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郎君领着她们里外都看了一圈。这也是两层建筑,但是跟旁边甘露斋的小两层不同,这可是宽阔方正的两层小楼,后院甚至还有花坛,虽然这会儿光秃秃的,但是连地砖坛沿都是齐整的,一看就是用了心在打理的。
    这里原来应当是个书局,一层二层都立着许多书架,只是架上空着,还有厚厚的灰尘,一看就是闲置许久了。寸土寸金的长安城,这样好的地段和铺子,竟然也有闲置许久的?徐桃心中浮上了一个疑惑,换了个问法问了出来:“不知,这东家为何又突然想要赁铺子了?”
    许郎君一身长衫,举手投足也能看得出读书人的影子。他笑道:“东家之前时常不在长安,名下的铺子便都赁了出去。这家之前是个书局,那掌柜回乡时,东家正好暂居外地,便没有再将铺子往外赁。近日东家回了长安,便清点了名下闲置的铺子。”
    “原来如此。”付洛瑶看了一圈,“听许郎君口音,可非长安人士?”
    许郎君笑道:“在下本是东都之人,是随主家来此。”
    东都?徐桃和付洛瑶对视一眼。难怪方才他说长久不在长安,怕是去了东都。毕竟圣人也是两都随意走走,前段时日才从东都回来。怕是这位主人,是朝堂中人。徐桃不再多言,直截了当问了价。
    许郎君笑着报出一个数字:“前头铺子上下一共四间,两贯一月,加上后院房舍,三贯一个月。”
    这价格一出,徐桃两人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了。唐玄宗曾下令,铺子一间不得超过五百文,但是那是盛唐之时。虽然这个时代的大唐历史拐了个弯,甚至在穿越前辈季相的努力下迎来了中兴,但是这会儿的物价还是上涨了许多。能坚持一间铺子不超过五百文的,且是这么大的铺子,恐怕还不止朝中之人这么简单,恐怕与皇亲国戚沾亲带故都有可能。
    不得不说,这真是十分公道的价格了。徐桃和付洛瑶又对视一眼,齐齐冲许郎君道:“我们愿意赁下,只是,想要与许郎君商议一下这支付方式,不知可否?”
    许郎君点头:“愿闻其详。”
    徐桃行了个礼:“实不相瞒,我们几人手中,流动资金实在不多,一次性拿出一年的租金实在有些棘手。我们想的是,签三年的契,先交三个月的房租,押一个月的房租在许郎君处,后面的租金再按月给,我们愿多付三分的利,不知可否?”
    许郎君颇有些意外,手中的扇子阖起来:“这倒是新巧,不过我不能做主。待我回去请示一下主家,明日这个时辰依旧在此,我们再商议如何?”
    徐桃两人齐齐点头。几人又寒暄了一会儿,这才离开。
    徐桃她们刚跨出来,就被云娘拉住过去旁边。云娘给她们塞了一只食盒:“新做的牛乳红豆沙糯米丸子,带回去你们几个尝尝。如何了?”
    听闻明日还要来,云娘点点头:“好事多磨,这不是小事,自然得多商议商议。知道你们忙,我也不留你们了,明日再见。”
    徐桃却拉住了她:“阿云,恐怕,晚间我们还得来一趟。”
    云娘忙问怎么了,听见徐桃和付洛瑶说起清水澡堂的态度,不禁叹了口气:“俗话说人走茶凉,这你们还没走呢,就开始如此了。之前我就说让你们把摊子挪过来,你只说怕味道熏了我这里面的清幽。如今要成邻居了,你总算是想通了。等会儿我就让舒兰她们去帮你们。”
    “这还没定下来呢。”徐桃笑着道,被云娘瞪了一眼。云娘连啐几声:“呸呸呸,怎么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明日定会顺顺利利。”
    徐桃她们回去后,便将抽空将食盒里的吃食分给几人。用牛乳来做的红豆沙,越发香甜可口,糯米丸子白白胖胖正好照顾了牙齿,牙齿舌头各自得到了满足,徐桃她们晚间的生意也越发好了。
    崔清晔他们今日没有前来,只有他身边的新书童赵方节,也就是赵芳苓的哥哥提着食盒过来了。徐桃将他们几人的饭食都放进去了,临了又说了一句:“你路上一定要小心,还有,告诉他们,仔细眼睛脖颈,要劳逸结合。”
    赵方节点点头,又摸摸赵芳苓的头,低声道:“妹妹,定要听师父的话。哥哥得空就来瞧你。”
    赵芳苓点点头,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哥哥,师父教我做的饼干,这是我做的第一炉,你尝尝。”
    赵方节郑重接了过来:“好!我等会儿便吃。那我先走了!”
