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进当然不会为此骄傲自豪,该洗澡洗澡,该睡觉睡觉。
    楚熹以为口头奖励可能不够激励薛进再接再厉,在薛进将要睡着的时候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等楚楚大一点,咱们就生儿子,嗯?好不好?”
    薛进大抵早就看透她的空头支票,对儿子不抱有半点念想,只扯了扯被子说:“睡吧。”
    楚熹已经赚足便宜,再卖乖就显得得寸进尺了,因此她老老实实的贴在薛进身边,闭上眼睛,陷入清甜的梦乡。
    不过这种好心情总是截止在天亮。
    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烦心事,楚熹要做的一切皆以计划周全,若不出意外,都能顺利达成。
    她就是无法避免的感到压力了。
    薛军入关这些年,在江南四州攻城略池从来稳中求胜,任凭对面是哪方兵马,将士们底气不虚。
    然而随着陆广宁身死,陆家倒台,如今他们要迎战的是久经沙场的百万帝军,但凡江南有的,江北一样不缺,胜算可谓大打折扣,直接影响到了将士们的士气。正因如此,在楚茂和说出那番话后,薛进没办法把他调出铁骑营了。
    当初薛进将楚茂和安排到铁骑营,只是觉得那地方操练最累最苦,楚茂和这少爷身子撑不住多久就得求饶,万万没想到,他不仅坚持下来了,还干的有模有样。
    这会把小舅子调出去保命,岂不是变相说明主帅承认了铁骑营凶多吉少,承认了要打败仗。
    关键在于,薛进这个举动本身,就有种想扫除后顾之忧的悲壮。
    哎……
    楚熹打心眼里犯愁,可即便她愁死,事已至此也帮不上多大忙了。她能做到的,都竭尽全力去做了,剩下的就只能期盼着薛进自求多福。
    虽然薛进并非那种把命运全权交给老天爷掌握的人。
    ……
    楚茂和没有大智慧,小聪明倒不少,做了这么多年的楚家四少爷,除了一身肉,也养出了胆量和见识,摊上一个偏心眼的爹和地位卑微的娘,自小就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哪怕处于叛逆期,在大是大非上也不含糊。
    楚熹认为他勉强是个可造之材,才把这么一桩关系重大的差事交给他办。
    可楚茂和毕竟经历的少,不是特别靠谱,他前脚一走,后脚楚熹的心就悬起来了,生怕他路上出什么意外,外加上面提及的压力大,整个人都焦虑的不行,可以说到了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
    薛进军务繁重,十二个时辰里起码有七个时辰身边都跟着将领军谋,只有夜里躺在床上才有闲工夫劝慰她几句。
    楚熹看来那根本不是劝慰。
    比如“凭谢燕平和你的旧情,肯定会好吃好喝供着老四,不必太过担忧。”
    事的确是这么个事,楚熹无从否认,可从薛进嘴里说出来就阴阳怪气的,他如果把“旧情”换做“交情”都会好很多,谁让“旧情”和“旧情人”只差着一个字。
    楚熹有心教一教薛进语言的艺术,但看薛进满脸疲惫的模样,忍住了说教的冲动,用一句“你早点睡吧”结束了这场晚间谈话。
    楚茂和去了足足五日,第六日一大清早回的常德府,赶巧薛进刚梳洗完毕,还没吃早饭,就命下人多备了一副碗筷,让他一边吃饭一边交代情况。
    楚茂和没什么可交代的。
    他这一路都打着楚熹的旗号过关闯阵,称安阳少城主有密函要转交给谢燕平。
    要么说楚熹花名在外,她和谢燕平曾经那段婚约也是人尽皆知的,帝军将士一听楚茂和这话,还以为楚熹要背叛薛进,暗中勾结谢燕平,对于此等事天上掉金元宝的大好事,守关将士无一不爽快放行,让楚茂和这个信使畅通无阻的到了九尧城。
    到了九尧,见过谢燕平,楚茂和便按照楚熹的吩咐,直截了当的报了家门。
    谢燕平并没有多大反应,接过那封所谓的密函就让他下去休息了,又过一日,谢燕平才把回信交给他,并命身边的亲信送他到江边。
    总体而言,跟串门走亲戚没两样。
    关于陆深陆游的谋划楚熹不打算让除薛进以外的第二人知晓,哪怕亲弟弟楚茂和,她将谢燕平的回信塞到屁股底下,拾起筷子给风尘仆仆的少年郎夹了块肥肉:“你见谢燕平的时候,就他自己一个人吗?”
