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黎里越说越不靠谱,甚至还有嘴上不把门的意思。考虑到楚逸随时可能进来,楚檀只能先回答烦人小辈的麻烦。
    他说:“你有什么能被韩涯攻击的?”
    黎里闻言愣住了。
    她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势力能被韩涯攻击。
    楚檀随意道:“光脚的不怕穿鞋,你怕他干什么,兵来将挡就是了。”
    黎里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她豁然开朗,本想要感谢楚檀一句,却又忽然意识到楚檀说的话不太对。
    黎里看向楚檀,他还是那副样子,气质疏离冰冷,是再傲慢不过的帝国贵族。
    可是帝国贵族,会知道、甚至说出“光脚不怕穿鞋”这样的俚语吗?
    赵真甚至在进入第六军区前,连谐语都不明白,从未离开过中枢与贫民接触的楚侯有这么接地气吗?
    大概是被黎里盯了太久,楚檀蹙眉,他放下了笔,问道:“你还有什么事情?”
    楚檀的如今的加班全是拜黎里所赐,她一见对方真有些不快乐,溜得比谁都快。
    楚逸甚至没来得及和她好好告辞,就听她说了句:“叔叔辛苦了,叔叔再见。”便从议会里溜走了。
    楚逸哭笑不得。
    楚檀在内室见到了楚逸的表情,他罕见问了句:“你与皇女关系很好?”
    楚逸想了想回答:“殿下很有趣,和她相处很愉快。”
    她等着楚檀认可她与皇女之间的友谊,可是等了许久,她也没有等到父亲的回答。
    楚逸向内室看去,楚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言未发。见楚逸探究地看了过来,也不再提及先前的问题,只是简短的“嗯”了一声,叮嘱她回去一路小心,便重新投入了工作。
    ——就好像他从未问过楚逸,与黎里关系如何一样。
    第123章
    在议会被鸡毛蒜皮的小事堆满的第五天,议会文件处的办事员从罕见的、财政部浩如烟海的议题下,发现了一份标有机密字样的、来自国防部门的报告。
    一连五天都埋头于“芝麻绿豆”议题分拣的办事员疲乏的神经,几乎在瞬间便被鲜红的“机密”字眼而刺醒。他猛地站了起来,甚至不顾上同样在分拣议题的同事对他冒失行为的大呼小叫,拿着这份机密档,便匆匆走进了秘书室。
    秘书室内,原本正在整理“赫尔南多贪腐”线索的秘书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看了一眼机密件的内容,瞳孔也不由放大。过于快捷的,来自联邦的国书令他下意识揉了揉眼睛,确保晶体仍在正常的工作,才敢又重新读了一遍。
    “联邦的国书?”
    原本已经计划好要开始攻讦赫尔南多的韩涯接到报告顿了一瞬,他看着手中的资料,沉吟片刻后打断了秘书长的建议。
    韩涯说:“这不是坏消息,不如说,这是比攻讦赫尔南多更好的,足以使太子殿下一劳永逸的机会。”
    “暂时按下赫尔南多的案子,我去向太子殿下报告,在得到下一步命令前——”
    韩涯微微笑了起来:“什么都不必做。”
    帝国议会大厦外,坐在花园喝茶的黎里同步收到了来自友人的信息提示。
    她略扫了一眼终端上的信息,便不动声色地划过的屏幕。
    坐在她身边的楚逸捕捉到黎里那一瞬间的神色变化,端着白瓷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看着自己自第七星域归来后难得休息的朋友,试探问:“殿下是收到什么好消息了吗?”
    她问得小心,把握着分寸,黎里却不太在意这些。她大大方方地在楚逸面前晃了晃终端,笑着说:“是的,我以前的朋友顺利到家了,看到他一路平安,我很高兴。”
    见到黎里毫无距离地亲昵分享,楚逸那点从楚檀莫名其妙地问话中升起的警惕,不由自己控制地如流水般散开。她温声回答说:“是先前的故事中殿下提及过的,来自宁县的朋友吗?我听说过一些故事,您与他的友谊颇为深厚。”
    黎里闻言放下了原本端起茶杯的手,她想了想在宁县时发生过的事情,最容易被但是的士兵记住并带回来当做故事传播的——“是说我拿走了吴琰的宝石给我朋友买飞船的事情吗?”
