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风驰电掣地回去,下车把钥匙交给佣人,裴清问:“莫尹呢?”
    佣人忙道:“在花园吧。”
    花园里百合已经逐渐要开败,那一片白似是蒙上了些许阴影,重重掩映之下,轮椅中单薄的身影正抱着一束半开半闭的百合花低头轻嗅,他好像是听到了脚步声,慢慢抬起了脸,午后阳光打在他的脸上,让他整张脸都萦绕着温暖的光晕,看到来人就笑了起来。
    裴清过去把他整个人都抱了起来。
    莫尹手里的百合花散了一地,双臂搂着裴清的脖子,脸颊靠在裴清的脸颊边,他的温度、呼吸甚至血管流淌的脉动都和裴清紧紧相依着。
    “有人。”
    莫尹在裴清耳边轻轻提醒道。
    裴清手臂略微松了松,脸颊交错开一点,和莫尹带笑的眼对视,莫尹笑道:“赢了这么开心?”
    裴清静静看他,眼神很深沉,“我们的方案赢了。”
    “我早就猜到了,”莫尹脸上洋溢着笑容,“早上我不就说了吗?你会赢的。”
    花园里毕竟人多眼杂,已经有许多视线仿佛偷偷在看,裴清不喜欢那种探究的视线,把莫尹放下,道:“进去说。”
    裴清把莫尹推回了房间,才重又将人抱起,莫尹笑着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恭喜。”
    裴清回吻了一下他的脸颊,力道很轻柔。
    两人对视片刻后,很快地就相拥相吻。
    裴清托抱着莫尹一直到窗边的沙发单膝跪下,抬手把窗帘拉上,房间里瞬间黯淡下去,沙发上一半阳光灿烂,一半阴影丛生,裴清在不见光的阴影处把莫尹吻得喘不上来气,他的吻和他的人一样,外冷内热,强硬又热烈。
    细细密密地吻了很久才停下来说话。
    “这样啊,”莫尹道,“那的确是很奇怪,”房间里窗帘拉得死死的,莫尹靠在裴清的胸膛上,低声道,“他为什么就这么放弃了呢?”
    “不知道。”
    “也许是他知难而退,觉得自己的方案不如你,干脆就放弃了。”
    “不会,”裴清道,“他不是那种会轻易选择放弃的人,”他瞥下眼看向莫尹,“一定是出现了什么他无法掌控的意外。”
    *
    “有内鬼,一定是有内鬼。”
    “大少,这绝对不是巧合,不可能会和我们方案撞得那么厉害。”
    “贸然怀疑内部人员,你觉得你的发言理智吗?”
    “你的意思是这世界上真的有可能有一模一样的创意链?我告诉你,这绝对是有人泄密,”顾问直接拿了手机放在桌上,“我可以接受排查。”气得脸红脖子着粗地看向一直静静不说话的裴明疏,“大少,您的意思呢?”
    顾问团和秘书们各自推诿,吵得很凶。
    他们现在卖力互咬,并非内斗,而是借此互证清白的一出戏,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大少表面看上去性情温和,却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谁要是哪怕是被怀疑到一分,那就很有可能被直接踢出公司。
    裴明疏一直低垂着眼,看样子甚至还有些意兴阑珊,等众人吵得声浪渐低后,才举重若轻般道:“你们都是我很信任的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不怀疑你们。”
    众人表情仍是凝重。
    不知道是谁突然道:“既然鬼不在我们中间,那鬼在哪呢?”
    他身边的人几乎像是有准备般接上:“大少这段时间一直在家里办公,会不会……”
    裴明疏抬起眼。
    说话的两人立刻低下了头,噤若寒蝉,连带着其他人也纷纷垂首避让裴明疏的视线。
    办公室内寂静许久,裴明疏道:“在我面前演一出戏就够了,不用一出接一出的。”
    众人顿时背上都快冒出冷汗,不再多说。
    裴明疏转过脸,看向窗外灿烂的阳光。
    他记得,他去年接莫尹回裴宅时,也是这样美好的一个秋日。
    第17章
    裴竟友还是觉得事有蹊跷,但是裴明疏那面严防死守、滴水不漏,他实在是拷问不出什么,也只好先行作罢,把合作的项目推上去再说。
    方案的确是好,两面都很满意,其实裴竟友还是有意想让裴明疏做主手,裴清来做副手,不过毕竟是公开竞案,虽然都是自家儿子,也不好太随心所欲地更换主副手,也幸好都是自家儿子,还有可商量的余地。
    趁晚上,裴竟友干脆把两人叫到书房,言语当中委婉暗示裴清年纪轻、资历浅,方案是做得不错,不过在落地实行的时候最好还是多听听裴明疏的意见。
    裴清面无表情的,用他那种惯常的冷漠姿态静静听着。
    裴竟友面色慈祥,“阿清,你说呢?”
