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谁寄给你的?”
    “我不知道,”小黄眨眨眼,指了指信件落款,“它就寄来了我家,应该……应该就是这个萍萍姐姐吧?”
    单瀮:“……”
    母亲在一旁解释:“这种事,我们也不敢和外人说,信里还有一页打印纸,说如果我们要回信,请把小红花与回信寄去市局这个地址,收件人是您,单警官。”
    “当时我也是觉得有点奇怪,但我想,公安总还是值得信任的,就带着孩子亲自上门了。”
    单瀮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说这封信我先收下了。
    “你刚有提到,事后平安会给你了一笔钱,这笔钱有转账记录吗?”
    母亲摇了摇头:“是现金,上门给的礼盒和红包,也早就花掉了。”
    单瀮把平安会工作人员的照片一一打印出来,让小黄与母亲指认那个来“拿钱封口”的工作人员。两人在分开审问的情况下,同时指认了安琳达。
    单瀮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你们举报的这个事,我已经清楚了,”单瀮留了两人的联系方式,“后续我们会收集更多的证据,一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途中要是遇到任何问题,或者被任何人找上门威胁,请随时联系我。”
    送走小黄母女后,单瀮拿上安琳达的照片,又有点不信邪地去问法律援助律师:“当时帮助徐子珊母亲的人,是不是她?”
    这次,律师一眼就认出来了:“对对对,没错,就是她!她原来不是徐子珊同学呀?”
    单瀮深吸一口气,最后平静地吐出一句“谢谢”。
    警方传唤安琳达。
    “我的工作,就是负责联络受助人,传达一些资助人的心意。”安琳达面不改色地解释道,“当年徐子珊自杀的时候,我受资助人所托,的确去见过她的母亲,还给了她一笔补偿金,希望她不要太过伤心。徐阿姨有一些手机上的操作不会用,我顺手帮了她一下,这有什么问题?”
    单瀮顺着话头又问了下去:“那当时除了你,是否还有别人在帮徐子珊母亲处理这件事呢?”
    安琳达沉默片刻,最后摇了摇头,说自己并不清楚。
    “除了徐子珊母亲,我知道你还与不少受助人父母有联系。你曾经额外给她们送过现金红包,其金额远超正常助学金所需,”单瀮故意隐瞒了小黄的身份,“你否认吗?这些红包又如何解释呢?”
    安琳达爽快承认了:“的确送过。不过,这些都是资助人的心意,你应该去问资助人。我只是一个负责送钱传话的。”
    “平安会的副经理,不会没有听说过你们秦老板性|侵女童的传闻吧?”
    “你也说了,传闻,在我看来,这种事纯属诬告!”安琳达怒目瞪着单瀮,“秦山岳性|侵?开什么玩笑!我倒想知道,他都——他都没有那个东西!怎么性侵别人?”
    单瀮一愣:“什么?”
    “你知道他为什么二三十年生不出一个孩子,最后全都自己领养?”
    原来,早些年秦山岳得了罕见的阴|茎|癌,已经一劳永逸地整个割掉了。当然,这件事难以启齿,要不是被逼急了,安琳达也不想说出来。
    “不信你去查医疗记录,实在不行,你亲自去检查检查他裤|裆里头!”
    单瀮:“……”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单警官?”安琳达咄咄逼人地瞪着他,“被性|侵的时候不报案,现在这个时间点突然跳出来?钱花完了又想再讹一笔吗?为什么是现在?”
    “山岳地产在宁港市中心那个商业综合体的项目即将落地了,有没有可能是恶性商业竞争?”
    单瀮没接她的话茬,拿出一张采萍儿的照片,拍在了桌上:“今天请你来,倒也不是来找你聊性|侵的。这个人,你认识吗?”
