,却在婚姻出现疲倦与厌烦时变成值得唾弃的缺点。
    慎怡并不知道纪则明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情的,但凭借先前在他家撞见的那一幕,她猜测他或许了解真相并不久。
    毕竟她也被纪父纪母的伉俪情深骗了许多年,可慎怡仍然难以接受,他们作为他的父母,怎么能如此残忍。
    她母亲说,他们是为了孩子才不离婚的。
    他们一边害怕纪则明在家族里因为这些事情而饱受唾弃,一边共同缔结了既可以满足双方私欲、又不用撕扯得狼狈不堪的契约。
    人前是珠联璧合、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人后则是毫不忌讳婚姻与道德的纪建民和云斐。
    慎怡认清了这个事实,只觉得胆寒。
    而此时此刻,她凝视着纪则明的眼睛,却看不到一点悲伤与沉痛。
    他显然已经透过她的反应明白了她今日异常的种种。
    但也仍淡定似早已看透。
    毕竟他们两家关系亲密,他母亲和她妈妈更是闺中密友,这些事情只要有第叁者知道,就不会缺第四第五。
    纪则明其实对这些担心的、顾虑的、嘲讽的、不怀好意的目光感到麻木了,他心里也很清楚,退后一步这些破事都与他无关。
    可他仍然为慎怡的反应感到恼羞成怒。
    他并不愿在她面前丢脸。
    所以只逞强地摆出冷淡的模样,看她起伏的情绪如观潮,起落都只是自然现象。
    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做她心里始终成熟稳重、没有缺点的纪则明。
    “何必来问我。”他说,“你既然已经听说,就不需要我来重复。慎怡,不需要为我感到不值,那都是大人的事,你不要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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