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快对辟寒道:“我们走。”
    “是。”辟寒点头,跟随着陵烟的脚步往魔宫而去,此地离魔宫还有一段距离,陵烟微微蹙眉,却未多说,只脚步不停往前而去。
    陵烟不曾看到的是,沉玉始终待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未曾离开一步。
    。
    辟寒迎出来的地方离魔宫有一段距离,陵烟如今无法使用那一身魔力,她也不着急,只徒步往魔宫而行,一面走,一面随口问着魔界里面的情况:“翠秀山庄那边如何了?”
    “那日魔尊破阵之后与妖界交手,山庄中其他人便已经趁势离开了。后来神界插手,这一场也没能够打起来。”辟寒依旧低垂着眼,平静的答着陵烟的问题。
    陵烟点了点头,目色却是微微闪烁,她脚步未曾停下,也不曾回头,只接着又问:“青冥呢,他伤得重吗?”
    辟寒一怔,摇头道:“青冥未曾受伤。”
    陵烟道:“他没受伤,为什么不来此地接我,而是让你前来?”
    魔宫当中,众人皆有自己所负责的事情,大部分人都在外面办事,唯有青冥一人跟在陵烟身旁,是哪里有事就往哪里跑,没事的时候负责跟陵烟过过招练练手,而这次陵烟回来,迎接她的本应也是青冥,但却不知为何换为了辟寒。
    辟寒语声不变,听得陵烟这问题之后,很快应道:“青冥另有要事,被乌夜叫去帮忙了。”
    “是吗?”陵烟望着走了半天也没显得距离更近的魔宫,忍不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她正要再往前,那身后的人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陵烟没有回头,却能够感觉得到,身后的人正用复杂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她这才终于沉下双眸,回头对那人笑到:“是在查探魔宫奸细的事情么?”
    凛风倏来,辟寒似乎在风里身子一僵,随即终于缓慢而又认真的抬起了头,直视陵烟。
    “不用看了,我刚破了八方玄炎阵,现在体内煞气与魔气相撞,一时半会儿不能动手。”她低声说了一句,旋即又道,“妖界当初包围安岳镇,是因为他们知道安岳镇中有一个对我来说十分重要的人。”
    陵烟一面开口,一面看着辟寒的反应,辟寒目光紧紧凝在陵烟的身上,却像是怔住了一般没有反应。陵烟于是接着道:“这件事情,只有魔界的人知道,而后来我也问过青冥,当初这件事情,他并未细说,魔界众人知晓的是我在人界有了一个凡人夫君。而知道我那夫君是在安岳镇的,只有十大魔将。”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魔将当中出了内鬼。”陵烟微微闭目,似是极为不悦,她再度睁眼,目光往辟寒压来,她此时分明手无缚鸡之力,却生生看得辟寒面色一变,她冷冷道:“后来事情太多,我也未能够及时找到机会将这内鬼抓出来,一直到现在。”
    “我在翠秀山庄出了事,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陵烟沉沉看着辟寒,一字一句道:“这内鬼若真想除掉我,定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知道我会回来,他一定会选择在此地守着,抢在所有人都没有发觉的时候,先找到我。”
    “是么,辟寒?”陵烟低柔轻语一般的唤出了对方的名字。
    辟寒方才一直紧紧盯着陵烟,直到此时,陵烟将他的名字说出来,他才终于浅浅叹出一口气来,咬牙自齿缝间挤出一句话来:“你说得没错。”
    “你早就在怀疑我。”刀光乍现,辟寒手中短刀闪烁着寒芒直指陵烟,面上早已不见了方才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可是你怎知是我?”
    陵烟摇头,平静道:“我怀疑每一个人。”
    辟寒双眸微微眯起,似是有些难以置信:“你这次回来,谁也没有通知?”
    陵烟没有说话,辟寒不觉笑了起来,只是这笑意显得有些空茫:“所以你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引出内鬼,但你可曾想过,如今的你,就算是找出内鬼,又能如何?”
    没有通知任何人,也没有任何防范,陵烟如今身手不在,虽是引出了内鬼,却也无法赢得了此人。
    “不冒些险,又如何能将你引出来?”陵烟面上毫无惧色,她负手而立,看着眼前的辟寒,冷声道:“只是我想不到,你竟然会背叛魔界。”
    “你要如何说都好,但你大概不知道,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魔界之人。”辟寒说完此言,便已经不打算再说下去,他目色微寒,身形一纵,直往陵烟而去,陵烟微退半步,将袖一扬,名琉刀当即入手,与辟寒那劈头一刀堪堪相撞,一时之间,地面尘土皆扬,沙石飞溅!
