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的他却并没有这么做。
    怎么回事。
    就算无论用什么理由都能说服自己,但, 还是不能甘心。
    最奇怪的就是这个,他感到很不合理。
    自己应该属于最终目的大于一切的那种人,不会被毫无意义的情绪影响才对。
    可此时,放在面前的两条路里,一条路是已然点名了没有出口的绝路,另一条情况差不多,但好歹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希望存在。
    正常的他应该会斩钉截铁地选择第二条,但事实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的他反而陷入了犹豫。
    就像是
    忘记了过往的所有,反而可以不再受条条框框与情感理智的束缚一样。
    在再度忽略周围一切,独自沉默着向前行走的过程中,这个不是幽灵、却与从千年前滞留下来的幽灵分外相似的影子还在思考:
    为什么没能在应当消失的那一天消失?
    为什么会在黑暗中滞留那般久,仿佛顽固不宁一般?
    为什么又会在今日醒来。难道此次苏醒,就只是为了再听这一席话,然后便毫无意义地自我毁灭吗?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他就算没有失忆也无从知晓的,可以搁置在一旁之后再说。
    他是知道自己想要寻找一样东西的,这一点也早就显露。
    也许,让他即使溺于幽暗也要为其不顾一切去挣脱的理由,和此时明知道再等下去会彻底消失而非单纯的死亡,却也不愿意就这样罢休的原因,其实是同一个。
    你这个蠢货,认定了的事情永远至死都不方休!
    依稀想起了一点,曾经好像有这么一道声音愤怒地说过他,恰好也应了现在的情况。
    一次接着一次,不断重复的全是愚蠢之极的行为你就不能不要为注定触摸不到的东西浪费时间浪费生命吗!
    对于这样的质问的回复,无论多少次,都只能是沉默。
    他大致明白了,自己不愿意消失也不愿意去死的真正原因。
    这一次
    始终笼罩在黑暗中的执念忽然缓缓停下脚步,望向天空,他同时喃喃自语:应该,不一样。
    坚持寻找下去的话,一定能
    好似就是这样的一个直觉。
    没有任何依据,只是他单方面无理由地相信着,还把这近乎于臆想的可能性紧紧地攥住,任谁来说都不肯松手。
    夜间的城市是真的陷入了沉睡,冷清得寂寥。
    因为夜晚是圣杯战争拉开帘幕的时间,除却参赛者和英灵之外的普通人,都会在魔术的影响下强制入眠。
    此时能在街道上出现的身影,便只有两种可能现在倒是临时多加了一种。
    执念的集合体不是人类也不是英灵,这场圣杯战争就算打得再激烈,也与他没有关系。
    像金色英灵那样悠闲到可以散步似的转过来,对着陌生人多言的,毕竟是少数。
    这就意味着在这被漫漫阴云所覆盖的夜里,不会再有闲人来打扰似是融进了熟睡了的城市中的这道幽影。
    就跟在同一时间,另一个遥远之处的某个英灵也凭借着直觉焦急寻找一样。
    影子也在漫无目的地徘徊。
    他的身体看起来是实体,实则细看下来才能发现,构成他如今存在的绝不是人类所有的血肉,而是十分不明显的无数颗凝实在一起的光点。
    光点是虚幻的,随时都有可能溃散。
    这不稳定的架构就跟幽影此刻的内心相差无几。
    光点似乎遗漏了本该有一颗心脏的地方,让那处空空荡荡,又让这具虚构的躯体四处冰凉,仿若还浸没在阴冷漆黑的冰水中,不仅寒冷,还透不过气。
    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再度停下来,稍微等一会儿再继续前进。
    可每当这个想法出现,就会有另一道冷漠的声音出来提醒:不能停下。
    即使只耽误一分钟,一秒钟,也会有因此错过,再也找不到【那个人】的风险。
    啊。
    原来想找的,是【一个人】吗?
