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她是个孩子,能任性的时候当然要任性。
    李治和武则天对两个女儿向来都是有求必应的,恰好那天几个皇子们也要出城去打猎,于是帝王夫妻就让人替他们安排了出宫的事宜,既然是出去玩,自然是不要扰民,只派了两队骑卫护送他们出宫。几个皇子公主就高兴地可以喊上自己平日里玩得要好的小伙伴一起去玩,而最近常进宫走动的城阳公主见兄嫂最近忙于政事,就自告奋勇,带着一群熊孩子出宫。
    太子李弘和二皇子李贤已经正式参与政事,所以并没有和李宸太平一起去庄园。
    李显和李旦带着一队骑卫先去打猎,同行的还有英国世子李敬业和薛绍。
    太平跟李宸一起看着那一队绝尘而去的骑卫,语气里带着羡慕,“其实我也很想去打猎啊。”可惜父亲和母亲都不让她去。
    这时城阳公主走了过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跟太平年龄相仿的女孩,那是上官婉儿。
    “公主。”上官婉儿走过来,朝太平和李宸行礼。
    太平摆了摆手,“又不是在宫里头,不用多礼。”
    上官婉儿人虽然小,可该知道的事情却十分明白,“礼不可废。”
    李宸侧头瞥了她一眼,然后看向城阳公主,“姑姑,该走了吗?”
    城阳公主点头,一手牵着李宸一手牵着太平,“对,再不走,待会儿你们的阿兄和绍表兄打完猎回去,怕且我们还没到呢。”
    上官婉儿看着几人的背影,犹带稚气的脸并没什么表情。她是上官仪的孙女,从她开始记事的时候,母亲就告诉她,她们是因为祖父上官仪的原因,才会没入掖庭当宫婢。母亲郑氏出身贵族,知书达理,在掖庭的母亲经常抱着她语重心长地说:“婉儿,不是母亲教你诈,而是这世上,唯有权力才是最可靠的。若是有一天,有人能带你离开掖庭,一定要离开。如果有人给了你追逐攀附权力的机会,一定不要放弃。”
    掖庭里的人都说她是一个难得早慧的人。掖庭里,许多宫婢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从来不会有人问起她们,好似那些人从来没有在世上存在过;掖庭里也有很多宫婢抱着被子,夜夜哭泣。
    母亲说她曾经做了个梦,梦到她的婉儿可以离开掖庭,有能力站在万人中央。所以即便她们是掖庭中毫不起眼的宫婢,母亲也从未放松过对她的教导。
    在她六岁的时候,她在掖庭里看到了因为贪玩跑进掖庭里的太平公主。
    如果说她见到太平公主的时候,终于明白什么叫天潢贵胄,那么当她看到永昌的时候,才真正见识到什么是天之骄女。肆无忌惮地被人宠爱着,因为她是圣人和皇后的女儿,所以不论什么要求,不管是合理的还是任性的,都能被满足,甚至几个皇子和太平公主,对永昌公主几乎也是千依百顺。
    六岁时的上官婉儿,头一次发现原来世上竟有人可以这样被宠爱着。
    被城阳公主牵着手的李宸回头,发现上官婉儿还愣在原地,喊道:“婉儿,你在做什么?”
    上官婉儿瞬间回神,朝李宸露出一个笑容,“没什么,婉儿适才看到地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这才发现是看花眼了。”
    上官婉儿追了上去,跟随在几人身后。
    城阳公主回头,看了上官婉儿一眼,随即便带着太平和李宸上了她们的车,而上官婉儿是和女官们在另一辆车上。
    这是李宸第一次到长安城外,父亲为她置办的庄园在长安的东南面,郊外不像长安城里,出了城门不久之后,眼前的景色便变得大为不同,开阔的官道虽然来往的人甚多,但两旁已经没什么建筑,全是绿油油的庄稼。
    偶尔会路过一两个村庄的入口处,似乎每个村庄的入口都会有一颗大树,树下坐着几个老人家,两人对弈,旁人围观,围观的人紧紧盯着期盼,神色比对弈的人还紧张。而在大树下打闹的幼童们,看到她们的车,会停下嬉闹,好奇地打量着,讨论这是什么人从长安城里出来的?这么多人,是搬家还是哪个大官要到地方做官去了?如果真是的大官要到地方当官,那可真倒霉,大人们都说哪儿都没有长安好呢。
    李宸听着那些幼童们的讨论,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
    “永昌,笑什么?”城阳公主问。
    李宸将手中的布帘放下,看向城阳公主,“好玩。”
    太平撇嘴,问:“路上到处都是灰,有什么好玩?”
    李宸抬手,用手指戳了戳太平的嫩脸,理所当然地说道:“可是能出来就是好玩啊。”
    太平将阿妹的手拿了下来,不许她闹,反驳说道:“要是能像薛表兄他们那样去打猎,才是真正好玩。”
    城阳公主看着眼前的这对姐妹,脸上带着微微笑,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神色似有缅怀。
    李宸随口问道,“姑姑,你在想什么?”
