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您只有一盏茶的时间,小人出去候着,稍后来接长公主,一盏茶后长公主便必须离开。”
    侍卫轻轻将枷锁锁上,缓缓退了出去。
    赵文缓缓抬起头,看着一身黑衣的紫菁公主,心里大为感动,没想到,此时此刻,她居然还肯来看自己。
    “赵文…”
    紫菁公主看着躺在脏乱的干草堆上,一身狼狈的赵文,眼眶顿时泛红,愣在当场,直直的看着赵文,神色复杂,她的眼中,是心疼,是责备,是怨恨。
    “公主…我…”
    赵文连忙站起身来,呆呆地看着紫菁公主,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怎么这么糊涂!你也是!”
    紫菁公主对着赵文怒声喝道,随即又转过头怒视着对面大牢中的唐赛儿。
    “公主,在下和娘娘是被人陷害的。”
    赵文知道紫菁公主是误会了他和唐赛儿的关系,立刻急声辩解道。
    “真的吗?你们之间真的没有什么?”
    紫菁公主看着唐赛儿疑声问道。
    “真的。”
    唐赛儿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微闭着双阳,淡淡的说道。
    “好,我相信你们。”
    紫菁公主咬了咬牙,回头看着赵文,顿声说道。
    “你真的愿意相信我们?”
    赵文瞪大了双眼,言语中是掩不住的浓浓喜悦,他原以为这世上没有人会相信他们,可是现在却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他们。
    “就算我肯相信你们,又有什么用?要母后肯相信你们,你们才能活。”
    紫菁公主颓然地跺了跺脚,恼怒地说道。
    “太后不会相信我们。”
    唐赛儿依然靠在墙壁上,微闭着双眼,淡淡的说道。
    紫菁公主重重的叹了口气,眼神中带着一丝绝望,一丝凄凉,一丝不舍,定定的看着面前的男子。
    这是她二十二年来,第一次喜欢的男子,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个喜欢的人,可是现在他就快死了,而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
    自己惟一能做的,就是买通侍卫,进来看看他,和他说几句话,可是这样,又有什么用?人都快死了,说几句话又能怎样?
    如果可以,她宁愿放弃长公主的身份,和赵文一起浪迹天涯。
    可是她做不到,她没有办法将赵文从宗人府中带走,就算她能将赵文从宗人府中救出去,赵文也不会跟她走,因为他必须留下,因为这里还有唐赛儿,还有他的父母,还有赵府上下几十条人命。
    她可以抛下一切跟赵文浪迹天涯,但是赵文却不能。
    他不会丢下自己的父母,不会丢下唐赛儿。
    赵文,如果可以,我愿意放弃所有的一切,只换你一条命,如果可以,我愿意抛下所有的一切,和你浪迹天涯,做一对平凡幸福的小夫妻。
    荣华富贵,权财名利,与我,不过是过眼云烟,对我来说,你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现在,你就要死了,而我,却救不了你。
    紫菁公主心中凄凉,愣愣的看着赵文,三人就沉默着,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压抑而又悲伤的气氛充斥着整个大牢,渐渐的扩散开来,将沉默不语的三人紧紧的包裹起来,一点点的吞噬着内心最后的那点理智,在这个昏暗阴冷的大牢中,那种压抑而又沉重的气氛仿佛随时都会让人崩溃。
    “公主,该走了,天快亮了,太后随时都会来审问他们。”
    侍卫疾步走来,将铁门之上的枷锁打开,对着紫菁公主急声说道。
    紫菁公主呆了片刻,缓缓走出了铁门外,临行,回头看了一眼,眼中带着深深的不舍,摇头叹息一声,便随着侍卫缓缓离去。
    关上那道铁门,便与外界的一切隔绝。
    次日一早,陆学林便只身来到清幽宫中,只见清幽宫再无往日的喧哗热闹,原本待在清幽宫伺候赵妃的数十名宫女都在昨日便逃也似地离开了清幽宫,或是回到钟粹宫,或是去往浣衣局,辛者库,都不愿意继续待在清幽宫,生怕被此事牵连。
    如今热闹喧哗的清幽宫眼下只剩寥寥数人。
