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人往往擅长暗里交锋,绵里藏针,不动声色击溃敌人的心理防线,可也存在软肋,怕掉价。
    何为掉价,泼妇骂她一句,她宁肯咬着牙忍了,也不会与泼妇起争执,自诩一个“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忌讳与庸俗之人同处在一条界线上,这对她而言有失身份。
    那么好,李琼来对地方了。
    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此乃楚熹的人生信条。
    “娘!”楚熹跪在地上,用膝盖往前蹭了蹭,几乎是茶盏塞到李琼手里,笑得见眉不见眼:“恁可千万别觉得见外,往后啊,就把安阳当做自己家一样,我和夫君一定好好孝顺恁,争取早日给恁生个小孙儿,恁得闲了,或出门去四处转转,或在家里逗孙儿解解闷,这多好啊。”
    “……”
    话都让楚熹说了,薛进默不作声的跪在她身后,简直像个等到夫君撑腰的小媳妇。
    李琼气不打一处来,又不能当着楚熹的面训斥薛进,只怒其不争的剜了薛进一眼,随即端起茶盏浅尝一口,放到了身旁的小几上。
    见李琼喝了茶,楚熹着实松口气,甜滋滋的唤道:“娘,夫君难得回来,今晚咱一家人可得好好聚聚,娘喜欢吃什么,我叫厨房去预备。”
    李琼懒得再和楚熹多说一句话:“你看着办吧。”
    “哎!”
    楚熹原本还想着伺候好李琼,缓和一下母子俩的关系,可李琼明显不是好伺候的主,她瞬间决定放弃了,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的跑出去。
    薛进:“……”
    李琼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还跪着做什么。”
    薛进缓缓起身,轻声说道:“楚家人喜酸喜甜,预备的饭菜恐怕不合母亲的口味,我还是去瞧瞧的好。”
    李琼冷笑:“你这上门女婿倒贴心懂事,连人家的口味都了如指掌。”
    薛进小时候,是个软弱无能、贪图安逸的性子,李琼李善下了十足的狠心,才将他教导成今日的模样,虽称不上杀伐决断,但勉强可以在辉瑜十二州有一番作为了,李琼每每听闻关内传回来的消息,心中都深感宽慰,觉得二十年前那血海深仇终有洗清的指望。
    可她万万没想到,薛进竟会给楚家做上门女婿。
    即便李善口口声声权宜之计,也敌不过她耳闻目睹!堂堂七尺男儿,楚熹说打就要打,一个眼神将他指使的团团转,饶是如此,还要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跑,当真是能忍辱负重!
    看薛进不吭声,李琼不禁怒道:“滚!给我滚出去!”
    薛进听从李琼的吩咐,滚了,事实上他不滚,他也不知道该和李琼说些什么。
    李琼看着薛进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撑着扶手,站起身,有些踉跄的走到门口,安阳暖融融的阳光洒在她身上,一片白茫茫,金灿灿,她仿佛看到了薛元武迎面朝她奔来。
    她越来越老,薛元武却仍是那般年轻,个子高大,面庞坚毅,一双眼睛里燃着令人不敢逼视的光彩。
    磊落,率直,诚恳,待任何人都拿出一颗真心的薛元武,偏偏死在了那一颗真心上。
    谁叫他相信朝廷是有良知的,谁叫他一厢情愿的以为,同为一族之人,朝廷不会对整整两万西北军民斩尽杀绝。
    李琼想到当日关外尸横遍野的惨状,眼底泛起阵阵泪光。
    外人只道李氏姐弟“挟天子以令诸侯”,仗着薛元武留下的唯一血脉在西北夺权,只道李善终有一日会除去薛进,登上西北王的宝座。
    那些人哪里晓得,如今雷厉风行的李善,曾几何时也是趴在姐夫背上,无忧无虑,安心酣睡的幼弟。
    从前种种,日日回念,恍如昨日,历历在目。
    李琼记得真切,那时李善十二岁,随着她和薛元武去踏青,归途喊累,不愿再走,薛元武便肩背着李善,手牵着她,一步一步的从傍晚走到天黑。
    “累不累?叫小善自己下来走吧。”
    “不累,你瞧他……”薛元武悄声说:“口水把我衣裳都浸湿了。”
    若那一日的太阳永不升起该多好。
    李琼此生别无心愿,只要能推翻朝廷,屠戮周室,为薛元武和那两万西北军民报仇雪恨,便是下十八层地狱永无翻身之日,也毫无怨言了。
    扫去泪光,那双眼睛里又是冷冷的冰霜。
    ……
    薛进踏出院门,正碰上守株待兔的楚熹。
    “嘿嘿!我就知道你得被轰出来!”
