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潘交龙打个招呼后,便向陈小九询问起事情的前因后果来。
    待听完陈小九的叙述,心中一喜,不禁暗叹,这小子真是个活宝啊,一桌子的上好酒席,还有一瓶十年的女儿红,竟然被这个小家丁天南地北,胡乱折价到三两银子,这听起来就如同天方夜谭一样让人惊奇。
    虽然堂堂大纨绔不缺银子,但往外掏银子毕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他毫不犹豫,大方的掏出三两银子交到一脸无奈的潘交龙手里,便拽着陈小九一溜烟的跑了,最后还甩出来一句话:“区区三两银子,有什么大不了的,本公子有的是!“
    潘交龙轻轻垫着手里的银子,心中不由得大骂。
    以他经商多年的经验,这明明是只有二两五,怎么还敢说三两。
    当官的就可以欺骗老百姓啊?我鄙视你!
    他望着二人匆匆远去的背影,心中天人交战。
    左倾,右倾,中立?
    “爹,你在想什么?”正在犹豫不觉间,一个高大帅气的身影出现在潘交龙眼前。他见潘交龙进入深思,便躬身在旁边,没有惊醒他。
    此人五官甚是端正,眉宇间依稀有些潘安的样子,虽然没有潘安俊俏,但却比潘安多了些沧桑与成熟的魅力。
    他便是潘安的亲哥哥,也是潘安眼中争夺家族掌控权的最大对手——潘祥!
    潘交龙想着事情有些出神,好久才从幻想中回过神来,见是潘祥恭敬的站在身旁,慈祥道:“父子间没有外人,还那么多礼数干什么?”
    潘祥笑了笑,起身站在潘祥,仍然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潘交龙又喝了口剩下的女儿红,砸吧砸吧嘴唇,无奈道:“这二锅头兑的水,还真是好喝!”
    “女儿红也罢,二锅头也罢,在我看来,都是酒而已,不需要分的那么精细!”潘祥冷静的答道。
    “你刚才也在外面偷听多时了,你对这个小家丁可有什么看法?”潘交龙捋着胡须,迟疑的问道。
    “爹,祥儿想先听听你的意思!”潘祥仍是站得笔直,很躬亲的说道。
    潘交龙望着手中这二两五的银子,想了半响道:“陈小九此人聪明伶俐,脸皮奇厚,倒是有几分混迹商场的潜质,而且我还听说那个老太婆已经将他任命为朱家城西分店的三掌柜。”
    他望了望潘祥那躬亲的样子,摇摇头道:“朱家城西分店的大掌柜梅文华大权在握,威望极高,店里面所有人事也被他弄得铁板一块,一根针都扎不进去。”
    “可陈小九虽然暂时看起来没有什么权利,但他的能量不可小视,假以时日,我相信不出半年,他的大名将传遍杭州!”
    “爹,请您继续说下去!”潘祥依旧温文尔雅的说道,言语之间充满了尊重与敬意。
    “所以,朱家城西分店大掌柜梅文华与陈小九之间必然面临着一场权力的争夺,梅文华根深蒂固,陈小九聪明伶俐,孰能胜出,事关重大!”
    潘交龙又沉吟道:“潘家这些年风生水起,分号遍布江南,饭庄与花楼占据了潘家的绝大部分产业,可这些饭庄与花楼,光装饰起来就花费极大,尤其是花楼,想要装饰的有情调,有品位,光是瓷器,就要花费几千两银子,还有那些粉头穿的衣服,无一不是上好的丝绸与布料,仔细算下去,花销很大,而咱们只是凭着与梅文华的关系,才弄到了相对优惠的价格,可如今,梅文华与陈小九对战,却是不好判定啊!一旦压错宝,便是大大的失策。”
    “父亲认为孰优孰劣?”潘祥见父亲还是没有露出口风,无奈的笑道。
    “我潘交龙纵横商场多年,自认为火眼金睛,却是看不懂这陈小九出牌的路子,你说他懂得经商,我觉得他毫无经验可言,若说他不会经商,却又有一些匪夷所思的聪明,为父想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决断!”潘交龙反复斟酌着,却是始终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
    潘祥见父亲仍没有决断,心中明白了父亲的心思,便轻声道:“梅文华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有了绝对的主动权,在常人看来,虽然陈小九聪明过人,有独到之处。可与梅文华一比较,仍然天差地别,不堪一击!”
    他文静的清了一下嗓子,又道:“但是,在我看来,这就是极度错误的决断,一般人只看到了强者的彪悍,却没有注意弱者的诡计!”
    “祥儿,这是何意?”潘交龙眯着小眼睛,嘿嘿笑道。
    潘祥整理一下思路,娓娓道来:“梅文华虽然强势,可是骄横跋扈这么多年,得罪过不少商人和百姓,这些商人只是将意见憋在心里,没有人敢去碰触这个逆鳞罢了,但只要有一个人敢于出头,并且让他们看到一点能把梅文华搬倒的希望,他们便会毫不犹豫的上前疯咬梅文华,直到把他咬死为止!”
