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若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色煞白,吓的连认错也不敢了。
    她自被谢羽救回家之后,又与程智相认,谢家也无人拿她当丫环对待,她本心里是不愿意做奴婢的,便一直未曾改口。
    谢羽对后宅之事不大留心,也没准备让她在谢家当真正的丫环,春和怜她身世,也不曾苛待她,她的自称便一直未曾改过来。
    谢羽一掀帘子走了进去,浑似方才在外面驻足听的并不是她:“这是怎么了?三公主怎么有空来了?”
    崔晴柳眉倒竖,显然是怒极,手里提着根马鞭,真要朝程智身后的姜若岚抽过去,却被程智张开双臂拦在面前,直气的恨不得连他一起抽。
    见到谢羽倒好似一腔烦闷都找到了发泄口:“阿羽你怎么才来?还不快来管管你家的丫环,她连个茶都不会倒,半杯全洒到了我身上。我要抽她你三哥还拦着不让,真是气死了!”
    她一个金枝玉叶,都无人护着拦着,但谢府一个丫环却有程三肯张开双臂护在身前,真是让人觉得讽刺。
    谢羽先夺过了她手里的马鞭:“你这是哪里撞了一肚子的邪火,要跑到我家来撒气?我家这丫头是新买的,跟着春姑姑做事还没两天,当初就是图她长的好看,摆在房里赏心悦目,拿知道买回来之后才发现是个花瓶,只能远远看着,真让她做点事可真是让人头疼。”
    崔晴鞭子被夺,火也消了一点,但看着程智毫不放松戒备的样子,倒好似她会趁他不注意扔个茶盅盘子砚台过去一般,肚里火又拱了起来,冷笑道:“阿羽,我瞧着你三哥对个丫环倒真是上心,莫不是心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谢羽心头骤跳,抬头瞧见程智两只耳朵都涨的通红,脸色极窘,而瘫坐在地下的姜若岚倒好似压根没听到崔晴的话,整个人都被吓傻了一般,直往程智身后缩,恨不得将自己缩到砖缝里去。
    兄妹俩目光交汇,都读出了彼此眼中的意思。
    程智张口便道:“公主休得血口喷人!怎能如此污蔑一个姑娘家的清白?”
    “一个丫环哪有什么清白可言?不过你这么护着她,我倒有个主意。”她将程智重新打量了一番,只觉得眼前男子才能当得起翩翩二字。正如方才谢羽提起这不长眼的丫头,摆在房里也是图好看。
    她忽道:“本公主倒有个主意,不如程三公子做本公主的驸马,你若真中意这丫头,等成亲之后,将她留在房里侍候,这点容人之量,本公主还是有的。”
    谢羽跟程智兄妹俩首次被另外一个人震的说不出话来,却有人拊掌大笑着走了进来:“真是爽快爽快!程三公子若是不同意,在下给公主出个主意。”正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孟少游。
    “你闭嘴!”
    “他是谁?”
    程智与谢羽兄妹俩截然不同的反应逗的孟少游更是大乐,也不理他们兄妹俩,指着姜若岚道:“程三公子若是不答应做驸马,三公主就将这丫头带走,到时候他为着心上人,恐怕也只能答应了。”
    “不行!”
    这次换来程智与谢羽兄妹俩异口同声的反对声。
    他们兄妹俩反应越大,崔晴就越觉得痛快:“公子这主意极妙,不如就这么办!”
    谢羽脸色都变了:“孟少游,你再胡闹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孟少游嘻笑道:“怎么个不客气法?没关系,就算你怎么对我,我也不会讨厌你的。”
    程智今日才进谢府,就直接到了谢羽的院里,对孟少游如今借住在谢府根本不知道,尤其对他这个人完全不认识,只觉得这小子虽然生的一副好相貌,但说话的语调简直欠揍,理由拖到程府去让程彰好生修理修理。
    “阿羽,他到底是谁?一个外男怎么能随意闯到你的院子里来的?”