    目送赵方节离开,徐桃摸摸赵芳苓的头,转身时看见清水澡堂那边探头探脑的人,眼中露出一丝讽笑:“走,咱们回去忙了。”
    当晚,清水澡堂的跑堂猛地惊醒,发现居然已经戌末了。他擦了一把嘴角站起来往外一望,百年食摊的位置已经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人?
    第113章 干锅兔
    ◎外层炒干了水分,香香的干干的,最中心还保留着肉汁。◎
    “两位娘子真的这么说?”勤暄公主手边还捧着百年食肆买回来的馄饨, 晶莹透明的皮儿透出隐隐的粉红色,一只只累在清亮的鸡汤中,光是看一眼, 就能想到它的鲜美。而刚才品尝的滋味, 如想象的一样。
    嬷嬷将盛满辣椒油的小碟子放下:“是的, 两位娘子主动提出分月付这个法子, 三分的利也是两人提出来的。”
    勤暄公主含笑点点头:“果然是我没瞧错,这等事还需回禀作甚,明日就让他们去签契书。”
    嬷嬷应下:“好, 我这就去跟他们说。公主, 这辣椒油虽然香, 可你脾胃还弱,上次就逞强吃了一回酸辣粉, 倒是闹了半宿肚子。御医也道, 若是要用, 您还得少用些。”
    “我知道。”勤暄公主一边说着,一边直接倒了半碟子。鲜亮的红色漂在鸡汤表面,缓缓流动着,仿佛一幅鲜活的画一般, 让人一见就开心得紧。
    嬷嬷瞧见勤暄公主脸上的笑意,面上也松了口气:公主自打从东都归来, 心思渐重, 身子也越发不好。这段时日见到两位娘子后,倒是有了转圜。她一时心里真是百感交集,既是欣慰, 又不知到底期不期待两个娘子真就是故人之后。
    次日, 日已西斜。
    走出官衙后, 许郎君笑着冲三人一揖礼:“娘子们,祝你们生意兴隆。”
    “借许郎君吉言。”徐桃三人笑着回了一礼。
    “那我便告辞了!”许郎君说着,快步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离开的背影,付洛瑶从徐桃手中拿过那张赁契,看了又看,笑个不停:“咱们,这就有了自己的铺子了?”
    三个名字并排写在上面,还有三个鲜红的手指印。谢菱也凑上来看,想去抚摸却又不敢,脸上露出笑意,眼圈却一红:“真是我们的铺子?”
    徐桃一左一右牵起两人的手,三只红彤彤的大拇指合在一起:“对,属于我们的铺子。这下,咱们可以先在自己铺子前继续摆摊,一边装修,待到弄好,咱们就搬进去!”
    “好!咱们这就去量尺寸!”付洛瑶兴致勃勃。
    徐桃笑着摇头:“不,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
    徐桃莞尔一笑,故意清了清嗓子,严肃了脸:“咱们特意停了一天摊子,就为了签契书。如今如偿所愿,又不用赶回去摆摊,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不庆祝呢!”
    付洛瑶和谢菱还眼巴巴等她说出一二三,听了这话,都扑哧一笑:“很是!今日可要邀上云娘雨娘她们,大家一起痛痛快快热闹一番。”
    门缝透出明亮的黄色灯光,拉成了一根温暖的长线。而门里,又传来一阵欢笑声:“来来来,主菜上了,开饭啦!”
    上次的烤鱼架又放了上来,这回里面并不是烤鱼,而是一大份干锅,炒得色泽红亮,表面还撒了一层白芝麻,一阵阵香味扑鼻而来,让人鼻尖痒痒,手和嘴也痒痒。众人的筷子不约而同直奔里面的肉块。
    肉块本就剁成小块,且又过了油,越发显得小颗。众人咬了一口,外层炒干了水分,香香的干干的,最中心还保留着肉汁。这肉不似鸡肉那般柴,也没有鸭鹅那般腥,更不是排骨那种油润,不肥不油腻,又弹牙又厚实,这是什么肉呢?