    “……好笑吗?”
    “干嘛臭脸啊,我可够给你面子了,是你自己不争气,跟个哑巴似的。”楚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没事,你也不用发愁,我瞧婆母大人并非那等不通情达理的,眼下一时迈不过去那道坎罢了。”
    薛进不喜欢楚熹这样哥俩好的对他,拧着眉头推开楚熹的手臂:“承你吉言。”
    薛进心情不好,楚熹热脸贴上冷屁股,自讨了个没趣,无奈的摇摇头,问他:“你几时回大营?”
    “怎么,你也撵我走?”
    “哪里话啊,这不,得抓紧让咱娘抱孙儿吗,你要吃完晚膳就走,咱现在就回房去。”
    薛进看楚熹那急色样,更觉憋闷:“用不着,这几日百姓春耕,要休战了。”
    楚熹道:“放亳州军回去种地?”
    “他们想回去种地,自然不会有人拦着。”
    “哦……”
    楚熹听懂了,休战归休战,只要东昌和太川的兵马一离开阜康,薛军便会起兵攻城:“那感情好呀,我初一来的月事,今日是初十,之后这十日咱们抓紧努力,差不多能成。”
    楚熹态度积极,与薛进不谋而合,可薛进完全笑不出来:“哼,你跟仇阳在外头朝夕相处,这会过来同我说差不多能成?”
    薛进这话让楚熹莫名想到了红楼梦里王熙凤阴阳怪气贾琏的桥段,王熙凤深知贾琏秉性,只要贾琏出趟门,回到家免不得被阴阳怪气一通。
    可她哪有像贾琏似的罪行累累啊?薛进怀疑的一点道理都没有,简直蛮不讲理。
    楚熹解释过好几次,实在懒得解释了:“你还说我,这种猜忌放在心里想想就好,咱们夫妻之间能不能有点信任,有点尊重呢。”
    “是你先出尔反尔的。”
    “薛添丁,你投错胎了。”楚熹手搭在薛进肚子上,轻抚了两下,柔声笑道:“你若是个女儿身,自己怀胎十月生一个,岂不踏实?”
    “……”
    “可惜你不能生,怎么办呢,就得承担这份风险,别看那些百年世族多了不起似的,说不准哪一辈上出了个差错,还传宗接代,鬼知道传谁的宗接谁的代。”
    “……”
    “你还老想要儿子,儿子有什么好,万一,就说万一,咱儿子命苦,娶了个不忠贞的妻子,那你们薛家就彻底……是吧?”
    薛进头痛。
    他一方面觉得楚熹在胡言乱语,一方面觉得楚熹这话挺有道理,仿佛两个小人在脑袋里打架,所以头痛的厉害。
    深吸口气道:“少胡扯了,还有件正事要办。”
    楚熹从怀里掏出小木梳,梳了两下那有些乱的碎发:“什么正事?”
    “之前不是说要给廖三做媒吗,这会他人大概已经在府里了。”
    “对对对,这阵子琐事太多,我都给忘到脑后了,我们府里那个厨娘,你跟廖三提过没有?”
    “没。”薛进皱眉,仍然是一副臭脸:“我怎么同他提。”
    “凭你俩的关系,就该你和他提啊。”楚熹无语:“真服了,若我同他说,那厨娘领着一儿一女,他准觉得我有坏心,故意折辱他,不是正经给他做媒,你得事先给他一点心理准备啊,完蛋,这媒做不成了。”
    “为何?”