    安琳达只是瞄了一眼,就立刻否认:“不认识。”
    “你最好再仔细看看。”
    安琳达的目光不太自在地落在那张照片上,过了一会儿,再次否认。
    还不等单瀮开口,又有警察走进房间,在他耳畔说了几句话。单瀮眼神微变,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他早料到秦山岳是块难啃的骨头,只是没想到对方反应得如此迅速。他只是把安琳达请来问话而已,那边就有了动静。
    “先暂停,”单瀮回头和段夏说道,“我离开片刻。”
    单瀮前脚走,林鹤知后脚进。
    安琳达认出了他:“是你!”
    林鹤知对段夏比了个手势,示意她打开录音笔:“没错,是我。不好意思啊,我不是你的单队长,咱俩也没那点情分,所以不用唠这些有的没的。”
    “我就直接来帮助你回忆一下,安小姐。”
    他抱着双臂,靠在询问室的墙壁上,缓缓开口:“当年,徐子珊一事舆论闹大,你以基金会的名义,去探望了徐子珊母亲。徐母没有文化,无法接受女儿的死,看到女儿被吴某胁迫的聊天内容后,愈发怒不可遏。徐妈妈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拉扯大个女儿有点出息,说没就没了,她一定会在这件事上与人不死不休。”
    “你利用了徐母对你的信任,帮助徐母运营了那些鸣冤的账号,在互联网上获得了广大关注——”
    林鹤知话没说完,就被安琳达冷笑着打断:“好矛盾哦!你们不是指控平安会与徐子珊的死有关吗?那我为什么还要帮助她妈妈,扩大这件事的影响力?请问这么做对平安会有什么好处?让全天下都知道我们和她的死有关吗?”
    “徐子珊是在cbd跳楼的,这件事不可能瞒得住,”林鹤知冷笑,“而作为一个运营经理,你深知舆论的力量——徐子珊作为受害者的形象热度越高,她线上售卖不雅图片被曝光后,舆论反转得就会越狠,营销、募捐——这种手段只会加倍激起群众的逆反心理。”
    “原本,徐子珊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形象,是你,把她塑造成了‘死了活该’,无论再爆出什么内容,大家只会怀疑是不是这个女人本身有问题——这当然对你是有利的。”
    “果不其然,在徐子珊主动贩售不雅视频的舆论反转后,铺天盖地的网络暴力彻底摧毁了徐母,你也有了一个退出的台阶。这件事完美解决——你既扮演了‘平安会’热心的角色,又解决了徐母这个情绪不稳定、有可能一辈子与这件事不死不休的隐患。”
    “你先别急着否认,”林鹤知摊开双手,又“啪”得一声合上,在讯问室里来回走动了起来,“估计你万万没有想到,在徐母被万众唾骂的时候,依然有人站出来支持了她——那个人就是采萍儿。”
    林鹤知双手撑在桌前,拿食指点了点桌面上那张照片:“根据最新的证据来看,她似乎也是你们平安会性|侵一案的受害者,哪怕没有直接关系,她也知道不少内情——无论如何,采萍儿在8月19日前后,主动联系了徐母在集资页面上公示的手机号,并表示自己愿意帮助徐母提供更多的证据。”
    “我不太清楚,当时她是直接联系了徐母,徐母再来找你商量;还是说,你直接接管了徐母的手机,采萍儿联系到的人是你——”林鹤知顿了顿,“无论如何,你又发现了一个公关隐患,因为采萍儿准备向警方提供的信息,一定对平安会不利。”
    “于是,你再次出手。你先以徐母的名义,稳住采萍儿的情绪,并邀请人准备好证据,来宁港与警方会面,你甚至主动帮采萍儿找到了便宜、且离徐母比较近的住所,而在采萍儿抵达宁港的第一天,也就是那年9月2日,你从她嘴里套出证据后,直接杀人灭口,将人埋进地下室,重新砌上水泥。”
