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三一个没有故乡的人,不知怎么,竟冒出一股子近乡情怯的感觉,他犹豫半晌,抬起手,敲了敲门板。
    “谁呀?”小妇人扬声问道。
    “是我,廖三。”
    “姗姗!”
    急促的脚步踏着水花,瞬息之间便跑到了跟前,开门的是阿准,小少年睁着一双像极了婉娘的眼睛,仰头看廖三。
    婉娘比阿准迟一步,站在阿准身后,也那么看着廖三。
    母子俩把廖三的心看得又酸又胀。
    原来有人挂念着,是这种滋味。
    “婉娘……”廖三有些哽咽了,略停一瞬才笑着说:“做什么好吃的呢,我这几日吃糠咽菜,肚子里一点油水都没有。”
    婉娘将廖三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而后小声道:“听闻亳州十五万兵马围攻大营,将军可还好?”
    “区区亳州军,根本不算个事,我好着呢。”说完这句话,廖三就像得了出入令牌,捏了一把阿准的脸,快步走进院子里,月月正站在屋檐下,伸着手朝他要抱抱。
    廖三当即丢掉油纸伞,单手将月月抱起来,仍是老一套话:“月想不想我?”
    月月自然说:“想!”
    廖三不由照着月月的脸吧唧亲了一口:“真乖。”
    月月困惑的看着廖三,她稚嫩的小嘴巴说不出心底的疑惑。
    她都说想了,姗姗为什么不把她高高举起来?
    婉娘快步走到廖三身旁,从他怀里接过月月:“坐下歇会吧,我去给将军倒杯水。”
    廖三很享受婉娘给他做饭倒水的这些琐事,便一屁股坐到矮矮的小凳子上,伸手招来阿准,粗声粗气的问:“在祝大人身边怎么样?可有人欺负你?”
    婉娘回头看了眼那一大一小,轻轻叹息。
    作者有话说:
    嘻嘻嘻嘻嘻
    第97章
    待日头升起,雨势渐弱。
    忽有人敲响了木门,在门那边唤:“月月娘——”
    婉娘从怀里抽出一条帕子,擦干净月月嘴角的米粒,理了理她稍有些凌乱的小髻,柔声说道:“王奶奶来接月月了,月月在王奶奶家要听话知道吗。”
    月月小嘴一瘪,抱住廖三的胳膊,可怜兮兮地说:“月不要。”
    婉娘沉默了一瞬,缓步走到门口,开门出去,轻声和那王奶奶说了两句话,王奶奶嗓门大,很爽利:“邻里邻居的,不妨事不妨事,那我明儿早再来接月月。”
    廖三听着外面的动静,将月月抱到腿上,一手搂着她,一手小心翼翼的捏起白瓷勺,朝月月张了一下嘴,月月便也跟着张嘴,廖三顺势把小勺塞到她嘴里,学着婉娘的模样轻轻往上一抬。
    喂了两口,婉娘回来了,廖三这才抬起头问:“王奶奶是谁?”
    婉娘道:“前院的邻居,如今阿准在先生那当差,我就请她帮忙看顾月月,一个月一两银子,管两顿饭。”说完,看向阿准:“趁着雨小,赶紧去吧。”
    “嗯。”阿准放下碗筷,对廖三道:“将军慢用。”
    “要不要我送你?”
    “我自己可以的,娘,我走了。”
    廖三望着阿准的背影,忍不住说:“祝大人不愧能做少城主的先生,阿准在他身边才几日的功夫啊,瞧着稳重多了。”
    婉娘也不禁附和:“是呀,阿准跟着祝大人,当真学到了不少。”
    “好事好事。”
    “月月,到娘这来。”
    月月摇头,猛地扭身抱住廖三的脖子:“月要姗姗。”
    月月这一下,不偏不倚的正撞在廖三肩膀上,廖三面色微变,强忍着疼说:“你忙活一清早,自己还没捞着饭吃呢,我帮你哄着月月,你快些吃。”
    “……”婉娘走到橱柜前,从最顶上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罐子,月月一看见那小罐子,立刻从廖三怀里跳下去,一摇一晃的跑向婉娘:“糖糖!”
    罐子里是牛轧糖,这糖贵得很,更不好买。婉娘抓了两块,放到月月手心里,柔声道:“月月去屋里吃。”
    “嗯!”
    月月捧着糖高高兴兴的进了屋,这房檐下就只剩廖三和婉娘。
    若搁在平常,廖三巴不得能和婉娘多多单独相处,可此刻肩膀上的伤一阵阵疼,往外涌着血,用不多久便会浸透贴身衣物,廖三怕婉娘察觉端倪,起身笑道:“我突然想起大营还有点事……”
    “将军。”
    “哎。”
    “你……是不是受伤了?”