    “不是,还有几个穿官服的,有两个像老爹那么大岁数,有两个约莫三十不到。”
    “朝廷的官服?”
    老四点点头:“黑底,金线滚边,补子上绣的白鹤,就是那岁数最大的,不知道是什么官,瞧着和谢燕平不分上下。”
    楚熹也不太懂朝廷的官职,一边喝粥一边向薛进投去探究的目光。
    薛进道:“想必是帝军祭酒。”顿了顿,又补一句:“祝宜年从前担任过五军祭酒。”
    他这么解释楚熹就明白了,谢燕平如今在军中的地位便是当年和祝宜年共事的廉克。
    彼时廉克上面有父亲廉忠坐镇撑腰,不知谢燕平上面是谁在给他掌舵。
    楚熹笑道:“看样子帝军还真不是谢燕平当家做主,有朝廷的人在,事情可好办多了。”
    朝廷如今虽缓过一口气来,但官员的贪性已然根深蒂固了,绝非一朝一夕就可以拔除,用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陆游,换取十万石粮草,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薛进像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似的,盯着楚熹掰了一半的油饼问:“就吃这点?”
    “油太大了,一清早吃不下去,我让厨房蒸鸡蛋羹了,你要不要?”
    “放没放葱花。”
    “不放葱花有什么滋味。”
    “我不爱吃葱花。”
    “那我把上面那层舀出去,你吃中间不就得了。”楚熹说完,又问老四:“你呢。”
    老四一脸茫然:“啊?”
    薛进拿过那半张油饼道:“你姐问你吃不吃鸡蛋羹。”
    老四忙摇头:“不,不吃。”
    楚熹看老四那憨了吧唧的样不禁轻笑了一声,与此同时又为他的前程发起愁。
    一旦把陆游换回来,薛进定是要先下手为强,利用双生子招揽沂都水军,经此一番动作,朝廷那边也得气够呛,年后这仗准要打起来了。
    以楚茂和这股踌躇满志的精气神,还不得上赶着抛头颅洒热血。战场上刀剑无眼,兵士们自保尚且艰难,再留一分心神看护这楚家四少爷,想想都觉得头疼。
    楚熹看向薛进,用眼神暗示他快快拿个主意。
    薛进心领神会,只一面往老四碗里夹菜,一面像二十四孝好姐夫似的问:“知道让你跑这一趟是为着什么吗?”
    薛进把老四带在身边,倒真不是一味折腾他,偶尔也会教他一些在书本和军营里学不到的本事,譬如薛进最擅长的权谋之术。
    老四在薛进这有没有长进,他自己心里最清楚,因此很郑重其事的思考了一会,凭着楚熹那句“有朝廷的人在,事情可好办多了”做出推测:“兴许……是要跟谢燕平做交易。”
    薛进笑了:“差不多,你也晓得你姐姐和谢燕平有些交情。”
    楚熹闻言不自觉挑了下眉,心想他这不是很懂语言的艺术嘛,合着那天晚上纯粹的阴阳怪气啊。
    老四看看薛进,又看看楚熹,自己在心里默默的把交情更改成旧情了。
    楚熹当年可是浩浩荡荡的带着五千城卫去合临迎亲,光聘礼据说就有三大船,买卖不成,那个啥,仁义还在。
    薛进自顾自道:“朝廷未必完全信任谢燕平,你姐姐派你送去密函,表面上是叙旧,实则意在招揽,朝廷的人瞧见那封密函,不论如何都会生出疑心。”
    到底是搞潜伏的鼻祖,薛进撒谎眼睛都不眨一下,楚熹这个知内情者在旁听着都快要信了,何况一无所知的老四。
    “离间计!”