    楚逸笑着点了点头,她向黎里解释:“这件事是由但是迎接殿下的侍女官回禀陛下的,所有人都说您是极重感情的皇女。”
    黎里不置可否。
    如今说她重感情是因为她做得出色,如果她还和原著的赵里一样,那么此刻人们再提及那件事,就不会是她重视感情的佐证,而是她出身宁县,身上染透坏习了。
    来到王星一年,她的想法已经改变了很多。这些想法半被迫半主动,推着她一路向前,踏进风暴的漩涡,走到如今的位置。
    黎里看了看时间,她起身向楚逸告辞,并且感谢她今日的招待。
    楚逸同样欠身向黎里行礼。她注意到,比起她一次见到的皇女,如今的黎里的礼仪已挑不出毛病。她看起来彬彬有礼,优雅美丽。如果不是她那双黄玉色的瞳孔中依然盛满了无法被这颗王星驯服的野性,楚逸几乎要以为她从未被抛在宁县过。
    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楚逸不自觉地开口说:“殿下,与我们第一次相见来比,您好像有些变了。”
    有些变了,这话楚檀也说过。
    黎里起身带回了自己的帽子。
    她调整那顶贝雷帽,听到楚逸的回话转过瞳孔,俏皮诙谐地说:“有吗?要是变得无法再得到你的偏爱,那我可是会遗憾的。”
    楚逸忍俊不禁。
    失言的懊恼被黎里三言两语化去,楚逸感慨:“您真是最好的言语家。”她向黎里行礼:“愿您的一切,都会向着更好的未来前行。”
    黎里定定看了楚逸一会儿,扬起唇角笑道:“谢谢,承你吉言!”
    楚逸看着黎里行远,她前两天刚从皇帝那儿弄来了特别通行证给自己从第七星域来的同学。如今那名没有任何头衔的第三军校学生正在花园门口等着她。
    楚逸看到黎里更为随意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露出的笑容是不带克制地张扬,不知为何心底有些小小的羡慕。
    她抬手正欲呼唤侍女来,自己的贴身女官却先低首向她低语了几句。
    楚逸有些微讶的抬眸,她古怪道:“太子殿下,他——召见我?”
    女官微微颔首,表示确真无遗。
    楚逸便有些无话可说。虽然她的确曾经差点就成了太子妃,但她认为她和赵锡之间一切曾经可能存在的缓和温柔,应该都在当初他激烈拒绝皇帝提议,半点面子都不给她的时候没了。
    从她成为皇帝最看好的“太子妃”起,她和赵锡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如今这个时候,她都已经打算彻底与太子划清界限这会儿,太子为什么又突然要见她?
    楚逸满心古怪。
    在楚逸琢磨着赵锡的想法时,黎里带着韦岫回了自己的地盘。
    巨大的飞行器停在空中,仰头看着它的韦岫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说出一句:“很别致的建筑。”
    黎里道:“这玩意比赵锡的行宫都贵。”
    韦岫目光微变,她感慨道:“真是富丽堂皇的‘花园’,不愧是殿下的宫殿。”
    黎里忍笑,她带着韦岫进入飞行器,解释说:“这地方挺好的,因为原本是军用,所以安全性很高。虽说是歪打正着,但皇宫里,应该没有比我这儿说话更安全的地方。”
    偌大的飞行器里甚至没有过多的侍女。
    黎里生活简单,大多数的房间都被她做主封住了,她宫中唯一的侍女也只有打扫的职责。飞船自备信号的屏蔽器从来没有被关闭过,韦岫坐下时,黎里得去亲自倒那杯迎客用的茶。
    韦岫感慨:“看来殿下在帝都过得也不轻松。”
    黎里从冰箱里取了果汁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递过去是说:“所以我一开始才会马不停蹄跑去第四星域。”
    她把果汁杯放下和韦岫接着说:“王奕的消息,国书送到了。”
    韦岫松了口气:“那还真是个好消息。”
