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旭赶紧上前,一把镇住了他。
    谢殊身子未动,静静地看着发狂的伍炎,刚欲开口,就在这时,赵生却是突然出现,把谢殊叫了出去。
    在伍炎撕心裂肺的吼叫声中,谢殊走了出去。
    等走出了诏狱门口,赵生便将仵作叫了过来,仵作对谢殊说:“经过检验,李忠全应该是死于中毒。”
    “中毒?”谢殊的眉头皱了起来。
    “对。”仵作说:“虽然李忠全身上确实有敲打的痕迹,但应该并不致死,只是晕了过去,他衣袍上面有很多拖拉过后的痕迹,应该是醒过来之后顺着寺庙爬了出去,这时候却是毒药发作,死在了树底下。”
    说着,仵作指向那具白骨上的一处地方,“毒药侵蚀骨头,谢大人您看,他这块骨头都已经发青了。”
    谢殊垂眼,果然就见仵作指的那块地方的白骨微微发青。
    仵作说:“若是先被敲击致死,那毒就不会顺着血液侵蚀骨头,所以应当是死于中毒。”
    谢殊眉头依旧紧皱,“能在死后骨头上留下青色痕迹的……”
    仵作十分肯定,接口道:“这普天之下,也只有绿影毒了。”
    顿了顿,仵作又补充道:“而且应当是药量极大才会产生这样的情况,所以下毒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
    在去破庙的前一个时辰李忠全都去了哪里?
    谢殊转过身,立马又回了诏狱。
    诏狱里面,伍炎挨了几闷棍,已经安静了下来,再次低着头一言不发。审问伍炎的锦衣卫面对伍炎的闭口不谈已然是不耐烦了起来,正在高声呵斥。
    “事到如今你还敢隐瞒,那就是死罪,你不想自己,也要想想你为人子,这样做值当不值当!”
    锦衣卫高旭拍桌子的声音响彻整个诏狱,震得身前的蜡烛都在颤抖,伍炎明显有些焦躁,缩了缩脖子,脸色苍白着面如死灰,只是被扣的直流血的手显示着他焦躁不安的心。
    谢殊径直走进来,拦住了怒气冲冲的高旭,走到伍炎跟前,“你可知在你约李忠全去破庙之前的那一个时辰,李忠全去了哪里吗?”
    这突如其来不相干的问题打断了高旭的问话,他顿了一下,也不好多说什么,退后一步,给谢殊腾出来位置。
    伍炎眼睛里布满红血丝,他自从被抓进诏狱之后就没歇息过,熬得眼睛通红。
    哆嗦着手,他身子还有些僵硬,听到这个问题他眼珠子这才动了动,抬起那浑浊的眸子,声音干哑的说道:“他一直跟我在一起,约去破庙之前我们就在梨园听戏,后来眼看他对我和腰桃杀心已起,我便有些坐不住了,谎称破庙里有他要的毒,把他骗去了破庙里。”
    谢殊紧盯着伍炎,“这期间你们一直在一起?只在梨园听戏?”
    “对。”伍炎僵硬着点了点头:“我们在梨园听了一个半时辰的戏,说是听戏,其实不过是在吵架。李忠全还摔了两个茶盏,好在映春姑娘没计较。”
    谢殊抿了抿唇,直起腰,看向身后跟进来的赵生。
    赵生也是一脸严肃,他快步走过来,问伍炎,“在这期间你们可有吃过什么?”
    伍炎低头想了一会儿,这才说道:“倒也没吃什么,我吃了一盘糕点,李忠全他……他什么也没吃,只喝了几盏茶。”
    赵生眯着眼,紧接着问:“在映春那里喝的?”
    伍炎虽不知谢殊和赵生问这个干嘛,但也老实的点了点头,“对,第一盏茶还是映春姑娘下台亲自端过来的。”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赵生看向谢殊,上前一步,想说什么,碍于眼前的高旭和伍炎又吞了下来。
    谢殊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站在跳跃的火把下,身上的宽肩窄袖的黑色烫花玄袍将板正的身子衬托的高大挺拔,他肤色及其的白,疏冷的眉眼轻皱,不知此时在想什么。
    而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随后一个锦衣卫快步跑了进来,他看着谢殊,说道:“谢大人,门外来了一个名叫腰桃的姑娘,她自称与富商李忠全的案子有关。”
    诏狱很静,静到滴水可闻。
    这个锦衣卫的话一出,伍炎身子顿时一僵,他猛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那个跑来传信的锦衣卫,呼吸声在这一刻都停了下来。
    高旭和赵生也是面面相觑,不知这是闹得哪一出。
    只有谢殊一如既往的平静,他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面对突然登门的腰桃并没有吃惊,挥了挥手,让人把腰桃带进来。
    锦衣卫府是什么地方,诏狱又是什么地方,这锦衣卫开设以来许久,还是头一次有人主动登门的。
    被带进来的腰桃目不斜视,她并没有因为诏狱里阴森血腥的氛围而感到害怕,径直地走到谢殊跟前,福了福身子,淡声说:“大人,关于李忠全的案子,奴家知晓一些。”
    伍炎顿时急了,他想要站起身,却被高旭狠狠地按在板凳上动弹不得,他只好急声说:“你来做什么,你来做什么!你还有着身孕!”