    “他肯定以为我要给他介绍一个黄花大姑娘,兴高采烈的来了,结果是寡妇带俩娃,他能接受这个落差吗。”
    薛进顿时面露为难:“那该如何是好?”
    楚熹仰起头,柔顺黑亮的短发齐齐滑到耳后,一双眼睁得又大又圆:“厨娘那边我也没去说呢,要不,想办法让他们见上一面,见完了,咱们各自去旁敲侧击一下。”
    薛进不会做媒,拿不定主意,也没有异议,只问楚熹:“要怎么让他们见一面?”
    “这好办,老爹为给我接风洗尘,特意弄了两头大肥猪,就圈在厨房外,待会叫廖三一块去看杀猪,顺道就把厨娘也见了。”
    “嗯。”
    廖三在前厅等了半个时辰,喝茶喝到肚子胀,正想去方便方便,就见那夫妻俩一前一后进了门,自然是薛进在后,楚熹在前:“廖三爷!你可真有口福呀!是不是早猜到今日府里要杀猪?”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何况还要托付终身大事,廖三这会一点脾气都没有:“咳……少城主说笑了,我今日来是……”廖三羞于启齿,求助的目光投向薛进,而薛进赫然一副“别看我,别找我,这家我不做主”的模样。
    好在楚熹善解人意:“有什么事,咱们吃完猪肉再说也不迟嘛,廖三爷劳苦功高,难得来一趟府里,可得改善改善伙食。”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人情世故上,别说廖三了,薛进也不是楚熹的对手,她一句接着一句,句句不落地,两个大男人在她跟前只有点头称是的份。
    廖三憋着一泡尿,站在五花大绑的肥猪旁,愣是没弄明白自己为何要来看杀猪。
    作者有话说:
    争取十一点半二更!(给我评论啊啊啊啊啊!没有动力了!!!)
    第79章
    楚熹从前去超市,杀鱼都不敢看,如今杀人的事看多了,杀猪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最重要的是,从前她看猪,鲜活的小生命,如今她看猪,粉蒸肉、樱桃肉、酱肉挂肉红烧肉。
    香啊,真是香啊。
    府里的小孩听到肥猪嚎叫,也纷纷跑来凑热闹。
    负责杀猪的老仆最享受的便是这一刻,别看平日里他在府中不起眼,到杀猪的时候,天大地大都比不过他大,今日更不得了,少城主和西北王全在这看他杀猪。
    老仆心想着晚上回去如何同家里人显摆,美滋滋的坐在板凳上磨刀,那么长的一把尖刀,戳进肥猪的腔子里,哗哗往外淌血,贵人们不吃猪血,他们便可将这些猪血拿去蒸,拿去炒,虽没有肉那么解馋,但也是补得很呀。
    在众人的注视下,老仆拿手指试了一下刀锋,点点头,豁然起身,腰板挺得笔直,不像屠夫,倒像是个大将军。
    知道他要动手杀猪了,那帮小孩都捂着脸往后退了一步,从指头缝里朝外看,即便楚熹不是很害怕,也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拉扯薛进的袖口。
    薛进垂眸扫了她一眼,臭了半日的脸上方才显露丁点笑意。
    廖三着急。
    怎么还不杀,他好想尿尿。
    大肥猪被捆着四条腿绑在长桌上,吱吱哇哇的乱叫,老仆抄起大木槌,猛地砸在猪脑袋上,猪当即昏死过去,尖刀紧跟着插进腔子,动作干净利落,没叫那头猪遭受一点点罪。
    “廖三爷!”楚熹凑到放血的大木盆上,拿手指抿了一抿还冒热气的猪血,回过头对廖三道:“快快快。”
    廖三忙伸出手,由着楚熹在他手背上画了一个爱心,而后半信半疑的问:“这……真的能保姻缘吗?”
    楚熹满脸认真:“我闲着没事骗你干嘛呀。”
    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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