    谢羽早知孟少游是出了名的厚脸皮,只当他一个人逛的无聊,所以才跑到谢府来折腾她:“他是以前我跟娘在外面的时候交的朋友,姓孟名少游,嘴里没半句实话,爱骗小姑娘做梦,三哥千万别信他的话,最好是离他远点。”
    崔晴却道:“阿羽,我觉得你这位朋友倒是个聪明人,出的主意也不错。”她这些日子在宫里几乎闷出病来。
    谢羽忙着的时候,梅妃也没闲着,已经在此次春闱考中又未曾牵连进科考舞弊案的学子里面挑了一名学子出来,预备向魏帝请求为三公主赐婚。
    她挑中的这名学子姓朱名福深,其父官拜工部尚书,与梅妃娘家嫂子毛氏的兄长,梅纳英的大舅子毛乐正乃是同窗好友,也就是说他是坚定的安王党。
    崔晴从小被梅妃抚养长大,原本她心中早有心理准备,无论嫁于何人,总脱不开与梅家关系亲近的官员。但是,自从梅妃让崔煦带着她出宫,在外面以“偶遇”的方式与朱福深见过一面之后,她回来便悄悄哭了半宿。
    ——说什么翩翩有为的少年郎?
    都是骗人的!
    少年郎倒是没错,只是这少年郎是个大胖子,五官都被挤在了一张胖脸上,眼睛狭小,两腮几乎要垂下来两砣肉,挺着个足月即将临盆的大肚子,如果不是崔煦上前去打招呼,崔晴几乎都要认不出“少年”俩字怎生书!
    彼时崔煦也有几分尴尬,还拍着朱福深的肩膀道:“数月不见,朱公子倒是又长了不少福气啊!”
    朱福深眼睛虽然小了些,但眼神可不赖,见到崔晴的样貌,心里已经喜的要冒泡,还客气道:“家母怜我读书辛苦,总是想尽了办法为我补身子。”
    崔煦今日的任务就是让三公主与朱福深瞧对了眼,但是此情此景,他自己也觉得十分抱歉,便极力缓和气氛:“那是朱夫人疼朱公子。”
    朱福深早就听说崔晴年幼丧母,就算养在梅妃身边,想来到底与亲生母亲不同。便一味夸自己母亲:“……家母慈祥,又极为心细,极疼儿媳,与家中大嫂亲如母女……”
    三人同行走了一段路,早春三月朱福深都累出一头的汗。
    崔晴听着他走路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只觉得心里一阵腻味,倒好似误闯进了屠家,瞧见了半扇肥白猪肉一般,让人想吐。
    回宫之后,梅妃还笑道:“听说朱公子生的仪表堂堂,很是富态?朱夫人生的眉眼清秀,朱成元容貌也不错,想来朱公子容貌定然也不差。”
    崔煦的笑容颇为尴尬:“朱公子确实……很富态。”
    他也知道这桩亲事板上钉钉。朱成元虽然是梅氏一族的拥护者,可这中间可是隔着个毛姓,还差了一层。也只有将崔晴嫁给朱福深,朱成元就与皇家有了最亲密的关键,以婚姻为钮带,用崔晴来笼络朱成元。
    崔晴想想朱福深的样子就忍不住呕意上涌,此后漫长的人生若是非要跟这样一个男子绑在一起,她恐怕都要疯掉。
    她倒是酝酿了许久的勇气,想着怎么样打动梅妃,好让她取消这桩婚事。还未踏进沉香殿正殿,就听到梅妃的贴身侍女雁玲的声音:“娘娘……三公主似乎不太中意朱公子,这两日郁郁寡欢,听她奶嬷嬷说连饭也不肯好好吃,夜里还哭过,好像是……嫌弃朱公子太胖太丑……”
    崔晴就是在沉香殿长大,来往宫人都不曾避忌她。今日她过来主殿之时,门口连个宫人也无,恰巧让她听到这段话。霎那间她心提成了一团,连手里的帕子都差点拧碎了。
    梅妃温柔绵软的声音传了出来:“男子要那么俊做什么?”顿了一下,她才道:“朱成元精明能干,这些年很得陛下赞赏,而且内阁大学士顾棠年纪渐老,去年开始身体就屡屡不适,时常请假,恐怕很快就要乞骸骨告老还乡。到时候朱成元还有可能更进一步,入阁指日可待。无论是家世背景,还是朱公子的人品才学,哪一点配不上公主?三公主那是小姑娘的一点轻浮心思,想嫁个好看的丈夫,也得有合适的啊。闫相的幼子倒是长的好看,还不是个拈花惹草的性子。回头你去告诉她的奶嬷嬷,让她跟三公主好好说说,万不可生这些糊涂心思。本宫看朱公子就很好!”