    陆学林叹了口气,看着清幽宫如今门可罗雀的惨淡境况,缓缓走了进去。
    赵妃昨夜畅音楼私会宫外男子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朝野上下,身为翰林院的学士,陆学林自然也在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消息,不用多想,他也知道,赵妃私会的那个宫外男子,就是赵文。
    缓缓走入前院,只见杨大力正和喜儿两人坐在院中发愁,杨大力一张脸面无人色,呆呆的坐着,忽见有人进来,抬头一看,竟是陆学林,急忙起身相迎。
    陆学林微微摆了摆手,示意杨大力不必多礼,便走到杨大力面前的石凳旁,缓缓坐下。
    “老爷子…我…”
    杨大力欲言又止的看着陆学林,一脸歉疚,几次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得将话咽回了肚里。
    “我都知道了,华浓和赵文此刻被关押在宗人府,太后已经下了懿旨,择日赐死,好在太后并没有迁怒赵府上下株连九族,否则…。”
    陆学林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
    “老爷子,都怪我,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杨大力面带愧疚的看着陆学林,缓缓说道。
    “这件事,赵文的父母还不知道,我也不打算让两老担忧,若是能瞒得过一时,便瞒一时吧,只怕时日一久,赵老财听闻什么风声,或是久不见子,上门询问,此事便瞒无可瞒了。”
    陆学林缓缓说道。
    “老爷子…都是我的错…我若是能将她看紧一些…也不会让她深夜独自离去…”
    杨大力眼眶顿时泛红,垂头丧气的看着陆学林,双眼满是深深的自责与愧疚。
    他不仅对不住陆学林,他更对不住将唐赛儿一手托付给他的游浪,如果唐赛儿在宫里出了什么事,他该怎么向游浪交代?
    怎么向布衣帮众多弟兄姐妹交代?
    当初进宫前,他曾拍着胸脯的对游浪保证过,不会让唐赛儿在宫里少一根头发,可是,他从来没有好好的保护过她,他让唐赛儿受了太多的委屈,太多的伤害,而现在,唐赛儿被关在宗人府的大牢中,命在旦夕,可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像个废物一样,呆呆的坐在院中,懊悔,自责,可是这一切,有用吗?就算他在这院子里坐成一座化石,就算他懊悔到死,自责到死,唐赛儿还是被关在宗人府的大牢里,唐赛儿还是不会脱险。
    杨大力…原来你是如此无用的人…
    十年前,你救不了你的爹娘,十年后,你保护不了你最爱的亲妹妹,而现在,你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在宫里和你相依为命的人身陷险境,你却只能束手无策的呆坐在此,无能为力。
    杨大力,你从来就没有保护过你在乎的人,那些你在乎的人,全都一个个的从你身旁消失,而你,从来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什么都做不了。
    现在,你是不是又要看着这个眼下你最关心的人,也从你的世界里消失?
    “此事与你无关,我早就知道他们迟早会出事,我早就跟华浓说过,后宫之中人心险恶,若是不懂得规行矩步,不懂得退让避嫌,迟早会被人抓住把柄大做文章,可惜她根本不听我的话,她从来就不肯听我的话。”
    陆学林痛心疾首的说道。
    “老爷子,娘娘和赵文之间清清白白,绝对没有什么苟且之事,老爷子千万不要听信他人胡说,误会了娘娘的清白。”
    杨大力急声说道。
    “我知道他们之间清清白白,我也相信他们之间没有什么,那又如何?光我一人相信有用吗?关键是太后并不相信,太后已经认定了此事,恐怕再难有回旋的余地。”
    陆学林叹息着说道。
    他早就知道,唐赛儿并不适合在这个尔虞我诈的后宫中生存,她是自己的亲孙女,是自己一手带大的,这世上还能有人比自己更了解她?她从小便心思单纯,直来直去,从来不曾耍过什么心机,这样的女子,在后宫中能生存下去吗?
    就算她并无害人之心,可是别人却会去害她,只因她身上的光芒太甚,一个并不懂得如何替自己谋划的女子,怎能在这个充满阴谋诡计的后宫中站住脚跟?