    这就好了,姑且还能算是有所收获。
    于是得到了巨大收获的影子继续前行,再也没有要中途停下来的想法。
    若是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大抵谁看了都会觉得,这可真是一道说不出有多执迷不悟的执念啊。
    还有这道背影,又在黯淡的灯光下显得多么孤独冷清。
    可能是因为,他对于到现在还迷迷糊糊的【那个人】,已经超过了仅仅执念一词能够概括的范畴,到达了常人无法理解的境地。
    即使无踪无影,也要去义无反顾地追寻。
    眼中所看到的这个世界,再怎么搜索,也找不到能够感到一丝慰藉的熟悉之处。
    跟他比起有点光亮的地方更习惯彻底黑暗之处有一定关系,灯光这么暗,反而让他视力不太好的双眼时而恍惚,时而发暗。
    应该是依次找过了修建得四通八达的街道,布满奇怪设施却不知用处的空地,无数拥挤在一起高低不平的巨型方块下方
    不出意外地还是一无所获。
    在彷徨游离的期间,他没有觉察,但确实有人在那时候发现了他。
    由神牛拉起的战车带着雷鸣轰隆驶过天空,雷电的光就将临近的地面照亮了一瞬。
    一个头发齐肩的少年艰难地从身前魁梧男子的胳膊下探出脑袋,眨了好几下眼,才看清地上就跟雪白得像幽灵似的那道影子。
    唔哇
    少年果不其然被吓到了:是从者?!不对,是御主?还是不对,这个人不是人吧!
    跟master的慌张相比,做为从者的英灵就要淡定多了。
    这强健如山的男子只惊讶了一下,就捏着下巴,若有所思了起来。
    直等到被评价为像幽灵一样的影子消失在视野范围内,他才说了一句:这个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那一天在神庙偶遇到的祭司吧。没想到,还能像这样远远地再见一面。
    那一天是哪一天?等等rider,你和那个鬼魂还是幽灵见过??!
    少年仿若能够瞬间穿透苍穹的夸张叫声照样会被抛在身后,什么都阻止不了他的脚步。
    旁人的目光最初落到这道影子上时,第一反应其实不是惊艳也不是惊吓。
    他的兜帽早就落下了,露出在外的面孔跟还未腐朽时没有区别,甚至连不知被多少人敬而生羡的冷淡气质也没有多大改变,只是莫名多出了一层玻璃般轻易触碰就可能破碎的脆弱失真感。
    金发不知在哪里沾染了潮湿,有几许发丝凌乱地垂落在眼前,恰巧遮挡了那双美丽却空洞无比的蓝眸。
    明明的确是个放在阳光下会尽显夺目辉芒的美人,可此时他的光芒却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只剩下失去本来绝不该失去的重心的不安。
    没错,他不该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也不该显出这样恍惚的表现。
    可是
    想不起来,无论如何都要找到的【那个人】的名字,还有与他相关的全部,都像是消失了一样。
    就是这个事实让他难以接受,以至于在这陌生之地彷徨。
    然而,如果还不停下脚步,还不被阻止。
    不用等多久,这道执念所化的身影只能看到天亮,然后就会被自己越加扩大的贪恋禁锢住,在阳光直射下消磨干净。
    金色英灵低估他对于【那个人】的贪求了,实际将要消失的时间还比计算提前了很久。
    对于紧迫逼近的消亡结局,他也不是没有觉察。
    失神之际,有一丝不同于灯光的微茫落了下来。
    只有这丝微光是有温度的,降临在身影忽然变得淡了起来的金发幽影身上。
    他若有所觉,之前自然垂落在身侧的手臂抬起,攥起的手掌也微微展开。
    光落到色泽淡了几分的掌心,却一下子激起了更大的光芒出现。
    哦,不对,这不是光,是火焰!
    属于还未正式升起的夕阳提前撒下的第一丝晨光悄然而至,与组成他身体的细微光点碰触,顿时了燃烧起来,迸溅出的就是滚烫的火光。
    要被火焰烧尽了吗?
    可奇怪的是,他没有感受到痛苦,反而像是一下子将缺少的【东西】找回了一大部分
    当然不是全部,还差了许多。但此刻得到的这点温暖,让他惊讶,让他颤栗,也让他忽然间回神。
    假如还是找不到。
    假如还是要消失。
    能在最后聊以慰藉,体会到仿佛有人用自己温暖的怀抱将他环绕的曾在何时感受过的炽热。
    他最后还是停下了,目光越过了远方的阻碍,隐约看见了被缓缓四散的晨光涂抹上异彩的云层。
    心里不知不觉地想着,这样的话,似乎,也
    塔希尔。
    这个大抵是呼唤的声音,就是在此刻从身后传来的。
    嗓音应当属于一个年轻的男人,声线带有暗藏强势与自信昂然的低沉。
    虽然在此时,这个声音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显得不那么傲然,反而出现了若有若无地微颤。
    但似乎不用回头去看,都能勾勒出说话之人大致的模样。
    他的眼前便出现了一段模模糊糊的画面。
    很巧,出现在画面中心的也是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有着褐色的头发,金色的双瞳,和高大到能够在任一场所独当一面的身躯。
    难道,这就是,念念不忘想要见到的【那个人】吗?
