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只是一瞬间的幻觉吧?”他见雷傲白头都不抬,禁不住哑然失笑,以为自己是太累了,所以神不守舍的。为了跟虬髯客敲定刺杀的最后细节,他已经几天没有睡好,这就是做师兄的坏处,永远不可能像雷傲白那样没心没肺,只等着凌空跃下高楼,一剑刺进李世民的胸口。
    自嘲之后,他举起手帕,却发现整块手帕都被浸湿了,有一角还在涔涔沥沥地滴水。
    一瞬间,阳光也变得阴冷刺骨起来,因为他清醒地认识到,镜子的后面的确有水,而且是一汪寒冷之极的冰水。
    那嵌着镜子的墙,就是洗镜楼的北侧外墙。毫无疑问,墙外什么都没有,只有秋天里稍显燥热的空气。他反复观察过凌烟阁的地形,对这一点清楚无比。
    “傲白,你帮我看一看,镜子里有什么?”他回身第二次招呼师弟。
    雷傲白抬头,表情突变,把他也给吓了一大跳:“傲白,你干什么?”
    接下来,雷傲白突然扭头,向自己身后看,然后又迅速回转过来,起身大步向前,任自己的长剑当啷一声落地。
    司徒求是反应很快,也在第一时间回头,望着面前的镜子。
    第一段叙述停止在这里,他们两个是站在镜子前面的,此刻一起扭头看着镜子,仿佛千年之前的那一幕随时都会在这里重演。我感受到了来自他们内心的那种巨大的恐惧,换了任何人,当清楚地知道自己即将沦陷在镜中世界里时,都会莫名恐惧,拼命挣扎。
    “镜子里有什么?”我不由自主地重复着他的话。
    “对呵,镜子里会有什么呢?我磨镜近六十年,镜子里只有一个我——”司徒求是苦笑着。
    “我磨剑三十年,每一柄剑就是一面窄长的镜子。三十年,从来没在那里看到过什么古怪的东西,人人都说,杀人长剑善藏妖魂,但我一直不信。什么妖魂鬼魂,在我剑下一律化成亡魂?不过现在,我信了,镜子里真的能藏下一些东西,但我们分不清善恶,分不清对错,所以才被禁锢在这里。师兄——”冷酷如雷傲白那样的江湖杀手,竟然一下子搂住司徒求是的肩头,像个女孩子一样失声痛哭起来。
    我禁不住有一瞬间的焦躁,这段已经吸引住我记忆力的叙述偏偏停在半截里,料不到司徒求是还有说书人的“勾魂”手段。不过看在雷傲白哀哀哭泣的份上,我只能压制着心里的不安,低声劝解:“两位,天下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请继续说下去吧?”
    此刻,突破“地脉”出口的战斗还在继续、苏伦被隔在水晶墙彼端、六臂怪物在封印之门后面随时都会发疯——而我却只能继续耽搁下去,为了听那段怪事的详情而忍耐着。
    “镜子里,有一个女孩子,一个漂亮到极点、妖媚到极点又柔弱到极点的女孩子。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美的女人,腰那么细、唇那么小巧、眼睛会说话一样,当她走向镜子,身上的黑色狐裘不断地轻盈飞扬着——”
    听了雷傲白带着哭腔的描述,我的心陡然一沉:“还有呢?还有呢?她在哪里?在镜子里还是在洗镜楼里?”
    他根本不理我的追问,自顾自地抬头痴望着镜子:“她向我走来,像一朵深夜里绽放的昙花。我一直渴望有那么一个女孩子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其实,我曾梦见过她,当我磨剑杀人、剑锋饱饮敌人鲜血的瞬间,她就会出现在我的世界里。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我知道,她是仙女,来自遥远的天上。”
    我的急躁程度不断上升,他与司徒求是一样,在最关键的时候说不清重点。
    “她在镜子前站着,身前有个水池,我看到她挽挽袖子,开始撩水洗手,满头乌发披垂着,有一半悬到胸前来。她在镜子里,但却不在洗镜楼里,那时候,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想一步跨到镜子里去,跟她永远地站在一起。”雷傲白离开司徒求是,蹒跚地走到镜子前面,双手高高举起,按在镜面上。
    我长吸了一口气,极力抑止住满怀焦躁向着司徒求是:“前辈,那个女孩子长得什么样子?她背后有没有其它什么人?或者她是不是站在一间石室里?”