    “没错,你可还记得五军守东丘为何兵败?”
    “因为廉克与祝宜年不合!”
    楚熹从案几底下伸出腿,狠狠蹬了他一脚:“祝宜年是你叫的吗,没大没小,再让我听见一次嘴给你缝上。”
    虽然老四不喜祝宜年教书育人的迂腐作态,但也知道楚熹对祝宜年无比敬重,甚至是爱护,因此乖乖的认了错。
    薛进能接受楚熹对祝宜年的敬重,却看不惯这份爱护,暗暗瞥了楚熹一眼,继续说道:“廉克效忠朝廷不假,却没有几分领军打仗的能耐,祝宜年照样信不过他,以至于五军将士一分为二,兵力大大削弱,才让薛军有了可乘之机。”
    “若是朝廷的人怀疑谢燕平!那帝军就要重蹈覆辙了!”
    “不错,待那时再举兵渡江,便又多了两成胜算。”
    老四当即激动不已,双目亮晶晶的问薛进:“那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薛进淡淡道:“你倒是比我还急,怎么也要两三个月吧。”
    两三个月?这一杆子支得够远啊。
    楚熹见薛进长睫微颤,飞快的眨动了两下,突然反应过来,顺势接过话茬:“楚茂和,你是不是有点什么大病啊,人家都求神拜佛恨愿天下太平,你倒好,巴不得早点打仗。”
    “我……我是想……”
    “你想什么?”
    老四吞吞吐吐道:“我想让你们知道,我不比老五差。”
    楚熹无奈,忍住骂他的冲动,照着薛进的剧本继续往下演:“行,我给你机会,让你证明你不比老五差,可这兵荒马乱的,你万一有个万一,赵姨娘那边怎么办。”
    提及生母,老四的神情顿时有些犹豫。
    “要不这样吧。”楚熹好似权衡一番想出个主意:“眼看着要过年了,你跟我回安阳过年,好歹一家人吃个团圆饭,顺便再跟老爹和赵姨娘表表你的志向,别的且不提,你若出事,你姐夫回去怎么交代,毕竟是他把你领出来的,你总不能陷你姐夫于不义吧。”
    老四思忖半晌,终究是点了点头。
    待老四离开,楚熹长舒了一口气,朝薛进伸出手掌。
    薛进懒洋洋的与她击了一下掌,叹息道:“我真是许久没这么编瞎话了。”
    “你行啊,功夫不减当年。”
    “你也不错,真情实感的。”
    “嘻嘻,你夸得人家都不好意思啦。”
    “……”
    “有点恶心了?”
    “嗯。”
    楚熹抬手抹了一把脸,正打算和薛进聊聊谢燕平的回信,忽听丫鬟在门外唤道:“郡守大人,鸡蛋羹好了。”
    “拿进来吧。”
    常德府的丫鬟仍是原来服侍楚熹的那一批,了解楚熹的口味,鸡蛋羹上洒满了葱花,瞧着颇为鲜嫩。
    楚熹撇开上面那层,给薛进舀了一小碗,笑着递到他跟前:“老四的事麻烦你了,多吃点,补一补。”
    薛进倚着窗台,扫了眼那碗蛋羹:“你这阵子,怎么对我这么好?”
    “对你好还不行?”
    “行,就是像做了亏心事。”
    “我能做什么亏心事……”楚熹猛地抬起头,拿手指着薛进:“你又怀疑我,你忘了约法三章了。”
    “我哪有怀疑你,不过随口一说罢了。”薛进笑笑,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有病,好端端的,非要惹得两个人都不痛快:“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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