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鼓乐,皇帝走入大殿,大朝会开始了。
    一年就要结束,迎来新年,商议的多是祭祀事宜,虽然繁杂但都是依照定例,轻松又顺畅,朝会很快就到了结束的时候。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皇帝突然开口。
    “朕有件事宣布。”他说,“当年与晋王勾结,谋害太子的一个主犯,逃亡多年,终于落网了。”
    伴着皇帝这句话,大殿内轻松愉悦的氛围顿消,宛如冰窟。
    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有晋王案的主犯?
    而且只要涉及晋王案,每一次都是抄家灭族连坐方圆百里。
    看来这个新年要在血杀中度过了。
    皇帝的声音在停顿一刻后,继续传来。
    “朕亲手诛杀了此贼。”
    此言一出,原本凝滞的殿内顿时哗然。
    “怎么回事?”
    “什么时候?”
    嘈杂询问一片,直到数个御史,包括殿内的值卫连连顿兵器,才让大家安静下来。
    “先前朕夜半去行宫的事,大家应该都是知道了。”皇帝坐在龙椅上,缓缓说。
    的确所有官员都知道了,但皇帝始终没说是去做什么,众说纷纭。
    “陛下以身为诱饵,引那主犯出现。”刘宴站出来说,“在西山行宫,将那凶犯诛杀。”
    殿内再次轰然,有人震惊,有人询问更多,还有官员已经悲哭“陛下,怎能以身涉险!”
    皇帝安静地看着殿内潮涌喧嚣,任凭大家宣泄情绪,片刻之后才再次抬手示意。
    “此犯诛杀后,朕终于能告慰父皇兄长。”他缓缓说,“晋王谋逆案,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的意思是……官员们神情猜测,听得皇帝的声音落下来。
    “新年改元,大赦天下。”
    “今次大赦包括各地待审关押的涉及晋王案诸犯。”
    涉及晋王案的者竟然也能大赦,那这件事果然是为止了,官员们终于反应过来了,不管还有多少疑惑好奇,此时此刻代表着皇帝终于揭过了旧日,大家也不用再苦苦思索为曾经是否说过不合适的话而提心吊胆了。
    一时间诸官齐齐俯首叩拜。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站在官员的队列中,刘宴想虽然皇帝没有免去墨门的罪,但从此以后,也不再追究墨门之罪,如此也算是重获新生,可以堂堂正正行走在世间了。
    他再次俯首更深,深深叩拜。
    “陛下圣明。”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
    ……
    大朝会后,御书房内,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刘宴。
    “刘文昌案,陆异之案,你办的不错。”皇帝说,指着案头的案卷。
    刘文昌案皇帝并不在意,主要是陆异之案,定的是与夏侯小姐的儿女私情引发的谋杀,也就是情杀,陆异之所作所为都是人性烂劣,大理寺出的判词写得还很优美,没有否定陆异之的才学,叹息人无完人,由此还引发了民间关于学识和品行的争论。
    有人认为陆异之不该死,只是私德不善,如果做官的话,还是很能干,为国为民有益。
    不过立刻有人反驳,私德有亏之人走不长远,早晚会祸害百姓,陆异之死的好,就算不死,皇帝也一定会定罪他。
    于是没有人认为皇帝识人不清,更没有提陆异之与墨徒之间的关系。
    刘宴道:“是陛下圣明,臣才能断得此案。”
    皇帝看着他一刻,淡淡说:“朕知道你为国为民之心,但朕不再信你为朕之心,刘宴,你外放吧。”
    皇帝不再信他,但依旧用他,哪怕去往偏远之地,也与当初被流放是不一样的,他依旧能为国为民尽心尽力。
    刘宴俯首:“臣叩谢陛下!臣鞠躬尽碎死而后已!”
    ……
    ……
    刘宴退了出去,在一旁的朱川再忍不住催促:“陛下,我们都督呢?”
    皇帝喝斥:“急什么急!朕还要被你催着做事?”
    朱川忙陪笑:“臣不敢。”又道,“主要是这段日子,都督被陛下冷落,茶不思饭不想,失魂落魄,没个人样了,再熬下去人就不行了。”
    皇帝冷笑:“是吗?那快去喊进来让朕看看是什么模样了。”
    第65章 放手去
    皇帝以为朱川只是说笑,毕竟这马奴一向信口开河夸大其词,尤其是涉及霍莲,但当霍莲走进来时,皇帝心里不由嚯了声。
    这的确不像人样了。
    因为先前虽然对皇帝请求离开都察司去北境,但因为皇帝尚未允许也未公布,霍莲还是都察司都督,还穿着那身黑金衣袍。
    霍莲是很好看的,夺人心魄,咄咄逼人的那种美。
    当然,现在也很好看,只不过变成了枯败的美,亦是令人不敢直视,多看一眼就会被卷入深渊。
    “这是怎么了?”皇帝不由问,让朱川去传太医,又冷笑,“因为那女人走了?”