    腰桃并未看他,“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受这般苦刑,事情本就因我而起,因我而了断也好。”
    说罢,腰桃便低头讲起,“李忠全当初肯花钱赎我,其实并不全是贪图美色,还因着一笔买卖。当初我无意中听到了人谈话,知道了一批毒的地点,我亲自去看过,还不少,足足堆了一间屋子。我知道李忠全做生意失败之后就一直想东山再起,便想着跟他做这笔交易,我提供毒的地点,他给我赎身,外给我两成的利润。”
    “起初李忠全并不信我,也不肯冒这个险,但我给他拿出来了一份毒给他看,他许是去黑市查问过了,知道这种毒有多值钱,这才没忍住答应了。但他胆子小,家里的银子也都被其夫人王氏管着,事情便一直拖延下来。”
    诏狱里多灰尘杂土,空气不好,腰桃没忍住掩嘴咳了两声,“我和炎哥是自幼相识,彼此熟悉,只是后来我家道中落,被卖进了梨园里唱戏,不过炎哥并没有嫌弃我,还经常来看我,一来二去我们也就……只是梨园不好赎身,要的银子也多,我只能靠着李忠全这才得以恢复自由身。”
    “因着李忠全反复的犹豫,我怕他心生退怯,没了这两成的利润。只好找来炎哥,把我多年的积蓄都给了炎哥,让他冒充商人然后介绍给了李忠全,一来二去两人熟悉之后,李忠全果然想拉着炎哥一起做这笔买卖,于是我便打算告知李忠全毒药的藏身之地,只是没想到……”
    轻吐一口气,腰桃的声音这才有些颤抖,“只是我没想到李忠全竟是不知为何发现了我和炎哥的事,暴跳如雷,不禁打了我,还扬言要杀了我们,我慌乱之下约了炎哥,告诉了他此事。后来……后来李忠全就失踪了。”
    “当我听说李忠全在失踪前和炎哥一起在梨园听过戏,我就知道一定是炎哥做了什么,赶紧让他跑,只是他惦记着家里人,不肯出京城,这之后的事你们就知道了。”
    赵生赶紧问:“这批毒在哪?”
    足足堆满了一屋子的毒,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要不是怕谢殊责备,赵生方才就想打断腰桃的话了。
    腰桃抿了抿唇,在赵生紧盯着的目光下,“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赵生顿时急了,“你方才不是还说……”
    腰桃说:“那批毒原先就藏在京城一处没人的宅子的地窖里,李忠全失踪的事传出来之后,我便去曾经藏了毒的地方瞧过了,发现毒早就被人运走了。”
    那时候腰桃还不禁为李忠全的失踪松上一口气,不然等到李忠全问她要货的时候,她该拿什么交差,李忠全到时候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只是没想到,后来她发现李忠全在失踪前竟是和伍炎待在一起,那时候她就知道,李忠全的失踪一定和伍炎有关,为此着急不已。
    赵生一听这么大一批毒不知去向,急了一头的汗,刚想再开口询问,谢殊却突然开口问道:“你从谁口中听到了这批毒货的藏匿地点?”
