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殊却没管这些,带着戚秋出了宫。
    戚秋安静地跟着谢殊上了马车,抬眼偷偷打量着谢殊的脸色,却突然笑了。
    她甜甜地对谢殊笑了笑,靠在谢殊的肩膀上,美滋滋地说:“表哥,有人撑腰真好。”
    谢殊拍了拍她膝盖上的灰尘,低声问道:“疼不疼?”
    戚秋摇头,“跪了一会表哥就来了,不疼。”
    谢殊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他也知道,宁贵妃之所以针对戚秋,都是因为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抱歉,太过于生疏,说下次不会了,又怕自己不能随时跟在戚秋身边。
    他不说话,戚秋也没有说话,马车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从皇宫到谢殊的路很安静,只有车轮压过地面的咯吱声,连鸟叫都没有听见几声。
    快到谢府的时候,谢殊的嘴动了动,刚要说话,就听一旁的戚秋突然低低地唤了他一声,“表哥。”
    未说出口的话又给咽了回去,谢殊顿了顿,低低地应了一声,“怎么了?”
    “表哥。”戚秋又低低地叫了一声,好似有些不安,身子紧张地动了动,在几番欲言又止之后,这才抬起眸子看着谢殊,轻声说道:“他们都说我不好。”
    谢殊一怔。
    抿了抿唇,戚秋试探地问说:“玉枝说我表里不如一,秦仪说我惯会装委屈扮可怜,宁贵妃说我嚣张跋扈,许多人都说我不好,表哥,你就不怀疑吗?不怀疑我并非表面上看到的这般柔弱可怜吗?”
    不怀疑我并非表面这般柔善,不怀疑我本性并非柔弱,不怀疑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吗?
    戚秋有时候就在想,她是在系统的逼迫下被迫装出一副柔弱无辜的小白花形象,可是这并非真正的她,她也装不了一辈子。
    若是谢殊喜欢的只是她装出来的样子,而并非她本来面目,等他日后知道了她真面目,两人又该如何相处。
    戚秋很是发愁。
    而谢殊也是头一次罕见的在看出戚秋的不高兴后没有第一时间低头哄,而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看着戚秋,谢殊的目光中还带着点匪夷所思,在这一刻,他真的很想问戚秋,你不会……
    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小白花的形象无懈可击吧?
    谢殊欲言又止,都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戚秋真相。
    而在戚秋眼里,谢殊的这番沉默却是犹豫了,默认了。
    戚秋顿时都不难受了,她火一下子噌得一下起来了,满心只剩下愤怒,她怒瞪着谢殊,心想好你个谢殊,前几日还跟我花前月下,你侬我侬,如今就听宁贵妃两句话就动摇了,你有没有男主对爱人该有的忠贞不移的优良品格!
    戚秋气的不行,直接上手就掐谢殊,“去死吧你!”
    谢殊一边躲,一边叹了口气,满心无奈,心道你看看,你看看,就这还好意思说自己表面柔弱可怜。
    怎么敢的啊。
    马车就这么小,谢殊能躲到哪里去,最后只能乖乖地被戚秋下手拧,耳朵根都被拧红了。
    可到最后,戚秋却真的有点难过了,静静地看着谢殊,“表哥,你真的介意对吗?”
    马车里骤然安静下来,外面涓涓的流水声清晰可闻,戚秋固执地看着谢殊,放在身侧的手渐渐握紧。
    谢殊看着戚秋,突然叹了一口气,伸手抱住了她。
    戚秋眼眶有些红,下巴抵在谢殊的肩膀,她撇了撇嘴,闷声闷气地就要说话,却听谢殊突然开了口。
    他揉了揉戚秋的脑袋,声音很轻,却又十分诚挚。
    谢殊道:“我只听你说。”
    若你需要隐藏,那我便爱你营造出的表相;若你愿坦诚,我会告诉你我忠于你的一切。
    不需要别人怎么说,我永远都只听你说。
    *
    自吴哲被关押之后,他全部身世都被挖了出来。
    看完了他的身世,谢殊去到了诏狱。吴哲已经被绑好,等待着谢殊的审问。
    吴哲是个硬骨头,诏狱里不少酷刑他都扛过来了个遍,但谢殊看完他的身世之后,就知道了如何让他开口。
    坐下来,谢殊看着吴哲,“没想到你父亲原来是关老太傅身边的学生。”
    关老太傅生前收养了很多穷人子弟,对他们教学,吴哲的父亲便是其中之一。
    吴哲笑了下,“终于查到了这里吗?查到这件事可不容易,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关家也被抄了,我进锦衣卫后更是将相关信息尽数销毁,你这段时间没少费心思吧。”
    谢殊承认道,“确实没少费心思,这几日都耗在这顶上了,不过能查到就不算白费。”
    “真么样,我的身世有没有让你惊讶。”吴哲低下头,短促地笑了一声后说:“当年寒门子弟要想走科举之路多难啊,我父亲幸运好不容易被关老太傅看中,跟在他身边学学问,只可惜,不过两年关老太傅便没了,好在我父亲还算聪明,在许多年后顺利的参加了科考,可眼看就要发放成绩时,关家却出事了,我父亲因此也下了大牢。”
    “他为人木讷老实,设么么坏事都不敢干,就因为帮着关家公子买卖了两个下人,就被判了流放,成绩被取消,你知道吗,我父亲本该是个状元。”吴哲哈哈大笑,“他做了半辈子状元梦,如今好不容易就要实现了,却因为这点芝麻大小的事成了阶下囚,脸上刻着罪,去流放!”