    廖三心里一紧,悄然后退:“没,没有。”
    婉娘盯着他愈发惨白的脸色,眼眶泛热,背过身道:“将军既有事,就先回去吧。”
    小妇人的声儿里带着哭腔,身形又那般纤细柔弱,廖三怎还舍得走,咬咬牙,干脆说了实话:“只是一点小伤,不打紧,我瞒着你,是怕你嫌我,我知道你……”
    廖三说到这,忽而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婉娘的手腕:“婉娘,我廖三自生下来就没爹没娘,没家没业,倘若我真有个好歹,连个给我扫墓祭拜的人都没有,我……我不愿到死还是孤身一人,也不愿做个孤魂野鬼,婉娘,我是真心实意的想跟你好,想跟你成个家,想跟你过一辈子……”
    “……”婉娘泪盈盈的看着他:“若将军往后建功立业,封官拜爵,可会嫌弃我们孤儿寡母。”
    “怎会!我只怕,阿准和月月长大了,嫌我是个外人……”
    分明是那般英武的男子,此刻却低眉顺眼,可怜兮兮,婉娘不禁心软,破涕为笑。
    ……
    楚熹一回到府里,就迫不及待的命人烧水沐浴,把自己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干净净,而她穿去大营的那条衫裙,直接被冬儿一把火烧掉了。
    按冬儿的话说,简直跟破抹布一样。
    “你们是不知道,那大营里真是要什么没什么,我一连喝了五日的粥,嘴里一点滋味都没有,真难为兵士们能忍耐得住。”
    “再过半月瓜果青菜就下来了。”冬儿往楚熹背后放了一个软垫,笑着说道:“那会能好一些。”
    楚熹挪了挪屁股,舒舒坦坦的靠在塌上:“这倒是,我瞧他们在大营里种了不少菜,哎,这仗打得也是不易。”
    “那姑爷今晚可回来?”
    “呃……兴许。”
    夏莲端来茶点,一一摆在案几上:“奴婢还以为小姐会和姑爷一块回来呢。”
    “大营里军务繁重,哪是他想回来就能回来的。”楚熹喝了口热茶,只觉齿颊留香,深感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妙不可言,喝完茶,想起正事:“对,常州那些官员可都走了?”
    “前日走的,小姐不说奴婢都忘了,有个叫林……林什么来着。”
    “林敏意?”
    “是了,他有些话本要当面跟小姐说,可迟迟不见小姐回安阳,便给小姐留了一封信。”
    信就放在卧房的书案上,夏莲很快拿来。
    楚熹拆开一看,不由笑了。
    这林敏意上过私塾,又做过农活,长久身处田地里,同贫苦百姓打成一片,所见所闻比她和祝宜年平实且接地气,对楚熹挖渠引水、修山筑田的决策提出诸多意见,而每一条意见之后都补充了更加完善的新方案。
    楚熹捧着这封信,简直如获至宝:“真没想到,这林敏意竟有此等才能,冬儿!快给我拿双鞋!我要去找先生!”
    楚熹刚穿上鞋,一个小丫鬟快步走进门,娇声说:“小姐,廖将军求见。”
    “他还挺会赶巧。”楚熹估摸着廖三来不是报丧就是报喜,便问小丫鬟:“他脸色怎样?是哭是笑?”
    “笑着的,笑得美滋滋呢。”
    楚熹闻言,便知道自己这媒人做成了。正所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她不单单要替廖三准备聘礼,连婚事也得一齐张罗,虽心里高兴,但仍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我真是天生的劳碌命啊。”
    “小姐可是要给廖将军办婚事?”
    “嗯啊。”
    “按说廖将军的婚事应当姑爷张罗,小姐替姑爷担下了一桩苦差,可得向姑爷卖卖好呢。”
    冬儿随口一句话,却叫楚熹抿唇偷笑。
    昨晚她对薛进,着实不是很客气,这会薛进心里指不定憋多大火气,晚上回来准要对她发难,不过……看在她帮廖三解决了婚姻大事的份上,薛进怎么着也要给她留一点情面。
    楚熹这样想着,迎面走过去向廖三道喜:“恭喜呀廖三爷。”
    果如小丫鬟所说,廖三不仅笑,还笑得美滋滋:“少城主大恩大德,廖三永世难报。”
    “你说这话就太见外了。”
    “那咱什么时候去提亲?”
    “你说这话就太不见外了。”
    又是向婉娘提亲,又是找祝宜年商议开渠修山的事宜,又是请老爹和管家预备廖三的婚典,楚熹脚打后脑勺的奔波了一整日,天黑才回到住处,累的一点力气都不剩,只往塌上一躺,要死不活的唤道:“冬儿,快给我弄点吃的,我要饿死了。”
    等了好一会,满院丫鬟没一个回话,楚熹坐起身,发觉屋里黑漆漆的,有些疑惑道:“欸,怎么不掌灯……”
    “我让她们都回屋睡了。”
    薛进突然开口,结结实实的把楚熹吓了一哆嗦:“我靠!你站在那干嘛!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薛进站在博古架旁,几乎与那博古架融为一体,他冷笑了一声,缓步走向楚熹,他走一步,楚熹便往后退一退,直到背抵着墙,退无可退,才颤着声道:“你……你别乱来啊。”
    “昨天晚上你想什么了。”薛进手撑在案几上,微微俯身,衣袖向一侧滑落,红烛浅光下,他手腕那一圈紫色的淤痕格外显眼。
    楚熹脑海中浮现出他昨晚红着眼睛拼命想挣开绳子的模样,不自觉咧开嘴,露出一小排洁白的牙齿。
    “……你真是色胆包天。”
    “夫君别生气,我也没做啥伤天害理的事,这,这不就是闺房之乐吗,咱们夫妻之间何须计较太多。”
    “闺房之乐,行啊,娘子乐完了,该让我乐乐了。”薛进伸出藏在背后的那只手,手心里紧握着两条绳子,正是楚熹用来绑他的那两条。
    楚熹讪讪一笑,压下他的手道:“别闹,我有正事要跟你说呢,那个,我今日去向婉娘提亲了,婉娘也点头答应了,这月十五,良辰吉日,给他俩办婚事,你觉得如何?当然!这桩婚事不用夫君操一点点心!我全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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