    直觉中,他们看到的是关宝铃,但我无法解释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两个唐朝人在一座满是镜子的古楼里,通过一面镜子看到异世界、异时空里的人,而且这个人恰恰是关宝铃——那时候,假如关宝铃是站在寻福园的洗手间里的话,岂不正巧也在面对着一面青铜古镜?两个年代的人隔着镜子的两面对望,是不是关宝铃也看到了他们?”
    这些荒谬古怪、匪夷所思的推论把我绕住了,只觉得脑袋迅速胀大,重重奇思怪想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占据了思想的每一个空间。
    在所有怪念头里,最突兀的一个是:“假如这大镜子的两面分别通向唐朝与二零零七年的地脉,是不是我们一不小心就会穿越镜子而去,进入遥不可及的大唐盛世?”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真的害怕那个假设会瞬间发生,令我离开目前这个世界。
    诚然,那种事发生的概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我仍然不想尝试,毕竟这里才是我真正在乎的世界,并且营救苏伦的行动有望得到突破性进展。
    “你也怕了?”司徒求是直愣愣的眼神让我后背上跟着毛骨悚然。
    我立即摇头:“不,我只想弄清楚那女孩子是谁?”
    “是谁?你很清楚,因为我看到你也在里面,你在找她,是不是?”司徒求是眯着眼睛笑起来,但笑意掩盖不了脸上的迷惘。我很明白,他对于曾经发生的怪事,至今没有合理的解释。
    “我?拜托你把所有真相言简意赅地说出来,不要说一半留一半。你们看到她,然后她消失了,我接着出现,到处找她,是不是?是不是?她去了哪里呢?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奇妙的海底世界?或者、或者巨大的玻璃盒子之类……”
    我有些语无伦次,因为寻福园发生过的怪事都是与关宝铃神秘失踪有关的,假如他们能看到关宝铃,一定也能看到她失踪后所去的那个世界。
    “我们进不了镜子,虽然手帕仍是湿的,确确实实曾经无意中通过镜子,按在她面前的水盆里,但现在,我们小心地摸索着镜子上的每一寸空间,都肯定是真实存在而无法伸手过去的。当我们重新对准镜子里的她时,她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极力贴近镜子瞪着我们。突然,她消失了,那件石室空空如也,我当时还在想,就算世间最高明的轻功也到不了她那样的移动速度。”
    司徒求是舔了舔嘴唇,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
    雷傲白贴在镜子上,无声地抽泣起来。他那种年纪的老头子还为女人而哭,似乎不是件令人舒服的好事。
    “傲白害了相思病,为那个女孩子,真是不该进洗镜楼的,虬髯客曾给他看过相,说他有‘一眼之厄’,只是不清楚何时发生。现在,我们都明白了,就在那一刻,傲白的厄运悄然降临了。”
    司徒求是长叹,忧心忡忡地看着雷傲白的背影。
    “后来呢?你们看到我冲进来?再后来……再后来又看到什么?”那只是亡灵之塔和海底神墓事件的开始,我希望能得到更多资料。
    事情竟然有这种峰回路转的变化,实在让我始料不及。当关宝铃失踪时,我找遍了寻福园的每一个角落,却没想到彼时会有人在那面青铜镜的对面观察着我。
    “我看到你很着急,不断地冲进来又跑出去,显然在找她。傲白说,我要进去找她,什么大事也顾不得了,就怕再耽搁下去错过了什么,将是一辈子的遗憾。他向后退了十几步,猛然冲向镜子,像一头发了疯的野牛。结果,他消失在镜子里,我也跟着冲过来,我们两个没去到女孩子出现的石室,而是从此陷入黑暗,停在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里。现在看到了你,傲白一定会觉得大有希望能再见到那个女孩子,风兄弟,我弄不清该谢谢你呢还是应该恨你……”
    他说得没错,这种错乱的时空关系把我自己的思想也搞混了,已经忘掉的与关宝铃有关的情节重新浮出来,与对苏伦的思念缠绕在一起。
    “像那么猛然一撞,就会穿越镜子的世界?”我望着雷傲白的背影,不禁有些怔忡。
    司徒求是走向镜子,侧着身子做了个“撞击”的动作:“对,就这样,不过,现在已经失效了。我们能够进来,却无法出去,傲白一直在试探着冲出去,但却没有奏效。”
    这面镜子唯一特别之处,就是比普通的古代铜镜大很多,在镜面工艺和花纹装饰方面,再也没有更突出的地方。假如他们两个再次冲出去,不知道结局又会如何呢?