    “而反观陈小九此人,虽然无根无基,却有着四两拨千金的巧劲,具备了以柔克刚的韧性,只要后面能有人暗中给他一些支持,推倒梅文华,只是时间问题!”
    “那谁会助他一臂之力呢?”潘交龙疑问道。
    “父亲是在明知故问哪!”潘祥无奈的摇头一笑道:“其他人我不知,可是钟越这个大纨绔可是与陈小九亲密的紧啊,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那按你的意思,咱们是既要与梅文华亲近,又要与陈小九搭上关系了?”潘交龙问道。
    “父亲还是在考叫我吗?”潘祥摇头苦笑道:“两面讨好,无异于两面受气,脚踩两只船,是最不明智的做法,咱们明知道梅文华必败,陈小九必胜,还有什么犹豫的吗?”
    “再说,梅文华自肆势大,不断的与我潘家讨价还价,暗地里要的私银甚多,私欲极度膨胀。长期下去,与我们潘家不利,正好借此机会,将他赶下台,也符合潘家的利益,何乐而不为?”
    潘交龙听完潘祥的分析,心中十分满意,不由得连连点头道:“祥儿,我生了你和你弟弟两个儿子,只有你是最像我的,冷静,睿智,还非常果断!”
    潘祥恭敬的站在一旁,没有答话!
    潘交龙长叹一声:“你和你弟弟潘安都长大了,互相之间心里也有了些心思,爹心中明白,尤其是你弟弟,急于建功,暗地里给你下了不少的绊子,而你却始终对你弟弟隐忍有加,没有一点报复的心思。这点,爹甚感欣慰!”
    潘祥面现痛苦之色,斟酌半天道:“爹,弟弟还小,不是十分明白潘家的布局,急于掌权,情有可原,我不会与弟弟计较,手足之间,亲情尤为重要。”
    想到这里。他又长叹一声道:“再者,爹爹你也知道,我本身兴趣不在于此,经商也只是你强行逼迫我做的,我一点也不在意未来能否接手潘家,弟弟若有上进之心,就随了弟弟的心愿吧,我没有丝毫的意见!”
    “那怎么行!”潘交龙急忙反驳道:“男儿当为家业奋斗,你弟弟虽然有掌权的意思,虽然也将醉乡楼弄得红红火火,可是那都是小聪明,不能持久。爹毕竟老了,不比当年,潘家偌大的家业,还是需要你来掌控大局,是非曲直,爹自有公断,你放手去做便是!”
    “爹,我……”潘祥争辩道。
    “你不要推辞,潘家的家业比你的兴趣更重要。”潘交龙拍了一下为难的潘祥,语重心长道:“你弟弟不争气,为了个红杏姑娘,却和陈小九之间弄了些误会,本来是可以借此机会结交的大好时机,可是被你弟弟白白浪费掉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现在,这件大事还得交给你办,爹相信你一定能办好!”
    潘祥无奈的叹了口气,躬身给父亲请了个安,便意兴阑珊的走了下去。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这可让我怎么办?”潘交龙望着手中二两半的银子,叹息一声,又喝起了剩下的女儿红。
    只不过,在如此低落的心情下,这女儿红喝起来倒真的像对水的二锅头一样酸涩苦辣!
    第一百一十一章 礼贤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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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小九被雪中送炭的钟越带着匆匆的跑出了福运饭庄。
    一路上,他仍在苦苦思索潘交龙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不死到底是何用意?
    难道真的会因为区区几两银子露出他贪婪的本质?如果真是那样,那潘家便不是潘家,他也不是那个声名远扬的富乞丐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待龙二这桩案子结束,芦柴棒放出来后,就该让芦柴棒去查查四大家族的真实背景!只有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
    出得福运饭庄,他二人便停了下来,陈小九喘了口长气,他仔细盯着钟越的眼睛,虽然钟越掩饰的很好,但是神情中还是透出了一点点的不安。
    “钟公子,多谢你的好意,酒足饭饱,我也该回去休息了,咱们现在就兵分两路吧!”陈小九眼珠一转,狡猾的笑道。
    “那怎么行?”钟越一听,便有些急躁,你明知道我来请你干什么,可偏生要想出个法子来折磨我,我这个纨绔可当得有些窝囊。
    “再者,陈兄为什么如此见外,竟然还称呼我为钟公子?这样多生分,我看不如这样,陈兄如果愿意的话,以后叫我小越就好了!”钟越溜须拍马道。
    “小越,既然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啊!”陈小九笑呵呵的望着钟越强颜欢笑的脸颊,心中对钟越的评价也越来越高了。
    这小子,未达目的,不计后果的尽头还是让人很受感动,舍己救兄,手足之情,体现的淋漓尽致。
    “哎……,这不就对了嘛!”钟越喜笑颜开的连忙答应,神色间透出一股兴奋,可心里却是不断地呕吐,小越这个称呼,他这一生,只有父亲与长兄可以叫得,其他人还真没有敢碰触这个逆鳞,而如今,这个昵称却从陈小九这个小家丁的嘴里说出来,这是怎样的一种玩笑和嘲讽啊!