    安琳达冷笑一声,摇了摇头:“这太疯狂了。你们警察现在断案都不讲究证据了吗?单瀮在哪里?我想见单瀮。”
    “我甚至还有一个更加疯狂的猜测,”林鹤知盯着她,嘴角勾了起来,“9月3日到9月6日之间,你假装成采萍儿的模样,和门口推餐车的阿姨混了个眼熟,同时操控她的手机,推掉闺蜜见面,伪造采萍儿还活着的样子。”
    “我不知道段重明之前是否见过你,如果见过,那你可能以安琳达的身份代传了采萍儿的‘线索’;如果没有,那你可能戴上了帽子与口罩,以采萍儿的身份见了段重明——可是,你显然修改了采萍儿原本的证词——我认为你故意向警方传递了一些信息,让段重明在无数种可能性中,精准落实到了刘平易的影楼。虽说段队没有在笔记中记录下这次谈话,但9月7日,警方就定位到了刘平易。”
    “这个刘平易,应该只是你们整个犯罪团伙里最下游的‘猎头’,负责寻找没有背景、无力反抗的女性制作色|情视频。而你,知道警方已经在调查视频拍摄一事,你又无法承担刘平易暴露他与平安会的关系,所以,你们只能弃卒保帅。”
    “刘平易可以死,但他不能落入警方手中。”
    “是你,故意引导警察去了那个影楼,可在警方行动之前,刘平易就已经被你——或是你的同伙——杀死了。你们勒死刘平易,清理干净现场,并且布置下了足以销毁所有证据的爆炸机关。”
    “在你完美解决这次公关事件之后,同年10月中旬,恭喜你,安小姐,”林鹤知嘲讽道,“你终于升级成了平安会慈善基金会的运营副经理。不过,你这漂亮的‘业绩’,也的确值得让人称道。”
    安琳达也跟着笑:“故事编得不错,可惜证据半点都没有。”
    说着,她侧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间:“等单队长回来,我应该就可以回去了。”
    “不,我有,”林鹤知笑得更开心了,他一歪脑袋,像是在棋盘上布好了局,终于到了收尾那一刻的畅快,“我要是没有证据,怎么会和你废话这么久?”
    说着,他点开始手机视频通话。
    叶飞接了起来:“林法医啊,你说的那个破玩意儿在哪里啊?”
    从画面上看,他本人正在平安会慈善基金会,身边站着诚惶诚恐的小助理。
    “荣誉陈列厅,”林鹤知说道,“那里有一个二胡,不是真二胡,是石雕类,黑色的,我也不清楚是什么做的,可能是玉,也可能是大理石。”
    “哦哦哦——找到了——还拿玻璃盖子裱起来了呢!”
    摄像头里出现了那个石二胡,大概有女孩半条手臂那么长,底座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周身散发着墨玉般的色泽。
    安琳达脸色瞬间白了。
    “你一定对自己的工作很自豪吧,”林鹤知笑了笑,“确实,谁也不会想到,怎么会有人把凶器明目张胆地藏在荣誉大厅里?”
    “你用这个二胡底座,击碎了采萍儿的颅骨,而假二胡上的琴弦,是不是你勒死刘平易的工具呢?”
    第69章 小貔貅
    视频里, 叶飞戴着手套,与痕检员一起,小心翼翼地把石二胡装进物证袋。林鹤知听叶飞问前台小姐,这个二胡是谁的, 前台忐忑地说她不知道, 但应该是安经理放在这里的。
    林鹤知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 挂了电话。
    安琳达往后靠了靠,全身似乎又恢复了放松。她红唇微勾,但眼底并无笑意:“这只是一件平平无奇的藏品罢了。”
    “我真的很诧异, ”女人有些好奇地一挑眉,“你到底是如何——联想到二胡是凶器的?”