    “在我进入镜子的时候,感觉它有相当一段厚度,至少得有十步,但以我的经验,当铸镜的材质超过一尺之后,镜子就永远不可能达到光可鉴人的程度。风兄弟,你说,它存不存在厚度,或者只是我的特殊感觉?”
    司徒求是仍然对镜子本身着迷,毕竟他是一个一生与镜子为伴的人。
    “那个问题重要吗?”与镜子本身相比,我更关注于里外两个世界的不同。
    “当然重要,如果能弄清楚镜子的来历,所有的困惑不就迎刃而解了?”他仍然充满信心,但我并不认为搜索这面唐朝古镜的渊源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关宝铃的确失踪过,但她早就回到现实世界中了,与眼前这两个人的遭际有明显不同。
    “风兄弟,只有你能救傲白,带他去找那个女孩子,可以吗?”
    听了司徒求是的话,我禁不住一笑:“什么?去找她?”
    姑且不说大亨对关宝铃的无比珍视以及她在全球男孩子眼里的偶像意义,就算我能带雷傲白毫无阻遏地见到她,她又怎么可能对一个唐朝杀手动心?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对,我知道这看起来荒谬之极,只是傲白见不到她的话,一定会追悔一辈子。我是他的师兄,如果能做些对傲白有好处的事,当然要不遗余力。”司徒求是的表情很认真,但我却帮不了他。
    我和关宝铃的感情纠缠已经过去,现在心里只在乎苏伦,也就不想再去见她。况且,假如把这一对唐朝高手带到二零零七年的现实世界里去,还不得惹下滔天大祸来?
    “看起来,只有打破这镜子了?我说过几百次,把镜子一寸一寸地分解开来,分门别类地化验其构成成分,不就完全清楚了?”土裂汗大神永远会在最合适的时机出现,化解我的困境的同时,也把他的想法不露痕迹地表达出来。
    打破镜子是最没有办法的时候才能采取的行动,但雷傲白陡然亢奋起来:“对,打碎它,也许我们能一步回到洗镜楼去。师兄,我这是最后一次求你了,再继续参悟下去,我都快要发疯了!”
    以他们的武功,重手打碎铜镜,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风,你猜镜子外是什么?”土裂汗大神促狭地笑起来。
    “是你这艘飞行器的外壁?对不对?”其实我一早就这么猜测过了,只差他的印证。
    “对,可以说是外壁,也可以说是一个被封闭了的空气交换孔。打破它,只会得到凉爽的空气,除此之外,我并不认为有什么实际意义。他们的突然闯入,实际是在飞行器移动的过程中,不经意撞到了什么,导致‘地脉’内壁产生了微小的形态变化,才把这面镜子包括了进来。所以,你最可能看到的情景就是,镜子碎裂,然后他们两个坠落到地脉深处去,迅速腐朽,变成星球内部的尘埃。”
    土裂汗大神做了个“烟消云散”的手势,嘴里发出“啵”的一声,像是刚刚吹破了一个劣质的气球。
    我点点头:“你说得很对,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更好的结局。那好,我带他们出去,从进来时的那个小楼破墙的入口。关于龙驭大阵,我会想办法阻止阿尔法,给你冲出‘地脉’的机会。不过,如果你心里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的话,想必清楚我会怎么做?”