    赵生顿时反应了过来。
    他方才急着打听毒的下落,却是忘记了此事。搞清楚了腰桃是从谁的口中听说的,自然就能找到那批毒了。
    腰桃闻言低下头,抿了抿唇,深呼了一下,这才缓缓地吐出两个词,“映春。”
    “梨园的映春姑娘。”
    赵生和高旭面面相觑,都傻了眼。
    *
    锦衣卫围到梨园的时候,里头的戏曲声还是不断。
    中厅的熏烟袅袅升起,日光洒在青翠的树叶上,留下斑驳的痕迹,梨园里头热热闹闹,来来往往听曲的客人伴着戏曲的鼓点声落座,穿着干净的小厮丫鬟上前递着茶水,俯身之间,都是香甜的熏香气味。
    而锦衣卫的突然闯入,却是打乱了原有的热闹。
    一身黑袍的锦衣卫个个面容肃穆,腰间配刀,推门直冲而入,吓傻了不少人。
    为首的赵生却并没有管旁人,带着人径直去了二楼,来到了映春的房间。
    映春的房间门口并没有守着丫鬟,四周也是静悄悄的,赵生心里顿时生疑,唯恐人突然跑了,一把踹开门,领着属下闯了进去。
    外屋没有人,便去偏堂,偏堂也没有人,便去里屋,就在赵生心道完了,人真的提前跑了的时候,便在里屋看到了坐在正上头的映春。
    映春端坐在椅子上,双手放于腹前,宛如等嫁的新娘一般,头顶簪花,面色娇艳。
    日光尽数透过窗户洒进来,将堂前的红花照的格外鲜艳,微风徐徐,烟柳习习,半空中弥漫着醉人的花香。
    映春已然是梳带整齐的,她衣饰华贵,脸上也上好了妆,只是她这番打扮格外的隆重且不一样。
    她额心贴着花钿,不论是头上戴着的首饰簪子,还是身上穿着的华服都不像是本朝的服饰,而且皆过于华美异常,那发髻上的红宝石头面更是价值连城,怎么看也不像是平头百姓能穿戴得起的。
    “这……”赵生都有些傻眼了。
    第180章 周国   我此番并非是输给了他
    当腰桃口中吐出映春两个字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除了谢殊都为之一惊。
    这桩事背后代表着什么,众人都心知肚明。
    映春若真是窝藏了这么大一批毒在手上,她背后就一定拥有着一整条产业链,毒是从哪里来的,如何经到她手上,她又要做什么或者说卖给谁,卖来的银子又要做什么?
    这么大一批毒,又是少见的绿影毒,价值昂贵,一旦出手,必定能换来不少真金白银。而这些毒药一旦流传出去,京城之中必定要大乱,恐怕今后锦衣卫的案子就要不断了。
    这背后所代表的一切,着实让人心惊。
    而谢殊想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经过刘川的口供可以知晓,如今市面上流传的所有绿影毒皆来自玉全帮,这毒原是他们找人在西域研制的,再靠刘川等人偷运进来,除非向刘川等人购买,否则很难拥有这些绿影毒。
    可映春却有这么多。
    这么多毒,映春敢买刘川等人也绝对不敢卖,故而只有一种可能,映春也是玉全帮的人,而且其地位一定比刘川等人高很多。
    刘川也曾提到,他们有时候运到了毒,就要往京城里送,那里自会有人接手,买卖。
    毫无置疑,映春应该就是那个接手买卖的人。
    她与玉全帮一定脱不了干系,在玉全帮的地位也一定不小,所以才能接手这么多绿影毒,任由她去支配,买卖。
    其实早在郑朝的话之后,他和戚秋就怀疑过映春,因着戚秋终于想起了为何会觉得那个面具人眼熟。之前映春曾派小厮来到戚秋跟前,邀请戚秋去梨园谈话,而那个小厮不论是身形还是嗓音都跟那个面具人很是相似。
    只是因着过去太久,戚秋也没把此事放在眼里,故而这么久才想起来。
    不过因着几番监视映春都无果,谢殊没有贸然下手抓人,万一真的抓错了,岂不是打草惊蛇。
    但此番不同,如果腰桃说的是真的,几乎就坐实了映春玉全帮的身份。
    赵生领了谢殊指派下来的任务,带着人亲自围了梨园,前来抓捕映春。
    只是赵生想过很多种可能,例如映春不在梨园,映春突然消失不见了,映春抵死不认,但唯独没预想到,映春会如此打扮的坐在正上头,身前还摆放着两盏茶,像是早就知道他们会来。
    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径直洒下来,将窗边的娇花衬得明艳娇嫩,风吹动幔帘,漂浮之间全是动人的香气。
    映春抬起眸子,见到领头的赵生眸子微微闪动,她拂了拂宽大的袖子,轻轻的道了一句,“终于来了,比我想象中的要慢上一些。”
    赵生皱了皱眉头,“你知道我们会来?”
    映春并没有搭腔,眸子轻撇,手指轻轻的拨动着茶盏盖子,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的样子。
    风从敞开的窗户中涌进来,漫不经心地挑拨着映春发髻上的流苏簪子,发出细微的响声,在安静的屋内,又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过去了何时,就在赵生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映春这才抬起眸子,看着带头闯进来的赵生可惜的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我还以为会是谢殊亲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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