    城阳公主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从前的事情。”
    从前的事情?
    太平和李宸两人对视一眼,安静了下来。
    城阳公主伸手,将两姐妹一左一右地搂在身旁,难得来了兴致:“你们知道你们的父亲,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个阿妹,可是她们早已经去世了。”
    李宸眨了眨眼,问道:“姑姑是想起了晋阳姑姑吗?”
    城阳公主一愣,随即笑问:“你怎么猜到的?”
    李宸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父亲有时候,也会说起晋阳姑姑。”
    李宸所说的晋阳姑姑,是晋阳公主,字明达。当年长孙皇后去世,太宗就将年纪最小的晋阳公主和李治带在身边亲自抚养,因此兄弟姐妹当中,晋阳公主从小和李治的感情最好。当年的晋阳公主跟在太宗身边,耳濡目染,跟太宗一样喜欢书法并且擅长飞白书,听说她模仿太宗的字出神入化,连朝臣都不能分出真假来。父亲每次提起晋阳公主时,语气里总是透着无限的想念与惋惜。
    城阳公主:“你父亲会提起她并不奇怪,他们感情向来很好。当年你们的父亲开始上朝时,晋阳还因为阿兄没法在宫中陪伴她而难过。她的书法练得也很好,其中最好的是飞白书。”
    太平插嘴说道:“我母亲也会飞白书。”
    城阳公主闻言,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李宸眨了眨眼,看向城阳公主,心里自然是明白为什么城阳公主不再说话。武则天如今酷爱书法,也尤其擅长飞白书,可并不是一开始就喜欢的,当年的母亲之所以练书法,是因为当时她是太宗的才人,她想要得到太宗的欢心,所以才开始苦练书法的。
    她们的队伍很快就到了庄园,进入庄园的大门后,马车还一直往里行驶,李辰看着外面的景色,远处的山丘一片嫩绿色,此起彼伏,道路两旁是高高的槐花树。
    马车走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眉目婉约的女官上前撩了车帘,城阳公主亲自抱着李宸和太平下了车。
    李宸朝上官婉儿招手,让她过来。
    上官婉儿走了过去,李宸与她说道:“婉儿,你跟我们一起。”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是,公主。”
    城阳公主再度回头看了一眼上官婉儿,永昌对这个小女孩青眼有加,而这个小女孩该安静的时候安静,很会看人脸色,并不会因为小公主对她好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只是……城阳公主想到上官婉儿是上官仪的孙女,而她只要一想到上官仪之死,便有些闹心。
    谁都知道上官仪是个文人,即便是官拜西台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有的也是文人清高而非是为官的圆滑,他一辈子都恪守那套群群臣臣、父父子子的理论,造反分明是被陷害的。她的兄嫂这么放心将上官婉儿放在永昌身边,莫非便没想过这个小女孩会因为祖父和父亲当年的死而对他们怀恨在心吗?
    当她这么问武则天时,武则天却十分淡定,“城阳,她从小就在掖庭长大,她的母亲是贵族之女,是有见地的人。她们母女至今还能在掖庭过得好好的,那便说明了,她们是识时务之人。而识时务的人——”略顿,武则天回头看向她,风淡云轻地说道:“识时务的人,会知道依附于什么人,对他们才是最好的。”
    上官婉儿有的是灵气和才气,不是骨气。
    ☆、第018章 :城阳公主(七)
    李治为李宸置办的庄园,取名不羡园,方圆三百里。
    李治从南方找来了一批精通种茶的人来专门种植茶树,还拨了一名上司农寺丞来替李宸管理不羡园,大大小小的奴仆加上从附近请来的长工,居然也有数百号人。
    李治拨给李宸的司农寺丞姓陆名观,年纪将近四十岁。
    李宸从前的时候数学不太好,听到方圆三百里之后,各种数字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算,算来算去,算到最后,自己都有些目瞪口呆,她居然拥有一片上万亩的产业!