    其实我心里早就有了打算,假如阿尔法与土裂汗大神起了冲杀战斗,我会站在阿尔法一边。究其原因,六臂怪物幻像魔是被阿尔法禁锢起来的,他有可能积聚能量,一举消灭敌人,彻底断绝了这个地球上最大的隐患。反之,土裂汗大神对幻像魔的来临感到恐惧,几乎没有反击之力,就算别人再出大力气扶持他,也都毫无用处。
    第三部 镜幻虚空 第三章 生命的逆进化
    “我相信你——”土裂汗大神意味深长地笑着,仿佛已经看透了我内心的所有思想。
    我们四个的影子都映在镜子里,司徒求是一声连一声地长叹,却也无可奈何。他们的身体进入二零零七年的现代世界,思想却仍人停顿在凌烟阁上的杀手年代,永远与别人格格不入,这才是最痛苦的事。
    “可以开始行动了吗?”土裂汗大神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空院里的战斗怎么样了?”我的思想从磨镜老人和磨剑客这段古怪插曲里跳出来,再怎么说,那都是历史,不管有多怪异,都是过去式了。现在,关宝铃跟随大亨返回港岛,她一再经历过的那些失踪噩梦终于划上完整的句号,不必要我时刻牵挂了。
    “不太好,毒虫的数量比战斗刚开始时增加了十倍不止,对方先机占尽,而且那阵势也并非‘天旋地转龙驭大阵’,而是具有相当繁复的变种,一千次变化里都不一定能找到一条生路。风,除非消灭所有的毒虫,否则冲出‘地脉’只是空想。你知道,萨罕他们的‘土星异化’过程并没有进行完毕,当能量极度匮乏时,他们仍旧是地球人。这一次,你要挽救的是所有人的生命,而不仅仅是我的,拜托了。”
    土裂汗大神的困窘形诸于色,或许他在从遥远的土星飞往地球的时候,从来没料到有一天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吧?
    “风,杀人也是救人,我只能说这么多了。真正的危机,在于意图毁灭地球的幻像魔,而不是我和阿尔法对那个世界的争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说是吗?”他说完这一段话,才真正地陷入了沉默。
    有了“碧血夜光蟾”,辟除毒虫不是难事,最困难的是对以后形势的控制。
    阿尔法与土裂汗大神两个,谁才是地球人真正的朋友?谁会无私无弊地全意为地球人着想?我暂时无从分辨,这也是为什么会一直沉吟不决的主要原因。
    “天昏昏兮,星移斗转;地黯黯兮,心绪百结;风萧萧兮,瞬息百步;云迷离兮,难卷千帆——”雷傲白忽然低吟起来,声音越来越高,后背、肩膀、两臂有了明显的膨胀。很显然,他在会聚全身内力,准备发出重拳一击。
    “打破铜镜,对我们有什么好?”我低声问。
    土裂汗大神立即接上来:“其实我也很想看看镜子外面的世界,这两个疯子向我述说他们的经历不下几万次,但事实上除了他们之外,我再没遇到过同样的怪事。你能相信咱们现在是立身于一面镜子里吗?换句话说,他们生活的唐朝、长安、凌烟阁、洗镜楼是真实的,你、我、飞行器、萨罕、幽莲等人却是虚幻而不存在的,这个论点成立吗?”
    “可是,你心里又为什么会感到困惑呢?”我捕捉到了他的犹疑不定。只要是“人”,内心活动就一定会表露在他的外在肢体语言上,他也没有例外,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摸着自己的下巴,目光直盯在镜子上。
    “呵呵,我困惑吗?我困惑过吗?”他自我解嘲地笑着。
    那面铜镜的厚度无从测量,但如果以常理推断,雷傲白全力一击之下,镜面至少会碎成十几块,稀里哗啦地坍落下来。
    “风兄弟,我该阻止他吗?”司徒求是转过身来,半是商榷半是哀求地望着我。
    我冷静地一笑:“那要取决于你们叙述过的那段故事的真实性,镜子碎了,等同于截断了所有退路,你们不怕吗?”