    明明到了极近的距离,对方的面容却看不清。
    越来越多的光芒落到身上,也燃起了越来越烈的火焰,原本不曾感受到的疼痛,竟像是解除了禁令一般,一齐解放了出来
    你
    他忍住了如同全身血肉被烧灼成灰的剧痛,只艰难地说了一个字,便不受控制地转身,回头去看。
    这一刹那,千言万语难以道尽。
    在不久之前,借由某个执念而残存的幽影寒冷而灰暗,看似身在人间,实则还未回到现世中来。
    但就从这一刻起,冰凉躯壳所缺少的那一部分温度被一下子弥补了回来。
    来不及反应。
    得到的热量就远远超过了曾经失去的,甚至还因为过于炽热,在一举覆盖上来之时,险些将他的身体以另一种方式融化。
    没有再发出声音。
    还是未能看清面庞的男人冷不防将他抱住,像是要将他重重揉进自己心里。
    塔希尔
    又一声近乎呢喃的呼唤,伴随着滚烫的吐息喷洒在耳边。
    他,也就是塔希尔,直至此刻才想起自己的名字。
    男人比他强壮得多,连身高都要高上一头,禁锢住他的双臂宛如挣不断的钢铁,还带着仿若被烧到通红的高温如同在与太阳相拥。
    距离很近。
    一时间有些难以呼吸。
    可在此时感受到的窒息跟在沉默黑暗时体会到的感觉不同,虽然同样有烈火在胸腔内烧灼,但是,显然他的心怔怔的,是自己忘记了喘息。
    不行,不能就这样失神。
    比起愣怔着被抱住,塔希尔更想做的是将这段距离拉开。
    他极其迫切地想要看清这个男人的面庞,所以挣扎,硬是把人推开了一点。
    然后在对方也不禁一愣之时。
    你
    可能有些难以想象,但比男人纤细得多的这道影子,的确凭借自己的力量挣脱了束缚,并且高高抬起了双臂。
    他的目光像是固定死了一般,定定地凝望着面前被自己双手捧住面颊的男人,再也不想偏移。
    与之相反的是,他的双眼却在此时活了过来。
    不再是寻不到半点生机的死海了,又有万千星辰在阔别千年的今日,重新坠落在蔚蓝之海里。
    即使是万物不可争辉的烈阳,也能被容纳进这片星海。
    告诉我,你的名字
    塔希尔捧着男人的脸问,竟反过来带上了不容忽略地强势。
    此时此刻,只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别的一切包括自睁开后便不想再闭合的眼旁淌下的滚烫的液体,他都不想关注。
    啊,对
    从眼角慢慢顺延而下,滑过清冷的面颊,汇聚到颚下还在点点低落的湿润水迹,是泪水吗?
    塔希尔以为是。
    泪水不知为何无法抑制,不断地自眼下溢出,被涂抹过的皮肤表面都像是遭到了巨大热量的烤灼,皆在火辣辣地刺痛。
    他不在意,是真的浑然忘却了除一定要看清这个男人之外的所有想法。
    他也在极力地去看,蔚蓝之中近乎透明的瞳孔隐约扩散。
    可是,又在哪里出了问题。
    眼前的景象还是模糊的,不但没有让男人的面孔变得清晰,反而让视野徒添上一层黑雾。
    这雾色在逐渐加深,哪怕只执拗地多看了一秒,黑雾仍要纠缠不休地扩散。
    不止如此,最可怕的是
    不要看了!
    塔希尔的眼前笼上了最为彻底的黑暗。
    是男人的手心。
    始终看不清面孔的男人在心急之下,用自己的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而这并不是全无道理的做法。
    塔希尔!你的眼睛可恶,这是怎么回事!
    男人的嗓音再度响起,竟透露出了此前从未出现过的惊慌,表明他完全被吓到了。
    也对,不可能不被吓到。
    从奥兹曼迪亚斯的角度看来,就是他还没理清头绪,再将刹那间翻涌起来的情绪抚平,好不容易寻到的爱人定定地望着他,从那双近在咫尺的蓝眸中流淌下来的,竟是汇聚成流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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