    徐桃给人小手短的赵芳苓夹了两块肉,笑道:“这是,兔子肉。”
    “兔子肉?”舒兰又吃了一块,笑道,“以往走镖的时候吃过烤兔子,倒是没有这般好吃。”
    陈如笑道:“这怎么能比,那时候,能烤熟再撒上一点儿盐就不错了。”
    “烤兔?”徐桃笑道,“这可巧了,最后一道菜,正是这烤兔。我去瞧瞧!”
    “我帮你!”云娘立刻起身,“我就说之前闻到一股安息茴香的味儿,以为是自己忙懵了产生的幻觉,原来竟是真的!”
    片刻,两人抬着一只大盆转回,盆上还盖了个盖子。一进屋,云娘就跺跺脚:“好冷,方才出去忘记穿大衣裳了。”说完立刻打了个喷嚏。
    颜雨霏忙拉着她走到火炉边,又给她盛了一碗鸡汤,逼着她赶紧喝。云娘正想说没事,又打了个喷嚏,不敢再说话,老老实实地喝了汤,又从善如流地披上外裳,全身都烤得暖和了,才又去桌边。
    徐桃早已将烤肉拆开了。徐桃烤了两种,一种是五香味的,一种是麻辣的。兔肉表皮已经烤成了红色沾着调料,撕开后里面仍是微黄的色泽,油汁缓缓溢出。众人夹起撕成条的兔肉,放入嘴里,首先都啧啧感叹了一声。
    说是麻辣,其实也只有一点儿花椒和一点儿辣椒油,陈如笑道:“这滋味足,好痛快!”
    云娘钟情于五香味:“这个更好吃,安息茴香,还是徐娘子用得最好。那玉食的炙肉,总觉得有些怪。”
    “玉食?”付洛瑶和谢菱同时抬头看过来。
    玉娘点点头:“之前有回买东西路过玉食,听闻他家做得好红羊枝杖,我们便去尝了尝。要说滋味,也算是不错,只是价格实在太贵,而且,用的那安息茴香,总觉得不如你们摊上的那般好吃,有一点淡淡的苦味。后面我们出来还听说,他们家以前的红羊枝杖更好吃,自打两个月前开始放安息茴香,倒是不如以前了。”
    两个月前?谢菱掐指算了算:“两个月前,那不就是遴选的时候?难道,真是他们?”
    “怎么回事?”颜雨霏一听便知道其中有问题,“你们遴选遇到事了?”
    付洛瑶点点头:“初选的时候,我们把东西放到了灶台上,就离开去拿菜这些了,回来便发现调料少了一大半,其中就有安息茴香。而且那日现场的调料也不够,好在那日林公给我们准备了一包,没被人全拿走。”
    云娘脸色都变了:“这可是宫里比试,他们居然敢如此?”
    徐桃轻叹一声:“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那日只是掉了东西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若是真个动了歪心思放了什么不该放的,我们就是罪人了。”
    众人听了也一阵后怕。云娘握住徐桃的手:“往后你们进宫备宴,可也得小心才是。”
    徐桃点头回握她的手,笑道:“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小心的。”
    这日刚说完,次日徐桃她们刚把房屋尺寸量好,便有光禄寺的人来寻徐桃她们,说是要她们明日进宫,以备三日后的冬至大宴。
    徐桃她们本来打算还要规划下装潢,这会儿也来不及了,急急忙忙去买了菜准备暮食。傍晚时,众食客听见徐桃她们接下来几日要进宫备宴,都连连恭喜。
    崔清晔和陆玉珂一过来便听闻了这事。等待徐桃煮米粉时,他低声问道:“那你们这几日,可就在那边住?”
