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数月来的事情一幕幕映在他的脑海里,像是水中落月一般涟漪不断,他不禁自嘲地勾了勾唇,身子朝后靠去。
    起初他关注戚秋不过是为了试探和好奇,可他也不知从何时起这种试探便变了味道,他竟有些克制不住自己,在纷纷扰扰之中,他无暇其他,就像是个贪心的酒客,在清醒与醉梦之中,唯一的心思也只是想靠近戚秋。
    多一点,再多一点。
    他从未体会过情爱的滋味,也不知道什么是爱,他活着的数载,好似没有被赋予爱的能力,生活就好像是幅用黑墨勾勒出来的水墨画,除了黑白没有任何色彩,也就只有锦衣卫府、皇宫和自家府上算是这幅画上最浓重的几笔,而他像是一只被提着线的木偶一般在这三个地方穿梭往来,看似忙碌,实则茫然。
    直到戚秋的到来。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个感觉,只知道属于他的这幅水墨画终于不再单调,她像是春日的娇花,夏日的青雨,秋日的黄叶,冬日的落雪,在他的水墨画上落下了最鲜明浓烈的色彩。
    于是,她变成了心尖的一点红。
    他生来桀骜尊贵,有着属于自己的凌云志,仗剑便敢指天涯,心中自有乾坤向,他原以为自己会傲气向君,肝胆为国一生,从未想过有一日也会被儿女情长牵绕,会对一个人溃不成军,千思百念,甘愿做她的裙下之臣。
    这份沉甸甸的心思,他自己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生根发芽的,或许是初见时她的唇边浅笑,或许是她笑语盈盈时的那一声声表哥,又许是那份雪天送来的那份生辰礼,也可能是潋滟河水下的那个回眸……
    谢殊自己都说不上来。
    可世间很多事不就是这样,来的没头没脑,毫无端由,让你连个琢磨的开端都找不到,回过神之后却发现早已经牵肠挂肚。
    他落入俗套,变得越发多思,想知道她今日是否过得开心,想知道她晚上是否好梦,想知道她垂眸时在想什么,想知道她是否也存着满腔心思。
    理智早已消失不见,他已经无法再克制自己。
    这世间的情爱真的很奇怪,爱一个人好似真的很不容易,它会激起你所有的负面情绪,让你变得敏感,多疑,憔悴,卑微,懦弱,歇斯底里,爱又好像很简单,只要你一个眼神,我就能重振旗鼓。
    只是……
    握着耳饰的手渐渐收紧,谢殊缓缓吐出一口气。
    耳饰被磨得尖锐,陷入手心里,便是一阵刺痛。
    她不说实话。
    谢殊缓缓地低下了头。
    戚秋总是骗他。
    他调查蓉娘这么久都不知道她是关家后人的事,戚秋却是能够脱口而出,景悦客栈的火灾是郑朝放的他心知肚明,戚宅着火的事,霍娉跟她的打斗,生辰礼上发生的事,还有许许多多的事他都一清二楚。
    她身上有许多事有许多谜团都是他无法探知的。
    先开始不揭穿不过是为了想知道她这么千方百计想要做什么,到了后来,谢殊自己都说不上来了。
    但他清楚的知道,戚秋对他说的话总是半真半假,总是挑好听的话来哄他。
    就像是她像他哭诉戚家出事一样。
    明知她的说辞半真半假,信不得,可看着她红着眼眶的样子,他却又依旧甘愿上当。
    谢殊又想到了韩言。
    自嘲一笑,谢殊低下头,纵使之前戚秋说过她对韩言并无情谊,只是为了敷衍母亲,他现在依然还是怕戚秋那是为了哄他所以故意找的说辞。
    屋内烛火摇曳,昏暗的光亮斜映在谢殊棱角分明的侧颜上,如同黑白画上的一道橘黄色的色彩。
    谢殊静坐了一小会,抬手将耳饰放进了手边的扁匣里。他站起身,披上大氅走了出去。
    胡同巷子里的都是些小酒楼,酒都是些便宜货,宁和立却最爱坐在那里头喝酒。
    这道胡同都是土路,混杂着雪水,抬步下去便是满脚泥。
    谢殊到的时候,宁和立已经喝的醉醺醺的了,好在神志还算清醒,知道给自己找个没人的房间里躺着。
    他指了指床前的长板凳,示意谢殊坐下。
    看着桌子上的酒坛,谢殊皱起眉头,“你怎么喝这么多烈酒?”
    宁和立不说话,只是笑。
    过了半晌,宁和立觉得屋子里太过安静,抬起头说:“谢殊,别不说话呀,你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谢殊扬手给自己倒了一盏茶,静了半晌,才开口说:“王严行刺是否与你有关?”
    宁和立又笑了,翻身坐起来说:“就知道瞒不过你。”
    他从谢殊手里夺过那杯刚倒好的茶水,倒是老实坦白的交代了,“我无意中得知竹芸在追查的王严行踪,只是向她透露了王严所在的地方,这不触犯律法吧。”
    宁和立无辜的说:“当时我又不知道她是要刺杀王严。”
    谢殊抬眸看着他,“不知道你还帮着灌醉王严?”
    王严虽然武艺并不怎么好,但若不是被宁和立灌醉也不至于被竹芸一刀刺中要害,险些就没了命。
    宁和立不承认,“那可是他上门来敬我酒的,我事先又不知道,怎么能说是我故意灌醉他的?”
