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多感慨一句,大国将丧,礼乐崩坏,暗讽谢燕平罢了。
    直至陆恒病故,谢燕平掌权一事尘埃落定,楚熹都没法接受这浮出水面的真相,她对谢燕平的印象还停留在猴子山下,谢燕平温柔的唤她三妹妹,慢条斯理的替她梳整长发。
    她真的不愿相信是谢燕平用计杀死了陆广宁和陆之敏。
    可事实胜于雄辩,由不得她不信。
    打从陆广宁暴毙身亡,陆之敏撞棺自尽,恶灵之说传言四起,到陆恒兵败病倒,谢燕平一统三军,这一步又一步,绝非巧合二字可以涵盖。
    谢燕平在下手之前,定是与帝军有过秘密往来,才会在短时间内迅速夺得兵权。
    每每思及此处,楚熹都不禁浑身发冷。
    她倒不是畏惧谢燕平阴毒的手段,毕竟她若是处于谢燕平的位置,也会设法夺权,闯出一线生机。
    她畏惧的,是这瞬息万变的局势。
    谁能想到不久之前,沂都陆家还占据三州,敢与朝廷瑜王两方势力争雄,这才过去多长时间啊,陆家死的死,丢的丢,眼看着就要一蹶不振了。
    楚熹原本还自我感觉良好,以为如今她和薛进平起平坐,谁都不能欺负到谁的头上。
    可……但凡薛进存了想害她的心思,她就是长一百个心眼,也躲不过朝夕相处的枕边人。
    楚熹正出神,冬儿慌里慌张的跑进来:“小姐!小姐!不好了!大营那边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你别着急,慢点说。”
    “廖将军,廖将军被沂都水军围困在江上了!”
    第124章
    陆恒病故,谢燕平夺权,煊赫一时的陆家如今已然是强弩之末,廖三理所应当的认为,这是举兵渡江最好的时机,便让手下军谋就眼下形势写了一封书信送往常德。
    薛进见廖三计划周全缜密,又是一副信心十足的姿态,故而回信应准。
    廖三得以军令,遂连夜出兵,使得舰船一百余艘,轻快小船五十余艘,由小船护航探路,舰船后方坐镇,兵士在甲板上擂鼓架弩,亦有大量炮车火药,威势极其浩大。
    沂都水军虽顽强抵抗,但仍难以招架,不住的向后方退缩,短短两个时辰便退了六七里。
    眼看着薛军就要大获全胜,廖三都和部下商量起要如何庆功了,不承想破晓时分江上忽然升起白茫茫浓雾,一炷香的功夫便遮天蔽日,令朝阳失色。
    在东海操练的水兵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如此重雾之下,别说辨别方向,自己人都瞧不清楚,稍有不慎就会导致船只相撞。
    廖三暗道天不遂人愿,只得抱憾下令徐徐退兵,然而刚刚退到一半,沂都水军顶着大雾追了上来,廖三忙命最前方的舰船投放陶罐弹,由于可见度实在太低,兵士多半是盲投,把舰船上的陶罐弹耗尽了才完全炸毁那些战船。
    可他们炸毁的战船,竟顺着江水漂流而下,廖三低头一看,原来是用竹片束草伪造的假船,沂都水军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伪造出上百艘假船,必定是早早做好了准备,专等着这一日。
    廖三当下不禁慌神,生怕沂都水军还有什么后招,赶紧叫大部队撤退,留下两艘舰船断后,就这么被困在了大雾弥漫的沂江上。
    军谋们面面相觑,毫无营救之法,这么拖下去廖三必死无疑,廖三的弟兄心急如焚,不敢耽搁,快马加鞭冲回安阳城来请楚熹拿主意。
    说老实话,楚熹也没有主意,可她到底不能眼睁睁看着廖三落入敌手,只得率兵出城赶赴码头。
    辰时将过,大雾仍是不散,五步之外一片缭绕,站在码头几乎看不见那偌大的舰船。
    “少城主!”廖三的弟兄板凳快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在楚熹身侧:“还请少城主一定要救救三哥!他是为了给我们断后才被困在江上的!”