    虽然没有把七星等墨徒抓起来,但也不是放任不管了,至少不能让那女人再跑进皇宫大殿用刀架着他的脖子。
    所以对七星等人的动向很了解。
    知道这女人离开京城回许城了。
    走了好,赶紧走吧,也别再回来了。
    怎么?爱宠走了,霍莲就要死要活的?
    霍莲制止要奔出去喊太医的朱川,对皇帝施礼:“臣没事。”
    皇帝心里呵了声:“行,朱川,别去找太医了,他说没事就没事吧。”
    朱川委委屈屈应声是。
    “叫你来是告诉你。”皇帝看着案头,淡淡说,“梁氏兄弟的去处兵部已经商议好了。”
    说罢摆摆手。
    一旁的内侍忙拿起册卷捧给霍莲。
    霍莲打开看,耳边是皇帝的声音。
    “他们领北海军屡建奇功,将才可嘉奖,领兵还是要继续领兵,所以让他们分别去川贵东南之地,官升一级。”
    霍莲举起册卷叩拜:“臣谢陛下。”
    皇帝冷冷说:“他们的事,用你来谢啊?”
    霍莲抬头看着皇帝:“陛下能如此待他们,是给臣的面子。”
    皇帝呸了声:“你在朕面前有什么面子!”人也站起来,神情愤怒,“你想想你做的事,你对得起朕吗?还敢讲面子?朕杀你一百次都不够!”
    霍莲俯身:“陛下息怒,臣有罪。”
    朱川在旁小声说:“陛下我们都督的心是在陛下这里的。”
    皇帝瞪了他一眼,再看着俯身在地的霍莲。
    “霍莲。”他说,“虽然你行事让朕失望,但朕还可以留你在都察司。”
    这也就是说,他还相信霍莲。
    朱川的眼一亮,神情欢喜:“就知道陛下不会怪罪都督的,陛下对都督最好了!”说着又喊霍莲,人也跪下来,“都督,我知道,你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对陛下也是一心一意的。”
    霍莲抬起头看着皇帝:“如果不是有陛下,臣活不了这么多年。”
    皇帝看着霍莲,神情有些恍惚,是啊,他与霍莲本都不属于朝堂,他们两个可以说是相伴相依走到如今。
    突然变成皇帝的惶惶然皇子,杀了义父茫茫然的少年,两个人都看不清前路,他试探着迈步,霍莲举着刀在前……
    霍莲为他扫去了旧人旧事,如今坐在龙椅上举目望,终成他的新天地。
    “如今陛下身边不是非臣不可了。”霍莲接着说,“陛下在朝堂要做的事,无须任何人相助,所以,请陛下允许,让臣去为陛下守关保疆域。”
    说罢重重俯身在地。
    “都督——”朱川抓着霍莲的衣袖哽咽喊。
    前方站着的皇帝心里一声叹息,幽幽说:“朕,知道,你本不属于这里。”
    现在走,倒也好,避免将来还要亲手斩下这只左膀右臂,他也并非无情无义,只不过身为皇帝有时候不能讲情义。
    离开朝堂去领兵守关,将来的生死国法军律皆有定论,与他这个皇帝有没有情义无关了。
    皇帝看着霍莲:“你想走,就走吧。”
    霍莲抬头对皇帝一笑,再重重叩头高声:“臣谢陛下隆恩!”
    朱川在旁忍不住匍匐在地呜咽:“都督你走了我怎么办?”
    霍莲看向他:“我走了,陛下身边有你,我也放心。”
    朱川抬起泪眼看他摇头:“但我不如都督,我根本不行,离开都督,我什么都不是。”
    霍莲也摇头,神情有些怅然:“当初失去义父,失去一切的时候,我也以为我不行,但其实没有谁离不开谁,只要去做,也没有不行的事。”
    他伸手拍了拍朱川的肩头。
    “你看你最近对付我不是做得很好嘛。”
    说着哈哈一笑,将身上的御赐黑金袍,佩刀,一一脱下摘下,整整齐齐叠放好,再对皇帝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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