    第六六章
    衣袂带起呼啸风声,陵烟身形闪烁之间,飞快的自那片梧桐林中穿梭而过,不过片刻之间,已经没入一片金黄树海之中。
    身后追兵来来去去的寻觅,但此间树木森然叶声簌簌,要再寻找,却已经十分困难。
    众人无奈之下,只得兵分几路各自寻找,一时之间脚步声纷纷乱乱,分散各方。
    陵烟就躲在梧桐林间一株大树之上,四周枝叶在风海中窸窣响着,她捂胸紧紧盯着那些人的身影,竭力压下口中的血腥气息,直至那些追兵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才终于微微闭目,脱了力一般靠在身侧树干之上。
    如今还不是松懈的时候,也不是休息的时候,陵烟闷咳了一声,拖着受伤疲累的身体自树上跃下,再度往这梧桐林的深处而去。
    千梧山位于神界最高处,对于神界来乃是最为重要的地方,但对于此时的陵烟来说,却是最安全的地方。
    因为千梧山上的那位老祖宗他不喜欢热闹,所以千梧山上常年无人出入,整个千梧山上,不过也只有那位老祖宗一人日复一日的守着。
    陵烟赶到山顶处的时候,几名神界的小仙正自湖边的小屋里走出来,几个人面色都有些为难,他们犹豫着似乎朝屋子里面又说了什么,然而一番交谈之下却又像是没能够得到想要的答案,最后只得悻悻的离开了此地。
    而也等到那些人离开之后,陵烟才自一株大树旁走了出来,然后往那处空地中的小屋看去。
    小屋居于山巅之上,四周临着天光与云海,屋畔生这一株高耸于天穹的巨大梧桐,枝叶繁茂伸展,金黄的叶片在纯然阳光里闪烁出无暇的光色,映得整个千梧山庄严圣然,不染丝毫尘垢。
    陵烟置身阴影之中,有一瞬竟在这圣光中生出了退却的意思。
    千梧山上面是不是真的有千株梧桐,陵烟不知道,但她知道整个千梧山,就是因为眼前这一株梧桐树而为名。
    自古以来,神界皆以千梧山上的真火凤凰为尊,千梧山三万年出一只凤凰,而这凤凰,便是在这株梧桐树上孵化而出。
    千梧山素来清净,只由一人看守,此人便是整个神界里面谁都不敢惹的老祖宗和尘天神。
    和尘天神大约是这神界里面存在的时间最长,资历最高的天神,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多大的年纪,也没有人知晓他的真身究竟是什么,众人只知道他似乎从一开始就住在这千梧山上,守护着一代又一代的神尊出生成长。
    他脾气古怪,旁人都道他不喜与人接触,他平日镇守在千梧山上,其余人便皆不敢再接近这里,久而久之千梧山便成了整个神界最安静的地方。
    所以到了这种时候,陵烟才会想起来这个所在。
    她盯了那树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般往前一步,自大树的阴影踏入了阳光下。
    阳光轻柔温暖,倾洒在身上,陵烟仰起头,微微闭目,听着自千山万壑间传来的风声,安静得像是要化为光芒中得一片微尘。
    就在这寂静之中,一道沙哑的声音忽的自不远处传来道:“这次隔了这么久才来,怎么,不想看见我了?”
    听得这声音,陵烟突然一震,她脸色本就苍白,此时更显得虚弱至极。她缓缓回过头来,然后看见了自小屋里拄着拐杖走出来的老者,顷刻间红了眼眶。
    “和尘爷爷。”陵烟第一次露出在旁人面前从不会表现出的消沉与茫然,她远远看着那霞光下缓步而来的老者,踌躇于原地,不敢上前,也不愿退后,只怔怔的看着。
    和尘天神似笑非笑看着她,慢悠悠捻了胡须道:“还不过来,要我老人家亲自过去接你不成?”
    听得这话,陵烟才终于抿着唇角,快步上前,就在和尘还要再开口之际,一把扑进了老人怀里,无声的哭了出来。
    和尘没再如往日一般出言作弄,只轻轻的,抬起手,一下一下抚在陵烟的后背上:“好了,好了,人好好的就没事,什么事情都会没事的。”
    陵烟没有说出话来,她呜咽着将头埋在和尘肩窝,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痛苦与挣扎刹那间一涌而出,淹没了所有的冷静与坚持。
    这天,陵烟在千梧山的木屋中留了下来,三界之争的事情,海天之境的阵法,还有破阵之后的战斗,妖王横溯之死,还有最后只身面对神界的追杀,陵烟都统统告诉了和尘。
    千梧山没有日升月落,有的只有永远的白昼与光明,和尘天神坐在藤椅里半合着眼听完了陵烟的故事,便没有再开口。
    陵烟独自缩在墙角处,双目无神的盯着地面,眼眶周围依旧泛着微红。
    良久之后,和尘掀起眼帘,嫌弃似的道:“还统领神界三军,你看你现在的模样,哭成这样,说出去也没人会信。”
    陵烟抱着双膝,闷声道:“三军跟我没关系了。”
    对于大多数神来说,和尘只是个脾气古怪资历极高的长辈,不论是做什么做什么,在他的面前皆显得小心翼翼,但对于陵烟来说,这却是如同亲人一般的存在。
    陵烟自幼便是一个人,后来偶然闯入了千梧山,才会遇上看守在此的和尘天神,和尘独居在此已久,脾气虽古怪,但对小小年纪的陵烟却极为温柔,于是陵烟便经常朝着千梧山上跑,时间长了,两人便成了现在这般的关系。
    如今陵烟被神界通缉追杀,她无处可去,最后只得想到这个所在。
    所幸这天底下,至少还有人肯收容她。
    “和尘爷爷。”陵烟想到此处,悄然抹了一把颊边还未干透的眼泪,眨眼朝藤椅中的老者望去:“我应该怎么办……”
    在神界万年的时间里,她经历过很多事情,甚至统领神界众军对抗妖魔两界,她做过许多事情,也一直都朝着自己所选择的路前进着,但是她从未想过,自己所选择的大义,竟会让自己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她不明白,甚至不愿意去明白,她紧咬着下唇,将目光凝在和尘的身上。
    和尘藤椅晃了晃,最终悠悠地定住,然后他摸索着拐杖,睁开了眼睛。
    “小丫头,你问我做什么?”和尘轻叹一声,摇头,倾身用那双在年月之下显得有几分浑浊的眸子盯住陵烟,开口道:“你承认你错了吗?”