    崔晴只觉得一阵眩晕,后背隐隐生寒。明明梅妃的声音一点也未变,就好似从前她生病了,在床前关心她时候的温柔,让她觉得这就是她的亲娘,但是此刻却好似一盆凉水泼下来,使她差点站不稳。
    她从梅妃的话里听出了坚定之意,这门亲事她是铁了心要促成。不是为着别的,仅仅是为了让崔煦在朝堂上能够站的稳,就要牺牲她的终身幸福。
    她失魂落魄的离开之后,殿门口探出个脑袋,瞧着她远去的背影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转回头去禀报:“娘娘,三公主离开了。”
    梅妃斜倚在罗汉榻上,腿边跪了个小宫女,正不紧不慢的替她捶着腿,眼睫低垂,速度一点也不曾受影响,就好像这世上最值得专注做的一件事就是替梅妃捶腿。
    梅妃就着殿门外的日光欣赏自己指甲上的蔻丹,语气是一惯的温柔绵软:“让她早点认清楚也好,省得东想西想。”
    雁玲心中一紧,愈加的规矩谨慎,敛眉垂目道:“是!娘娘都是为了三公主好!”
    梅妃的声音里终于带出了两分烟火气:“做女子的最要紧是要背后有靠。”想当年为了巩固西安驻军,梅家将她献了出来。在此之前她一直生活在西南,无忧无虑的长大。家中父兄宠爱,总以为自己就是被捧在手心里的掌珠。
    后来才发现,掌珠是掌珠,只是托在手心里献给别人的珍珠而已,疼爱是因为有其疼爱的价值。
    崔晴统不知道她走后沉香殿里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此后数日沉香殿里的丫环们都格外的谨慎小心,似乎生怕自己犯了错被赶出去,做事也越加的勤谨。
    她在自己宫里辗转反侧多日,其间连崔煦带了外面的小玩意儿来逗她开心,都没能让她开心起来。
    崔煦对此心知肚明,等到她提起想去谢府找谢羽散散心,立刻忙不迭的答应了,只盼着她去谢府一趟能够开心一点。
    梅妃听得她要去谢府,也痛痛快快答应了。
    崔晴在宫里也没什么朋友,谢羽算是她自己强拉来的同龄玩伴,两人亦师亦友的相处下来,虽不及旁人的手帕交,到底也有了些情谊。
    崔晴心中烦闷,似乎除了谢府,也无处可去。她原本是想将烦心事向谢羽倾倒一番,谢府下仆将她带到了谢羽的院子,听得她有事在孙先生处,她还吩咐那仆从:“你家姑娘既然有事,就先别通禀了,等她完事了再过来就好。”
    但是姜若岚听得进来的少女是三公主,脑子里顿时冒出了个大胆的念头。
    她自己被苗胜害的吃了许多苦头,始终深信姜进是冤枉的,定然是苗胜公报私仇,苦于没有门路。且谢羽在得知她的身份之后就一再表明,不会替她出头,就连想要为她出头,去御前申冤的程智也被她骂了。
    姜若岚久在后院,对朝堂之事全然不懂,在她的心里,三公主就是从宫里出来的,是陛下的亲生女儿,只要三公主在魏帝面前提一句,胜过她四处找门路为姜进申冤。
    她心里揣着这样的念头,便自告奋勇要来服侍三公主。
    况且春和与谢羽今日都不在,其余的丫环们都尊她一声“姐姐”,枸杞虽然觉得不妥,但也拦不住她。等她前去为崔晴上茶的时候,也许是太过激动,她等待的太久,只觉曙光近在眼前,手一哆嗦顿时将半盅热茶都倒在了崔晴的身上。
    崔晴心中本就烦闷,又被个毛手毛脚的丫环给泼了茶,当下就怒了,才指着姜若岚喝道:“瞎了眼的死奴才,想烫死本公主啊?”