    其实谢殊和宁和立心知肚明,就算那日王严不上来敬酒,宁和立也会下去找他。宁和立那么厌恶王严,肯将众人宴请到和王严同一家酒楼本就冲着王严去的。
    只是这事根本无法查下去,宁和立只要咬死不认,谁也拿他无法。谢殊他就算因为这事把宁和立抓进牢里,无凭无据也只有放人的份。
    谢殊也懒得和他在这件事上掰扯,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归家?”
    宁和立和杨彬是一样不着调的,动不动就一连几日不归家,宁家长辈找不到宁和立,又不好大张旗鼓的找,只好来拜托谢殊。
    宁和立摆摆手,敷衍道:“再说,再说。”
    谢殊便没再问,刚要扬手倒茶却被宁和立拦住。
    宁和立摆了摆手,“来到酒楼一直喝茶作甚,就饮一杯暖暖身子。”
    说罢,扬手给谢殊倒了一杯酒,酒香溢出来,飘得满屋子都是。
    谢殊心里藏着事,闻言便也没有阻止,等宁和立倒完酒之后,他端起酒碗喝了一口。
    好在他还有分寸,知道这是烈酒,没有一饮而尽。
    两人一个灌酒一个抿酒,闷声坐了一会。
    听着外面的簌簌风声,宁和立手撑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的挥着扇子。已是新年,虽然外面天寒地冻,却也不少出来上街的行人。
    这处酒楼位于闹市,如今正是热闹,楼下大堂里更是嘈杂声不断。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不知不觉间谢殊的一碗酒便只剩下了半碗。
    “还说不喝。”宁和立小声嘟囔了一句,又抬手给谢殊满上了。
    放下酒坛子,宁和立突然说:“我真是羡慕曹屯,下了牢狱也有人记着他。竹姑娘是个重情义的,肯豁出性命替曹屯报仇,够胆量。”
    这是烈酒,谢殊半碗下肚呼吸间便都是重重的酒味。
    揉着眉心,谢殊缓缓说:“她自小就得过曹屯的恩,一直跟在曹屯身后,受曹屯照料,自然是把曹屯当哥哥一样敬着。”
    宁和立顿时失笑,“什么哥哥,她分明是爱慕曹屯,就你还傻傻的以为她是把曹屯当哥哥一样敬着。”
    谢殊皱眉,“你别胡说。”
    宁和立来劲儿了,“你既然觉得我胡说,那我且问你,你眼中的竹姑娘是什么样的人?”
    谢殊又抿了一口酒,想了想说:“果敢,勇,莽,出刀快,虽然下刀不稳但胜在狠。”
    宁和立问:“那她在曹屯身边也是这样吗?不见得吧。”
    谢殊一愣。
    宁和立晃悠着脑袋说:“即使你我是外人,却也能看出竹姑娘在曹屯跟前的模样。听话,乖巧,娇俏,爱打扮,哪里跟你说的沾边?”
    谢殊还处在愣神中。
    宁和立笑着说:“只要是爱慕一个人,不论是谁总是想要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一面展示给他,竹姑娘也免不了俗。她在我们面前行为举止与男子无异,在曹屯面前却像是换了一个人。”
    宁和立话落半晌,却不见谢殊回话,扭头一看就发现人跟定住了一样。
    他不禁推了谢殊一把,“怎么了?”
    谢殊脸色风云变幻,写满复杂。
    过了许久,谢殊艰涩地问:“那若是一个女子在你跟前娇娇弱弱,在别人面前却是十分……”
    谢殊找不到词来形容。
    宁和立径直打断道:“那不是一样的,若是不喜欢你,为何要在你面前娇娇弱弱,在旁人跟前又不一样了。”
    谢殊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呼吸都乱了一拍。
    他紧了紧手,又问:“若是那个女子还经常送荷包给你?”
    宁和立合上扇子,摇着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那绝对是爱慕。针线这种东西不容易绣,若是平白人人家姑娘何苦费这个事?”
    顿了一下,谢殊又有些迟疑,“若是那个荷包是她买来送你的呢?”
    宁和立没碰到过这种情况,也是一顿,仔细想了想后说:“说不定是这位姑娘不会针线。不会针线,也要买荷包送你,这还不是爱慕是什么?”
    谢殊久久无言。
    他觉得自己也有些晕了,心口猛然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又喜又酸,就是让他有些坐不住,甚至有想要下去跑两圈的冲动。
    扬手灌了一杯冷茶下肚,谢殊稍稍平静下来,又紧了眉头,“可若是那个姑娘常常骗你,又是为何?”
    宁和立是个风流人,万花丛中过,片叶都沾身。你让他做文章不行,分析起来这个却是头头是道。
    宁和立蒙头灌了一碗酒,擦了擦嘴说:“这要看什么情况了,人嘛总有个口是心非的时候,且看这种骗是怎么个骗法了?”
    谢殊一顿,看向他。
    宁和立问:“她是用谎言骗你钱了吗?”
    谢殊摇摇头。
    戚秋自然是没有骗过他钱。
    宁和立问:“她用谎言骗你的权了吗?”
    谢殊更是摇头。
    戚秋和他的锦衣卫毫不沾边,更是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提过。
    宁和立再问:“那她对你始乱终弃了吗?”
    谢殊:“……”
    谢殊皱眉低斥:“你好好的正经些!”
    宁和立一脸冤枉。他酒气已经上脸,摊着手说:“我、我哪里正经了!你且说有没有就是了。”
    迟疑了好一会,谢殊啧了一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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