    陆观领着城阳公主等人在一片宅子里停下,大门十分气派,挂在上面的牌匾上写着不羡园三个字。
    李宸一看,便知那三个字是出自母亲武则天之手。
    父亲取名,母亲题字,李宸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怎么也压抑不住的骄傲来,东封泰山之时,她意识到由父母掌管的大唐赫赫威名,而如今的不羡园,则是让她感觉到身为一名帝国公主,可以拥有的东西太多,眼前的不羡园,只是父母给她的一小部分而已。
    进入不羡园大门,映入眼中的便是铺着青石板的大路,大路两旁种着各式的花草,在其中一座大院子前,有两株高高的银杏树像是护卫般分别立在大门左右。
    陆观顺着李宸的目光看过去,笑着说道:“这两颗银杏据说至今已经有三百年了。”
    李宸听了,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真的么?”听说活得长久的东西,不论是植物还是动物,都是很有灵性的。
    陆观恭敬点头,然后带着城阳公主一行人往里走,院子很大,在院子深处盖着好几处宅子,宅子之间,小道相通,有涓涓溪水环绕着。李治为李宸选定的住处在院子的东面,屋前是一大片的池塘,池塘上建有假山,假山上花草盛开,栈道萦回,下面碧水荡漾,而屋后是一片紫藤花树林。
    李宸四处张望,春天已至,假山上的花草姹紫嫣红,树木吐着嫩芽,屋后的紫藤树已经花开,布局雅致。母亲说她的住处,是由父亲亲自设定布局的,李宸这才发现原来父亲也是个十分有才情的人。
    在大院后面,是后山,后山上有小溪,大院里宅子之间的溪水环绕,便是从后山引下去的。
    太平和李宸一起走着,一边看一边笑着和李宸说道:“阿妹,以后可有地方消遣了。冬天的时候,可以去骊山泡温泉,冬天的时候,便能到庄园里来,有山有水,可以钓鱼、泅水,啊,等到夏天的时候,便可以在池塘上泛舟。”
    李宸光是听着,就觉得那样的日子实在是太快活了,比关在宫里不知要逍遥多少倍。
    李宸在父亲为她选定的宅子住下,太平不想折腾,直接和李宸同住,城阳公主则是选了南面的宅子住下,薛绍他们打完猎回来后,也是要在那边落脚的,城阳公主在那边住下,刚好能坐镇一下,免得几个少年难得放风一回,就没日没夜地肆意玩闹。
    果然,傍晚时分,李显李旦等人在一队骑卫的护卫下,来到庄园。
    李显已经是要变声的少年了,粗着嗓门就喊,“太平,永昌,看我们逮到了什么!”
    太平和李宸从院子里跑了出去,只见李显手里提着两只小兔子。
    太平召唤着李宸和上官婉儿过去,年龄不大的小姑娘见到这种毛茸茸又无辜的小动物,一下子心花怒放,即便上官婉儿向来持重,也露出了笑容。她低头摸着手中的小兔子,可大概小兔子是被李显他们吓着了,在她手中瑟瑟发抖。
    李宸看了看上官婉儿和太平,显然她对小兔子没什么兴趣,于是又看向策马而来的李敬业和薛绍。
    李敬业手里拿着一个木棍,有一只灰不溜的鸟被绑着了脚,只好停留在木棍上。
    李敬业见李宸的目光落在那只鸟上,他愣了下,看了看手里的鸟,又看向李宸。只见那个和他阿妹年龄差不多的小公主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着这只灰不溜的小鸟儿,好像很喜欢的感觉。
    李敬业本想将这只灰鹦鹉带回英国公府给李妍熙的,然而当他看到李宸的模样时,犹豫了下,然后将手中的木棍递了过去。
    李宸眨了眨眼,大眼睛看向他。
    清澈的眼里带着几分迷惑,模样十分可爱,少年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个温煦的笑容,柔声说道:“这是灰鹦鹉,我在打猎的时候发现的,还小呢,好好养着以后会学人说话。”
    会学人说话的灰鹦鹉?
    李宸接过那根木棍,跟木棍上的灰鹦鹉大眼瞪小眼,瞪了半晌,灰鹦鹉扭头不再看她,模样十分傲娇。
    李宸:“……”
    下马的薛绍看着李宸手里的灰鹦鹉,笑着打趣,“没想到永昌阿妹竟喜欢这种灰不溜的鸟儿。”
    李宸下巴微扬,轻哼了一声,“我就喜欢,不可以吗?”
    太平看到了这边的动静,也凑了过来,然而她觉得灰鹦鹉实在是不好看,撇了撇嘴,将捧在手中的小兔子献宝似地凑到薛绍面前,“表兄,看!”
    薛绍笑着伸手摸了摸小兔子的头,小兔子吓死了,那对竖得高高的耳朵塌了下去。
    薛绍说:“这是我逮的。”
    太平抬眼,眼里带着几分惊喜,“真的吗?”
    薛绍点头。
    “我还以为是三兄逮的呢。”
    薛绍往身后一指,说道:“三表兄的猎物在那儿呢。”
    太平看过去,只见一个侍卫手里提着几只奄奄一息的野鸡,她默了默。
    李宸笑眯眯地提议:“不如让姑姑派人在院中的空地点一堆火,我们来做小烤□□。”
    这些小孩儿平常都养尊处优,哪有真自己做过什么事,李宸说要做小烤鸡,太平嫌脏不想弄,反而是李显兴致勃勃的,他平常就爱玩闹,如今做个小烤鸡,在他看来不过就是多了一项可玩的事情。
    李敬业大概是平常跟英国公在野外磨炼过,等奴仆将清理好的野鸡端上来的时候,他已经拿了好几根箭将去毛洗净的野鸡串了起来,然后架在火堆上。
    城阳公主坐在院中的石桌前,桌面上有各种各样的水果点心,在她身后站着两个宫婢随时候命。
    太平不想过去凑热闹,便坐在城阳公主的身旁,逗弄着薛绍逮来的小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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