    诏狱里安静极了,一时之间只听到吴哲近乎于疯狂的笑声。
    火光摇曳,不知是哪里在滴着水,啪嗒、啪嗒,惹人心烦。
    “本来,我不该是这条命的。”不知过了久,吴哲这才收了笑,低着头,神色有些恍惚,讷讷地说道:“我不该是这样的……”
    “吴哲,现在还来得及。”谢殊说:“只要你说出你所知道的,我保证,不管你父亲的案子牵扯到谁,我都一定会竭尽全力让此案重审,一定会还你父亲清白。”
    吴哲生来随性,对金银房屋更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能让他背叛的,除了此事谢殊想不出来别的了。
    吴哲冷笑一声,“我父亲已经死了,死在了流放的路上,我母亲也死了,我如今要这真相还有什么用!”
    “有用的。”谢殊看着他说:“在朝廷调查清楚之后,便可恢复你父亲的成绩,发布贴士,告知世间百姓,恢复你父亲的清誉和状元的成绩,日后状元阁里也会有他一方牌位,会有学子为他供奉香火。”
    “吴哲。”谢殊语气里不见一丝贬低,“你也不希望你父亲死后还背负着污名吧。”
    吴哲闭了闭眼。
    他怎么会希望呢。
    他每日闭眼都是他父亲的模样,父亲死时他虽然还小,可他永远忘不了他父亲每日白日出去种地,夜晚点着蜡烛看书的样子。
    家里穷,就靠着那两亩地过活,后来母亲又病了,父亲便一边种地一边给人家锯木头还要一边看书,人家学生的手里只拿书,他父亲手里却又要拿耙子,又要拿锯子,还要回来看书,照顾他和母亲。
    父亲经常用他那双粗糙的手抚摸着他的脸蛋,告诉他,再吃这几年苦就行了,等父亲考上了状元,你就是状元郎的儿子了,那时候的生活真的很有盼头,每次他听到父亲这么说,就会挺挺胸说我以后也要当状元,父亲就会很高兴,直夸他有出息。
    他那么老实的一个人,别人贪污他工钱,骂他痴心妄想他都不会生气,只会在一旁手足无措的讪讪傻笑,他受了半辈子苦了,好不容易有资格科考,好不容易状元梦就在眼前,马上就能扬眉吐气时,就因为几个莫须有的罪名被流放了。
    当真是可笑。
    他永远都忘不了他随着母亲一起去大牢里看父亲,父亲那张老实木讷的脸上被人烙了一个大大的罪,父亲呆呆地看着他,脸上是他从未见到的槁木死灰。
    他和母亲不是没有试过翻案,他和母亲一直在努力,可最后换来的却是无疾而终,换来的是母亲被衙门的人活生生的打死,后来他才终于明白了这案子哪里是那么好翻的,这里面牵扯到不少权贵,涉及到寒门与世家的纠葛,没有哪个官员会为了你一个不相干的人去得罪那么多世家的,所以他学会了沉默,学会了闭嘴,但仇恨的种子一直在心中生根发芽,让他一刻也不敢忘却。
    吴哲突然又哈哈大笑了两声,看着谢殊,讽刺道:“谢大人怎么就肯定我父亲是被人冤枉的,说不准他是真的罪有应得。”
    谢殊并没有因为吴哲的讽刺而动怒,他平静地看着他,“因为我相信你。”
    因为我相信不是因为如此沉重的事,你是不会因此而背叛锦衣卫、背叛曹屯、背叛我的。
    吴哲的眼眶突然一红,他沉沉地低下头,就像是一只被人割了喉咙的鸟,无力之感遍布全身。
    吴哲确实是因为这件事而有了二心,那群人找到他说,只待大局已定之日,他们就一定会为他父亲翻案,还他一个父亲公道。
    所以,他并没有多犹豫就答应了。
    如今,同样的选择摆在面前,吴哲也同样没有犹豫太久,他自嘲地笑了笑,对谢殊说:“原来相比他们,我还是更相信你。”
    第172章 安家   全部身家
    随着吴哲的招供,很多事情就逐渐明了了。
    例如纵火犯的越狱,王严和尚宫燕的越狱、至于廖肃交给谢殊的名单也是真的,只是漏了几个藏得比较深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锦衣卫内应。
    有了这份名单,谢殊却并没有急着清查锦衣卫,而是不动声色地隐下此事,没有声张。
    而随着花船一案的真相大白,富商李忠全的失踪却成了谜题。
    按照吴哲所说,他并没有对李忠全下手,那么李忠全到底去了哪里,人是死是活?