    只是可怜赵文这孩子,因为唐赛儿而被卷入这场后宫的阴谋纷争中,成为无辜的牺牲品。
    “大哥,老爷子,你们莫要这样了,我相信娘娘吉人天相,定会逢凶化吉。”
    喜儿轻轻握住了杨大力的手,眼眶泛红,轻声安慰到。
    “妹子,如今清幽宫的众人走的走,逃的逃,唯恐被此事波及,众人都对咱们避之不及,惟有你,还肯继续留下来。”
    杨大力紧紧握住了喜儿的手,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之意,轻声说道。
    “大哥,我是你的妹妹,我怎么会在这时候丢下你独自一人?况且娘娘对我恩重如山,我是死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走的。”
    喜儿面上滑下一行泪水,哽咽着说道。
    “傻妹子!”
    杨大力看着喜儿的双眼,眼中既有感激之意,又有微微的责备,为什么要留下来?为什么要让我杨大力从今往后又多了一个挂念之人,若是有一天,我也要像失去他们一样,失去你,你教我又该如何承受?
    “大哥,他们要走,就让他们走吧,只要有喜儿陪在你和娘娘身边,就足够了,若是要死,我们便一起死。”
    喜儿轻轻靠入杨大力的怀中,依偎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柔声说道。
    “说的对,那些人要走,就随他们走吧,只要你还能陪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杨大力将喜儿娇小的身躯轻轻拥入怀中,缓缓说道。
    喜儿…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也会像失去那些所有我在乎的人一样…失去你…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又能不能好好保护你…
    紫衣男子站在窗前,怔怔的看着窗外的琼花树,如今正是开花时节,落英缤纷,片片琼花随风而动,五片花瓣的粉白色的小花,团聚在一起组成一个拳头大小的大花,一簇一簇的,远望如玉的洁白无暇。
    点点琼花白如玉,片片轻舞绕天涯,谁剪轻琼作物华,春绕天涯,水绕天涯。
    这,是她最喜爱的花,她常常喜欢站到琼花树下,看着漫天落英缤纷,独自想着心事。
    而他,就远远的站在一旁,悄悄的看着她,看着这个和琼花一般透明纯洁的女子,看着她如水般温婉的脸庞,看着她单薄的身躯,看着她沉思时紧皱的眉头。
    就那么远远地看着,从来不曾上前打扰,那如水一般美丽的画面,深深的印在他的脑海中,不曾忘却。
    就算现在,她不在他的身边,他也记得那些在苏州寨一起渡过的日子,记得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记得那个站在琼花树下对着他微笑的女子。
    可是那些承诺,那些过往,他却忘了,就在南部的那一夜,他把一切都毁掉了,那个记忆中不可抹灭的女子,那个温婉如水的女子,那个有着温暖笑容的女子,在那个夜晚,随着他的妒忌与愤怒,被仇恨的火焰狠狠吞噬,而他,就是那个亲手将一切毁掉的人。
    只因他的妒忌,只因他的愤怒,只因他从来不曾真正的相信过她,所以,他失去了她。
    他突然想起了那些夜晚,那些两人纠缠不休的夜晚,想起了在某个夜里,他曾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对她轻声说着,朕已经好多年好多年,没有试着去相信一个人了,现在,朕想试着相信你,你愿意相信朕吗?
    他想起女子抬头看着他时的眼神,湿润的眼眶中是感动,是原谅,是放下一切仇恨的释然,还有无可逃避的深深爱意。
    可是现在,她看着他的眼神,不会再有那时的感动,不会再有放下一切仇恨的释然,不会再有掩不住的深深爱意,有的只是无止尽的厌恶与怨恨。
    他想起在回宫的路上,两人坐在马车中,女子坐在她的对面,带着淡淡的笑容,眼神中满是藏不住的厌恶与怨恨,看着他的时候,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他害怕看见她眼中的厌恶,害怕看见他眼中的怨恨,害怕看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毒寒光。
    这让他想起了曾经的那些经历,那些曾用这种厌恶,愤恨,怨毒的目光看过他的人,他想起那些被人像狗一样狠狠踩在脚下的日子,想起自己曾经是多么的下贱,多么的无耻,为了活下去,为了爬到最高点,为了不再被人踩在脚下,所以,像狗一样的去讨好那些他所厌恶的女人,就像男妓一般出卖自己的身体,来换取登上皇位的一切。
    他想起自己的祀太子看着他时那种不屑的目光,想起祀太子从他面前经过时狠狠吐在他脸上的口水,想起那些站在他身后指指点点的宫女太监,想起那些一个又一个不堪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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