    黎里也这么觉得,这五天来她天天盯着楚檀也累的够呛。如今国书送到,一切事宜眼看即将尘埃落定,黎里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甚至玩笑着与韦岫说:“晚上要不要一起溜出去玩?皇宫有门禁,咱们住吴琰家就行。”
    因为第七星域的事,吴琰正在家里接受吴秦将军的再教育呢。帝国曾经统帅对于儿子的能力感到了不满,正迫不及待地开展第二次针对性教育。昨天韦岫与吴琰通话时还见到了对方垮下的眼角——听说是连上了三个小时的自由搏击课,吴秦将军似乎已经彻底忘记了自己儿子是指挥系的学生,而非特种作战系。
    考虑到做梦都想从家里逃出来的吴琰,韦岫玩笑道:“好不容易让他有机会逃出来,再回他家住估计能让小侯爷发疯,咱们直接通宵吧。”
    好不容易等到了国书,眼看即将送走黑尾人鱼这颗隐藏炸弹,黎里和韦岫都起了玩闹的心思。
    正在黎里打算干脆叫上君瑶一起,再给吴琰下道召令解救他时,韦岫忽然接到了信号。
    韦岫在帝都中可没什么熟人,黎里有些好奇地看向她。
    韦岫看了看信号来源,她接通后脾性温和地说:“爱丽姐,你好呀。上次给您的药膏还好用吗?”
    虚拟的屏幕中是一位王宫侍女。
    她瞧起来有些年长,眼角也生了皱纹,看起来并不如其他的王宫侍女一般过得如意。如今她神色紧绷,对韦岫说:“韦小姐,我记得你是皇女的朋友对吧?”
    韦岫不明所以,她看了一眼黎里,慢慢颔首说:“没错,我是受殿下邀请才有资格入宫的。”
    那名王宫侍女急迫道:“那你最好早点离开!”
    韦岫慢声说:“爱丽姐,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那名王宫侍女似乎也不能说更多,她只是强调:“快些走吧,皇女身边并不安全。”
    韦岫尽量安抚着对方情绪道:“爱丽姐,你突然这么说,我很难明白愿意,您要知道,即便我想要离开,也得有合适的理由向皇女辞行才行。”
    “这样。”韦岫提出了一个建议,“我去见您如何,顺便再带上些药膏,你和我简单说说,我们商量下我离开的借口。”
    那名王宫侍女显然对韦岫好感很高,她犹豫了片刻答应了。
    黎里问道:“那名侍女戴着赵锡宫中的标志,你怎么认识太子宫中的人?”
    韦岫说:“碰巧,随便逛逛的时候遇见的。她似乎因为月光藻的原因生了皮肤病,一直藏藏掖掖的。”
    “毕竟是太子宫中的侍女,即便再边缘,也不知道哪天会帮到我们。所以,我想了点办法,给她找了能治病的药。”
    “联邦植物过敏,王星见得少不知道,但我们第七星域作为流放地对于这类疾病都习惯了。”
    黎里闻言愣了一下:“月光藻过敏?”
    韦岫回答:“应该是月光藻,当然同类的植物也有可能,毕竟药膏生效了。怎么了?”
    黎里道:“不,我只是,有一点点奇怪……”
    她和韦岫说:“我和你提过我刚来时,楚檀对我下的局吧?赵真宫中的侍女。在赵真搬离皇宫后,她宫中的侍女就被派去赵锡的宫中了。”
    韦岫点了点头,她反应过来:“你是说我碰上的这位,就是当初受楚檀指使的那位?”
    黎里点头,她慢慢说:“她居然还活着……,楚檀竟然还让她活着。”
    韦岫也觉得这和他们了解到的楚檀的行事作风不符合。毕竟楚檀可不是什么会怜悯下层人民的好领主。韦岫试探道:“会不会是楚侯留着还有用处?”
    黎里困惑:“还有什么用处呢?她活着,若是有天被赵锡发现了,还会曾为他曾经谋害皇室成员的证据。即便那名宫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以韩涯与赵锡的能力,要借此动摇楚檀在皇帝心中的位置,也不是难事。”
    “百害远超一利,他怎么会毫无动作。”
    韦岫也摸不准了:“总不能是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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