    裴清没作反应,倒是一旁的裴明疏道:“爸,你要相信裴清,”他看向裴清,“既然裴清有能力做出那么好的方案,那就有能力落地,”他转头又看向裴竟友,裴竟友脸色暗含欣慰,裴明疏道:“我会全力配合。”
    “好、好。”
    裴竟友笑了起来,“既然明疏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
    父子三人的谈话,裴清一向都是扮演那个不听不说的局外人角色,即便在他刚刚赢过裴明疏后,仍不例外,他始终一言不发,面色冷峻。
    交谈结束,裴清率先起身,转身就走。
    裴竟友面露忧虑,看着书房未关的大门方向轻叹了口气,转过脸对裴明疏道:“其实阿清也是挺有能力的,就是太心高气傲,年纪又轻,实在是没什么城府。”
    “别太担心,”裴明疏笑了笑,“他不是已经在公开竞案时给过您一个惊喜了吗?”
    裴竟友嘴角微微翘了翘,又马上压了下去,“这次合作案不是那么简单的。”
    友成和合达斗得你死我活僵持不下时,是合达那面突然放低姿态递了橄榄枝,两方谈判交涉了数次后才各自退让达成合作。
    “你觉得合达这次是诚意合作,还是……”
    裴竟友看向裴明疏。
    裴明疏微垂着脸,看上去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神游。
    裴竟友对这大儿子的感情很复杂,裴明疏这些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生活,如果不是越檀前年去世,或许父子两人见面长住的机会要更渺茫。
    裴明疏由他那个眼高于顶的岳父亲自教导,万幸倒是没长成越家那副过分清高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行事很让裴竟友放心,就是有的时候,连裴竟友都不知道这看上去完美无缺的儿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想到这里,裴竟友在心中轻叹了口气。
    其实两个儿子,他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对于他们的了解都不够深刻,譬如这次裴清出色的表现就是他始料未及的。
    兄弟两人的关系原先一直都是很平衡的,兄与弟,正与私,两人对自己的身份似乎都心中有数,可是这次的合作案却打破了这种平衡……
    书房内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父子两个各怀心事,倒是把公事先撇到了一边。
    *
    裴清推开莫尹的卧室门时,莫尹正躺在床上看手机,他嘴角上翘着,仿佛在看什么很有趣的东西。
    “在看什么?”裴清道。
    莫尹抬起脸,对着裴清笑了笑,“小狗打架,你要看吗?”
    裴清当然是没兴趣,他面色冷若冰霜,浑身都散发着压抑的冰冷气息。
    莫尹按下锁屏,把手机倒扣放在身边,正了脸色,“怎么了,心情不好?”
    裴清没说话,他侧身对着莫尹,莫尹清晰地看到他的胸膛正在慢慢起伏,仿佛是在忍耐着什么。
    他不说话,莫尹也就不说话,默默地过了一会儿,莫尹才低声道:“帮我按摩好不好?”
    柔软的睡裤剥下,莫尹那双有些斑斓的长腿躺在素色的毯子上,一年多的时间过去,皮肤表面已经变得很光滑,摸上去皮肉软弹——这是裴清精心护理的功劳。
    裴清的手掌很大,涂了精油盖上去能直接覆住莫尹的整条大腿,纤细又无力的腿任人摆布,不管按摩的人使多大的力气,它的主人都毫无反应,只是表面皮肤渐渐泛出血色的红,仿佛肌肤下的血肉都要被那双手掌揉出。
    裴清停了手。
    他呼吸略微有些急促,双眼定定地看了会儿莫尹鲜红的腿,他慢慢转过脸,莫尹坐在那儿,正眼神担忧地看着他。
    “抱歉。”裴清声音微涩。
    “抱歉什么?”
    “我刚才力气太重了。”
    “没关系。”
    莫尹笑了笑,温声道:“它们没有感觉,不会疼的,你不必道歉。”
    裴清收回视线,将双手从莫尹腿上拿开,搁在自己的膝盖上,头微微低垂下去,双眼定定地看着深色的地面。
    已经快十年了。
    这十年来,他一直都忍耐得很好。
    因为他的出生即是一种罪过,是他这一辈子都赎不清摆不脱的罪。
    背负着原罪,被最后的亲人抛弃,孤身一人来到这个偌大的裴宅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什么更多的,总有一天,他会离开裴家,他可以舍弃他的姓氏,放弃这里的一切,去做回那个一无所有父不详的裴清。
    只是,在离开之前,他至少也想证明自己一次。
    除了无可摆脱的私生子身份之外,他不会比裴明疏差一丝一毫。
    他做到了。
    但是在裴竟友的眼里,他依然还是得不到分毫承认。
    为什么?
    就因为他是私生子,是不是无论他怎么做,都永远也比不上裴明疏?
    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要把他生下来……不对,裴竟友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如果知道了,大概也不会要他吧……
    脸颊突然被碰了碰,裴清猛地转过脸,莫尹把掌心贴在了他脸上,眉头都皱到了一起,“裴清,你怎么了?”
    裴清那张冷傲的脸依旧是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只是眼睛微微有些红,面颊肌肉紧绷着,在莫尹的掌心下微微发烫。
    像一头受伤的狼,还要强撑着不让人发现他的伤口。
    “没事。”语气也是和平常一样平稳。
    真是要强。
    莫尹在心里笑了笑,感觉到些许兴味,他神情温柔道:“真的吗?我觉得你今天好像有哪里怪怪的,合作案都赢下来了,不该高兴点吗?”
    裴清转过了脸,莫尹的掌心落空,轻勾了勾唇角,“是工作上有什么不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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