    陵烟动作一顿,几乎想也没想便截口道:“我没错!”
    “如果我说你错了呢?”
    陵烟不肯认同和尘的说法摇头:“那不是错。”
    她本以为在这里能够得到和尘的安慰,能够被人所理解,却没有想到,走到此处,自己所面临的却依旧是这般拷问。她紧紧绷着脸,拳头拽在身侧,像是随时要起身离开。
    和尘眉头舒展了开来,摆手道:“你认为你没错,我不管怎么说,你都认为自己没错,是么?”
    陵烟神色复杂的盯着他,点头。
    “这就够了。”和尘倏然一笑,探出手,轻轻抚在陵烟头顶,像是在安抚许多年前误入千梧山上迷路的小姑娘,他声音柔和如同这倾洒于窗棂的阳光,轻轻道:“活下去,走下去,用你认为对的方式。”
    “你从前不是一直都这样做的么?”和尘道。
    陵烟垂眸不语,她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回应,和尘却突然转身,朝着屋外而去:“跟我来。”
    陵烟撑着墙站起来,忽略掉身上的伤痛,随着和尘而去,两人很快便到了那株巨大的梧桐树下。
    仰头看去,金灿灿的树叶将光影笼罩其中,荧光交错纵横,树叶在其中蹁跹如蝶。而就在梧桐树盘扎的树根中央,层层叠叠的落叶之上,安静躺着一颗拳头般大小,灰白浑圆像是小石子一般的东西。
    “这就是你一直想看的凤凰蛋。”和尘看出了陵烟目中的惊讶,忍着笑回头道。
    陵烟从前来这里的时候,神界新一代神尊清光刚巧出世,陵烟常年来此找和尘,却也从未见过凤凰蛋。
    那时候陵烟还曾经怀疑过,这千梧山是否当真有凤凰蛋,凤凰蛋里又是否真的有小神尊。
    陵烟在千梧山吵了几千年,连根凤凰毛都未曾见过,她本已经不再期待,却没想到,今日却让她见到了。
    看着这颗外表平平无奇的凤凰蛋,想起过去许多年荒唐无聊的日子,陵烟破涕为笑,喃喃念道:“老头你是不是故意拿了颗石头骗我,凤凰蛋怎么会这么丑?”
    “这小凤凰是前些天送来的,它还要在这养上几万年呢,过些年就不一样了。”听着陵烟这般说法,和尘禁不住哼了一声,往陵烟瞪去一眼道:“等它将来长大了,就是神界的尊者,是会统领整个神界的存在。”
    他说话间不觉又眯起眼,只是停了半晌没听见陵烟的回应,他慢吞吞睁开眼来,一眼之下,却险些背过气去。
    陵烟跟抛石子儿一样的抛着那颗凤凰蛋,面上总算见了笑意,回头朝和尘扬眉道:“它在里面会有知觉吗?我这样晃它会不会头晕?”
    和尘不知道蛋里面的小凤凰会不会头晕,不过他现在气得头很晕,他赶紧一把将那蛋抢了回来,放到怀里命根子似的小心捧着,扬手将陵烟往后边赶:“一边儿去。”
    陵烟没动,她面上笑意一纵即逝,很快又平静回来,只低声道:“我在这里待不了多久,一会儿就走了。”
    “我知道你得走。”和尘将那蛋小心的又放回原处,他低着头,没看陵烟,口中的话却是对陵烟说的:“你知道为什么每一代的真火凤凰都会成为神界至强的存在,当上神尊么?”
    陵烟应道:“历代皆是如此,这是天命,不是吗?”
    和尘一哂,转而道:“什么是天命?”
    陆离的光芒在一瞬间延长开来,陵烟视线自和尘灰白的长发间穿过,凭白越过了无数玲珑光焰,纤细成遥不可及的丝线,随之被收入吗,茫茫的黑暗之中。
    。
    陵烟就从这一片黑暗中醒了过来,身上的一切不适似乎都已经远离,原本因为破阵而被吸纳入体的煞气似乎已经都不见了踪影。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立即便看见了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景致,然后她站起身,披着薄衣来到床边,抬手推开窗户,整个人便沐入了灿然朦胧的晨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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