    “怕?我怕吗……不怕吗……”他苦笑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沉寂得太久了,如果再回到那个杀手横行的年代,只怕还有些不习惯呢。”
    他的手很干净,皮肤也很平滑,想必是在土星飞行器的世界里待了这么长时间,原先粗糙的表皮已经蜕化,只剩下新生肌肤,每日无所事事,当然会保护得相当好。杀手犹如猛虎,圈养时间久了,野性退却,也就不可能再是当年的百兽之王了。
    “我要开始了——”雷傲白回过头来,满脸涨得血红,胸膛也鼓胀如球。
    土裂汗大神首先点头:“好,希望你一掌下去,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出来。”镜子破碎与否,跟他的切身利益毫无相关,自然乐得看热闹。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不想再说什么。只有司徒求是迷惘地拍打着自己的额头,反反复复的喃喃自语:“打开?不打开?我该打碎它吗?不该吗……”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大破大立,一破到底——”雷傲白双掌挥动之时,在半空中带动起一连串的迷幻光影,“轰”的一声巨响,双掌击中镜子的中心,随即传来“嗡嗡嗡嗡”的回声,震得我的心跳也骤然加快了三倍有余。
    土裂汗大神闷哼了一声,身子向后翻倒,跌出五步之外。首当其冲的雷傲白猛的向后弹起来,半空砸向司徒求是,然后两个人一起跌倒,在地上连打了七八个滚,停在我的脚下。
    我的耳朵有一瞬间失去了听力,只感觉到从镜面上反射回来的声波形如大海怒涛,激荡澎湃,仿佛要把我们四个直抛出去。
    听觉恢复之后,我第一个跃向镜子,检查被雷傲白重击过的地方。铜镜完好无损,只留下两个浅浅的掌痕,但在我的袖子抹拭下,那一点痕迹也消失了。
    司徒求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我的身边,空洞地向前凝望着。
    一击之力超过三百公斤,并且是加诸于手掌大的面积上,即使是一块厚度超过一尺的青石板,也该应手而碎了,但铜镜却岿然不动,牢不可破地隔开了两个世界。
    司徒求是把耳朵贴近镜面,入神地倾听着,脸上忽然有了生机:“风兄弟,你听,你听,有音乐声。”他的样子,如果久旱的禾苗乍逢甘露,浑身都充满了渴望的力量,恨不得用自己的身体挤开一道缝,直钻入镜子里去。
    “是古琴声,几百架古琴一起演奏,在长安城里,只有宫廷乐坊才能具备这种大阵势。我听到了,那是欢迎国宾时经常用到的《刀伎破阵乐》,上一次听到,还是在皇帝欢迎西沙陀国的切力沙谋番王时。风兄弟,我没骗你,那边果真有一个真实世界——”他欣喜若狂,双掌吸在镜面上,整张脸都因为太贴近镜子而扭曲变形了。
    “唐乐”属于古代音乐里的鼎盛期,乐器、乐谱都已经发展到相当完美的地步,并且创造出了数以千计的琴曲、鼓谱、合奏套曲。《刀伎破阵乐》源于隋炀帝时候的《后宫刀奴婆娑舞》,经乐坊名师修订润色,添加了勇武之气,一扫从前的淫靡乐章,从而成了“唐乐”中的精品,通常是由古琴、琵琶、羌笛、洞箫、瓦埙合奏,极尽帝王君临天下的霸气。
    我在大学里的时候,曾对中国古乐器有一定研究,这也是与精通琴道的顾倾城一见如故的原因之一。
    “真的?让我来听,让我听——”雷傲白艰难地爬起来,双臂无力地悬垂着,脚步虚浮地向前迈了几步,险些跌倒。
    我扶住他,手指向他肩头一搭,发现对方两条胳膊都严重脱臼挫伤,并且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气血翻滚逆转,短时间里怕是难以痊愈了。
    “我没事……让我听……听……”他借着我的搀扶之力,一跃冲向镜子,乒的一声额头重重地撞了上去,随即急切地扭头,把左耳靠向镜面。
    镜子里可能有声音,也可能只是司徒求是的“幻听”,总之,一件事会有几千种可能,单看我们做什么样的选择了。
    土裂汗大神跌的虽然狼狈,却并没有受伤,此刻重新站在我的身后。以他的智慧,当然不会跟司徒求是、雷傲白一样盲目俯身去听。
    他在凝视着镜子里的我:“风,我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那镜子里另有一个你,在灼灼地望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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