    徐桃笑道:“你在想什么呢,那可是皇城,我们去帮忙的人,难道还有留宿的待遇?再说了,也只让我们带平时用惯的器具和调料之类,别的都不带,定不会住下的。”
    崔清晔嘴角微勾,眼中却还是浓浓的担忧:“是我着相了。只是那毕竟是皇城,万事定要小心。”
    徐桃舀起一勺红烧鸡块均匀铺在米粉上,递给崔清晔:“你放心,我都省得。”
    明明知道她是一个很有分寸也很机智的人,她们也就是个辅助,还有光禄寺的众人在前头。但是,那毕竟是至高无上掌握生杀的皇权,徐桃她们不过一介布衣,若是真的出了事,又能求谁。他低声道:“你把上次借给我的那个物件,随身带着。”虽不知有没有用,聊胜于无。
    徐桃一怔,随即点点头,心中涌上一股暖流,笑着岔开话题:“说起来,那理虽然是你往后当值的地方,但是,我却是比你先当值呢。说起来,还是我赚了。”
    崔清晔听见她这话,心也落了少许:“是,徐娘子的生意可是长安城独一份儿吗,往后的食肆,定能名满长安甚至风靡整个大唐。”
    “承崔郎君吉言。”徐桃微微一笑,“也不必往后了,崔郎君近日读书累了闲暇时分,可愿题个匾额?润笔费定不会亏待了的。”
    崔清晔一听,立刻反应了过来:“铺子寻好了?”
    徐桃笑着点点头:“是,刚定下,还在装潢筹备中,还是叫百年食肆。”
    崔清晔连连点头:“好,我这就回去琢磨!”他脑海里立刻闪过各种字体,用哪个好呢?
    徐桃看着崔清晔离开时沉思的模样,脸上的笑容越发浓烈,心底的紧张也冲淡了少许。她忽然想到:若不是自己那位好大伯撺掇,她这会儿,恐怕都开开心心在跟严木匠商议家具尺寸了,也不知,他们现下悔不悔。
    次日开坊门前,徐桃她们便乘马车到了坊门口,谁知舒兰已经等在那边了。她笑道:“两位娘子不放心,这几日特命我跟着几位娘子,还道徐娘子放心,她们会好好看着芳苓的。”
    徐桃冲舒兰点点头:“好,有你在我们也更放心。走,去买点儿吃食,还未用朝食呢。”
    两人买了大包小包。上车时,徐桃似有所感,忽然转头,对上了不远处的一双眼眸。
    坊门吱呀吱呀地开了,人群流动起来,顷刻间便隔断了两人的视线。徐桃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动起来。徐桃掀开车窗帘子,冲方才目光的方向看去。看到墙根下崔清晔的身影,她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点了下头。
    瞧见崔清晔也冲自己点了下头,徐桃嘴角一勾,放下了车窗帘子,拿起一个烧饼:嗯,酥脆香甜,还不错。
    作者有话说:
    好久没吃干锅兔了。啊,想吃!
    第114章 东坡肘子
    ◎微微颤动的大肘子,红亮亮的酱汁缓缓滑下,滴答落在盘中,溅起几星。◎
    今日不是大朝会, 再者徐桃她们已经有了通行的令牌,故而今日没有在外面等,不过辰正就到了皇城里了。
    进了皇城就只能用脚走。不同于外面街上只有大路扫出了一条通道, 皇城里随处可见扫雪的人, 只有边角处堆着雪, 连冰都铲得干干净净。上次来根本没心思看周围, 如今看到,只见宫殿巍峨,雕梁画栋处处精美, 果然是皇家。
    光禄寺因为要管祭祀大宴和三省六部九寺五监等朝廷官员的公厨等, 所以这厨房是分散在各处的, 但是寺卿和少卿等坐镇的主要位置,就在上次比试的房舍背后。
    徐桃她们一走进去, 立刻就发现了不一样。一路上都是些奇花异草, 只有这里面, 居然还垦出了几块地,而且院子还是和旁边的房舍是共用的。见徐桃她们好奇地看向那些地,领路的珍馐署丞康洪笑道:“旁边就是司农寺,这块地是光禄寺和司农寺共有的, 当初季相推广出的辣椒这些菜蔬,最早就是在这块地上种出来的。”
    付洛瑶和谢菱都觉得好奇, 多看了几眼便罢。徐桃却是在进门时又转头看了一眼, 心中闪过一种沧海桑田的之感。或许,这位前辈和自己,都想在这个时代, 留下些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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