    楚熹来这一路已经设想过无数方案,都被这浓雾所击垮,她抿着唇搀扶起板凳:“别着急,我会想办法的,仇阳呢?”
    一军谋道:“仇将军率三千弩兵到江岸上接应廖将军,可廖将军被困之处是江面最为宽阔之处,恐怕无济于事。”
    另一军谋道:“卑职以为,如今之计只有等大雾散去,再行营救之法。”
    板凳怒道:“这雾不知何时才会散!廖将军可有命等到雾散!”
    于军谋们而言,此刻应当及时止损,保存实力,不能拿肉包子打狗,可廖三的弟兄们随廖三出生入死,自是以他的性命为首要,认定不惜一切代价也得救回廖三。
    意见相悖的两伙人当即脸红脖子粗的大吵起来。
    楚熹听得心烦意乱,抬起手来往下压了压,她在军中向来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不论哪伙人都愿意给她一个面子,纷纷噤声看向她。
    楚熹叹了口气:“张坚,带一队水性好的兵士随我上江。”
    罗统领闻言,忙道:“少城主,此时上江太危险了,还是小心行事的好。”
    “我自有分寸。”楚熹脱掉身上的斗篷,递给罗统领:“你带人去江岸找仇阳,不要妄动,等我信号。”
    罗统领自知劝说不动她,只得拱手领命。
    张坚很快找来两百名水性极佳的兵士,又按照楚熹吩咐在舰船末尾挂上两艘轻快小船,轻手利脚的上了江,一路向东疾行,很快便瞧见了模模糊糊的一片黑影,皆是沂都水军的战船。
    薛军舰船才刚露面,就惊动了浓雾中的黑影。
    楚熹望着离他们越来越近的黑影,转头对张坚道:“后退,让人把船舱里的陶罐弹都搬到甲板上来。”
    张坚忽然明白了楚熹的用意,她是要以舰船为诱饵,将沂都水军的战船都引到一处,再用陶罐弹将其炸毁,上百颗陶罐弹集中的威力,足够叫对面喝一壶了。
    可令张坚没想到的是,他们退了,沂都水军却没有追上来,像是提防他们使诈,只在四周徘徊。
    楚熹心里很清楚,沂都水军迟迟不对廖三等人下手,就是放长线钓大鱼,等着薛军来营救,到时再一网打尽。
    久等半晌,薛军只来了一艘舰船,显然有蹊跷。
    这一艘舰船,还不足以做诱饵。
    楚熹犹豫片刻,提起裙摆奔上甲板,对着雾里的黑影唤道:“廖三!你个蠢货!这么轻易就栽了!还得我来救你!”
    大雾之中行船,哪怕经验丰富的沂都水军也得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无人敢出声,静谧的江面上,女子清脆而娇蛮的声音四散开来,真真切切的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正犯愁如何脱身的廖三猛地睁大眼睛,询问身旁部下:“这,这是少城主?”
    部下大喜:“没错!是少城主!少城主来救咱们了!”
    楚熹拔刀相助,廖三感激不尽:“快!趁着沂军都奔她使劲,咱们快靠岸!”
    部下忍不住道:“这不妥吧,少城主冒险相救,咱们怎好丢下她自行逃命。”
    廖三猛地一拍部下脑袋:“你傻啊,她这么明目张胆的骂老子,就差自报家门了,摆明了是要吸引沂军的注意,咱们这会不跑,还什么时候跑!”
    楚熹那边的情况,廖三不甚了解,不知楚熹有几分把握能脱身,可楚熹既然来了,肯定是留了后手,准比他无计可施要强:“靠岸靠岸!船不要了!保命要紧!”