    锦衣卫并没有放弃此案,也很快就迎来了新的进展。
    赵生回禀道:“属下拿着画像四处打听,终于在一间药铺里问到了给腰桃开药的大夫,他说腰桃是有了身孕,已经一个多月了,只是腰桃早年伤了身体,胎像不稳,故而经常到他这里抓药。”
    “一个多月?”谢殊顿了一下。
    李忠全两个月前就已经失踪了,这孩子是哪来的?
    “正是,这孩子应该不是李忠全的。”赵生说:“腰桃与李忠全的感情并不深,还远远不及他和其夫人王氏,属下探访腰桃左邻右舍的时候还发现,有一个男子以前经常来看他,腰桃自称那是她哥哥,但是属下查了腰桃的户籍,也询问过当时买她的梨园管事,发现她并没有哥哥,家里就只有一个妹妹,今年还不满十岁。”
    “而且……”赵生严肃的说道:“通过李忠全夫人王氏的描绘我们画出了那个要跟李忠全一起做生意的男子画像,随后在走访排查中发现,此人好似就是腰桃自称的那个哥哥。”
    通过王氏的描写画出的画像其实并不准确,只是将那人的特别之处画出,但巧合的是,通过向左邻右舍的打听,赵生惊奇的发现与李忠全一起做毒贩生意的人和那个腰桃哥哥的面容特征基本一样。
    他们也排查过李忠全的圈子,一直没有推出到底是谁打算和李忠全合伙做毒贩买卖,但当时他们唯一漏掉的就是腰桃这支线。
    谢殊淡道:“去查查。”
    赵生点头退下了。
    等谢殊重新回到诏狱,吴哲这才继续讲他为何要杀害刘川父子,“刘兴上京第二日我就知道了,我还请他喝了顿酒,没想到转眼就接到了刺杀他的任务。”
    在锦衣卫里呆了这么长时间,吴哲很清楚谢殊想知道什么,咳了两声之后开口说道:“我并不知道向我传递任务的人是谁,每月的三、十三、二十三日我都会去城南垂燕街的第八条胡同巷子里尽头的那处宅子里,那处宅子没人,但是如果有任务交给我,就会在门口挂上一条红布,我走进去,里面便有字条告知我每次任务。”
    谢殊微微抬眼,看向一旁的锦衣卫,那个锦衣卫立刻领命,快步走了出去。
    等脚步声逐渐远去之后,诏狱里只剩下谢殊一个人,谢殊这才继续问:“若是有突发任务怎么办?”
    吴哲笑了一下,“突然任务他们才不会交给我,他们一边用着我,一边防着我,根本就不会直面跟我相对。自我归顺以来就从来没有见过给我传达命令的那个人,除了头一次他来拉拢我的时候,他戴着面具,身子不高,但应当是个男子。”
    面具。
    谢殊不禁想起了那个拉拢戚秋的面具人。
    顿了顿,吴哲看着谢殊,弯了一下唇说:“不过即使只见过一面,我却也摸到了他的住所。”
    谢殊一惊。
    “这还是你教给我的,遇事不决先下药。”吴哲说着,神色中还带着稍许得意:“他以为我毫无准备,其实我早就注意到那段时间有人跟踪我,所以早做了准备。我跟他交谈时在他身上下了毒,这种毒药无迹可查,但会让他在短时间内起毒疹子,这种毒京城中只有凝晖堂的大夫能解,我就蹲守在凝晖堂附近,终于在一日蹲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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