    不巧被前来探望姜若岚的程智给听在耳里,只觉得热血上头,立刻便同崔晴吵了起来。
    二人吵的厉害了起来,枸杞吓的飞奔而去报信。
    崔晴出宫来,还未倾诉满腹的烦恼,倒是先窝了一肚子火,此刻见得程智被自己的话吓到,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
    谢羽尚且知道往房里摆个漂亮的丫环,她嫁个丈夫难道却要作呕一辈子不成?
    她是梅妃抚养长大的没错,哪怕让她忍一时之痛割肉喂母都行,但让她拿一生的幸福来报答这份养育之恩,她是无论如何也不甘心的。
    程智无论家世还是容貌,都要比朱福深好上太多,哪怕他心不在自己这里,但摆在房里也是赏心悦目。
    崔晴想通了此节,立刻便拉住了谢羽的手,热情道:“阿羽,你我往日相交一场,若是做了姑嫂,自然相处融洽,到时候还可一起结伴出去玩。谢大将军常年在外跑,我这个做儿媳妇的倒可以跟过去侍候婆婆……”她双目闪着憧憬的光芒,只觉得未来有一条康庄大道铺在面前。
    至于程智的想法……重要吗?
    程智从来都很注重规矩,就连亲妹妹谢羽最开始也有许多地方令他瞧不习惯,更何况崔晴这番离经叛道的话,更是从所未有的。
    从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三公主身为皇室公主,竟然自行决定婚事,真是胡闹。
    “在下并未答应与公主成亲,公主何必一厢情愿?”
    崔晴完全不在意程智的想法,她目前只想尽快摆脱与朱福深有可能会成的亲事,况且她看中的又是程彰之子。程彰在朝中从不结党,这些她都知道,后宫小道消息极多,况且梅妃为着崔煦之事殚精竭虑,连魏帝平日信重的臣子是哪些都打听的清清楚楚。
    程彰既不属于闫党,又与崔晋有芥蒂,他的儿子真是再好不过了!
    况且程智此次成绩出众,若非程彰太难拉拢,而魏帝又不可能坐看梅家与程家两方掌兵武将亲近起来,梅妃都要考虑程智了。
    崔晴现在明白了,梅妃想要为她挑的都是能够死心塌地拥立崔煦的臣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70章
    第七十章
    谢羽教崔晴箭术也有段时间了,对她也算得有几分了解,知道她这是犯了公主脾气,拗起来让人无可奈何。不过婚姻之事,未见得她愿意,梅妃与魏帝就肯将公主许配程家,因此倒不比程智一般着急,只道:“公主可是碰上不痛快的事了?我三哥是个认真的人,他可是会当真的。”
    崔晴眼眶一酸差点流下眼泪。
    自梅妃选定了朱福深,就连自小一起长大的崔煦也明显躲着她,不在她面前提起此事,假做没有这回事。她心里大约明白,也不管他心里有无愧疚,但他定然默认了梅妃挑选出来的人。
    她从小拿崔煦当亲兄弟相待的,没想到真到了选择的时候,他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利益,而放弃了她。
    或者说事到如今她才明白,自己只不过是梅妃母子身边的一枚棋子,如果不是选择了朱福深,而是另外一个翩翩少年郎,她泰半还是不能够认清现实。
    她强颜欢笑:“谁能给本公主不痛快呢?你想多了!”
    来自于最亲的人带给她的难堪,让她甚至没办法向谢羽提起此事。
    崔晋过来的时候,崔晴正叮嘱程智:“三公子往后还请洁身自爱,可千万别给本公主难堪。我的脾气不太好,不然万一到时候闹起来,大家都落不着好。”俨然一副已经死心塌地要与他成亲的样子。
    谢羽吃不准她这是故意的还是来真的,只能极力安抚程智,又遣姜若岚下去:“家里丫环不懂事,三公主也别拿丫环来吓唬我三哥,他胆子小,爱认真计较,公主真别在逗他了。你还不过来向三公主陪礼道歉,惊了公主的驾,还不退下去反省!”
    姜若岚流着眼泪向三公主叩头请罪:“是奴婢该死!惊扰了公主,还望公主海涵!”
    崔晴挥手让她退下:“往后在三公子身边当差小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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