    陆深麾下谋士虽未曾和楚熹打过照面,但对楚熹的事多有耳闻,听那女子大骂廖三蠢货,便晓得来者何人。
    和楚熹相比,廖三就像是海里的浮游生物,忒不值一提了。
    “将军!”谋士颇有些兴奋道:“今日若能俘获这楚霸王,我们便可大军挺进安阳了!”
    陆深站在甲板上,神情凝重道:“论谋略诡计,楚熹并不逊色于薛进,吩咐下去,别靠的太近。”
    “是!”
    沂都水军靠擂鼓声布阵施令,一阵鸣鼓后,楚熹眼见黑影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忙吩咐张坚:“走,全都到小船上去,留一个水性最好的兵士□□。”
    小船速度极快,他们又是顺流,在水军慌乱之际,借着大雾逃脱想必不难。
    楚熹正欲转身跑向船尾,忽听对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楚熹。”
    楚熹回过头,发觉周遭战船都停了下来,和舰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这段距离足以躲避火药爆炸时的波及。
    陆深的谨慎远超她的预料。
    “少城主……这该如何是好。”
    “我引他们上前,你带人乘小船先逃。”
    “不行!少城主若有个好歹,卑职没法和薛帅交代!”
    “少啰嗦。”楚熹压低声音道:“火折子给我,快点。”
    张坚咬咬牙,仍将火折子紧紧握在手中:“卑职陪少城主一起。”
    “你水性如何?”
    “人送外号东海小蛟龙。”
    楚熹笑了一声,转身唤道:“陆深,我就知道你在这,咱们心平气和的谈谈吧。”
    谋士低声道:“将军莫要中计,她必是要拖延时间。”
    陆深置若罔闻:“谈什么?”
    “那时在猴子山,你和陆游来救我,虽说动机不纯,但到底是一份恩情,我这人有恩必报。”
    浓雾里,女子的声音愈发轻快明朗,仿佛他们所在之处并非战乱不休的沂江,脚下也并非装满箭弩火药的战舰,而是风花雪月的画舫。
    陆深眼睫微动,又问道:“所以呢?”
    “你爹死的不明不白,你大哥陆恒,恐怕也不全是被薛进气死的。”楚熹上前两步,语气稍沉:“恶灵之说摆明了是有人在背后捣鬼,你难道就不想报仇吗?”
    “少城主可是在劝我归降薛军?”
    “与其说劝你归降薛军,倒不如说归降安阳。”
    “薛军将士受困,少城主不惜做饵,也要冒死相救,薛军安阳,又何必分的那么清楚。”
    意识到陆深已经识破她的计划,楚熹干脆坦言:“你错了,受困将士当中有我一好友,我是为好友两肋插刀。”
    陆深沉默一瞬,淡淡道:“少城主的好友遍天下,每一个都能为其两肋插刀吗,我的仇人,似乎也是少城主的好友。”
    言下之意,陆家的种种变故皆是谢燕平从中作梗。
    陆深既然知道,为何始终毫无动作。
    楚熹忽而思及凭空消失的陆游,以谢燕平此番步步为营的算计,必不会叫双生子成为自己夺权之路的绊脚石,若不出意外,在陆广宁下葬后,他便第一时间控制了陆游。
    只要他手握着陆游,陆深自会为他所用。
    楚熹也就不可能招降陆深。
    张坚前来禀报:“人都撤到小船上去了。”
    楚熹点点头,从张坚手中接过火折子:“能让我两肋插刀的好友,定是肯为我两肋插刀。”
    陆深冷笑:“少城主的好友早就抛下你趁乱逃了。”
    虽然是楚熹自己暗示廖三逃命的,但听闻廖三真跑了,还是不禁想要骂娘。
    算了,说到底她也丢下过廖三一次,这回是彻底两清了。
    楚熹不再开口,专心捻出一条细细长长的引索。
    陆深久久听不见楚熹的动静,皱起眉头,命战船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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