    “上回我去你们办公室, 就注意到了这个二胡, 当时只是随便看了一眼,心里想的是——它明明是石头做的,并不能真的发出声响,为什么还要给它绑两根琴弦上去呢——后来看到你的手,左侧揉弦揉出的茧子,右手食指拉弓凹进去的痕迹, 我猜你一定练了很多年二胡, 所以很喜欢那件藏品。整体来说, 当时我并没想太多。”
    “没错,那的确是我的收藏, ”安琳达微微抬高了音量,认真地解释道,“我从小学习二胡, 曾经也拿过不少青少年大奖。我因与平安会结缘,才被安家被收养, 在一次平安会受助人的感恩活动上登台表演,秦先生非常喜欢我的演奏,便把自己的这份矿石收藏赠与了我。因此,我一直很珍视这个二胡。”
    “可是当案情线索指向你的时候,一切都变了。”林鹤知摇了摇头,“根据我们详尽的调查,知道采萍儿来宁港及其住处的人,只有三方:她的闺蜜,她的房东,以及徐子珊母亲。”
    “房东对地下的尸体毫不知情,闺蜜有不在场证明,采萍儿是为了帮助徐子珊母亲,因此徐母不可能杀她。当你排除所有选项,最后剩下的那个就是答案了——徐子珊母亲当时唯一一个帮手,你。”
    “当你成为嫌疑人之后,我立刻就想起了那个二胡。它的底座,左右各有一个标准六边形,有六个120度的角,恰好与死者颅骨上的裂痕相符,甚至比我之前猜测的钝角方形锤更符合!”
    “先前我会猜测方形锤,因为它是更加常见的凶器,可对于你来说,随身携带方形锤或许很难解释,但带上这个二胡并不会令人起疑,”林鹤知说道,“而证明这一切的证据,就在那把二胡身上。”
    安琳达冷笑一声,面色有恃无恐:“行啊,那我等着你的检查结果,法医先生。”
    *
    单瀮早想到秦家可能有所动静,但还真没想到,对方上来就请出了他父亲。
    单家父子关系从小就不是很好,成年后更是鲜少沟通。
    “你安叔叔把事情经过都和我说了,”男人的声音平静而低沉,还带着官场上位者的不容置喙,“小瀮,为难一个小姑娘做什么?问完了话,还是快点把人送回去吧。”
    所谓顶峰相见,不同行业的顶端多半会有交集。秦山岳长袖善舞,与公|权|力多方的交情都不错,再加上他是慈善大咖,在圈子里口碑很不错。偶尔遇到点小事,大家都愿意给他一个面子。
    “被我请进来的小姑娘,一般都叫犯罪嫌疑人,”单瀮语气也很冷淡,“还有什么事?你别干涉我办案子,忙着呢。”
    对方叹了一口气:“单瀮,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条路为什么一直走得这么顺?”
    一句话,瞬间把单瀮给点燃了。
    他在局里向来兢兢业业,努力把每一份工作都做到极致,身先士卒地做规则标杆——不为别的,就害怕听人说一句——他年纪轻轻做到副支队长,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的父亲。
    自打记事开始,父亲就好像他身后的一个光环,也成了笼罩他一生的阴影。在那个阴影之下,他所有的努力好像都变成了笑话。
    单父语重心长地教育道:“人情关系是需要维护的,以前有我帮你维系,以后呢?一个小姑娘而已,能干什么坏事?你安叔叔很喜欢你,他女儿你又不是不了解——”
    “见鬼,我不需要你给我铺路!”单瀮低声打断,“我并不关心我路走得有多顺,我只希望我走的每一步都问心无愧!”
    “多大点事?”父亲语气冷了下来,“就这么一点点面子,你都不肯给爸爸?”
    单瀮沉默半晌,缓缓吐出一口气:“既然您自称一声爸爸,那我也和您说件事。”
    三年来,单瀮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件事,但它始终像一根针似的,一直刺在心头,变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属于幸存者的内疚:“刘平易那个案子,原本应该是我带队进去,段队在外周做监控的。当时他在带我,也希望我能多一些实战经验,只是案发几天前,我追人时不小心崴了脚,所以那天他替我顶了班。”
    “如果,当时我并没有崴脚——”单瀮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意外炸死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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