    “陈兄,你能直呼我的昵称,便说明咱们情同手足,天色尚早,今日不如去我家坐坐,喝杯茶,聊聊天,你看如何?”钟越拉近了关系后,急忙说出了此行的最终目的。
    陈小九见火候已到,知道钟越的心中如同着火般焦急,再不答应,他便被这把火烤焦了。
    “好,小越,天色尚早,我便和你一同去知府大人的府上走一遭,顺便沾点富贵之气!”陈小九一锤定音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钟越见陈小九答应,心中一块大石才算是落了地。
    陈小九望了望天空,诚挚的看了眼钟越道:“小越,你很好,你是一个另类的纨绔,与其他纨绔不同,重情重义,有担当,愿意为兄长承担尴尬的奚落,承受一个纨绔不可能接受的卑微,这一点让小九深深敬重!”
    钟越被说得一愣,以一个大纨绔之尊,却听着一个小家丁如此诚挚的点评他一个大家公子的所作所为,似乎有些滑稽。
    如同一个蚂蚁趴在大象身体上,拍着大象的脑袋并且自信的说:“恩,你很好,长得很大!”
    这分明是一种驴头不对马嘴的夸赞。
    陈小九看着钟越发怔的眼神,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且充满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陈小九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家丁,且身在奴籍,我叫你一声小越,算是十分唐突了你这个大纨绔,不过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觉得,我这一声小越会叫的心安理得,而且,你也会心悦诚服的叫我一声‘九哥’!”
    钟越本来对陈小九的前半句呲之以鼻,心中讥笑他大言不惭,可是待听到陈小九后面看似狂妄却掷地有声的话时,却真的产生了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
    他听得出陈小九言语中的报复和决心,也能感受出陈小九语中对自己像弟弟般的推崇关怀之情,又联想到陈小九的聪明才智与哥哥眼中那郑重且谆谆告诫的眼神,他忽然觉得陈小九的话并不是那么夸大其词,骇人听闻。
    人的感官是很脆弱的,好与坏,善与恶,只在一瞬之间,一个感动,一个关怀,甚至一个小小的玩笑,都足以改变人的审美感与价值观。
    而陈小九偏偏就有这种魔力,一下子就击中了钟越的罩门。
    钟越心中的观念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福至心灵,面有心生,他拍着陈小九的肩膀,由衷的说道:“不需要以后,我钟越并不是那般糊涂的小人,现在就称呼你一声,九哥!”
    “既然如此,我便生生受了!”陈小九看得出这一声九哥是发自他内心的呼喊,他高兴地放声大笑道:“今天你叫我一声九哥,他日我还你一个九九艳阳天!”
    夕阳西下,一片火烧云红头半边天,举目望去,那虚无飘渺的云层好似一只凶狠的大怪兽一样,张牙舞爪着向凡间散发着他的威严。
    钟彬拿了只小板凳就那么安静的坐在门前,望着西天层峦叠嶂的残云,心中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冷笑。
    一片破云彩,也想张牙舞爪与日月同辉,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烟消云散的!
    这期间管家端了几杯茶水,想要侍奉他左右,都被他疾言厉色的打发走了。
    礼贤下士,就该有礼贤下士的样子,身旁站个管家,再弄一把遮阳伞,品着香茶,那算是什么礼贤下士,说成耀武扬威还差不多。
    眼见落日余晖,却迟迟不见钟越与那神奇的小家丁的身影,钟彬心中有些焦急,暗想难道是自己怠慢了陈小九,需要自己亲自前去迎接吗?
    应该不是!他虽然着急,可是四平八稳的气度却有增无减,凡是讲究个水到渠成,要安之若素,稳如泰山,否则怎么能在官场上长期厮杀呢?
    正在他若有所思间,两个急匆匆的身影由远及近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他喜出望外的站起身来,可面子仍然保持着一丝不苟的庄重,目光坚定的遥望着陈小九的身影。
    距离一点点接近了,正在钟彬琢磨着如何与陈小九见礼时,陈小九却一脸笑意,十分亲切的上前深深的鞠了一躬,缓解了钟彬的尴尬!
    “贱民陈小九,拜见知府大人!”陈小九一脸躬亲道。
    “快请起,你是小越的好朋友,便是我的好朋友,哪里需要这等大礼!”钟彬正在为难间,陈小九却率先向他抛出了橄榄枝,这令他心中甚是满意,又道:“况且这又是在我的家中,又不是衙门那般庄重,何来大礼啊!”
    陈小九刚才就远远瞧见钟彬一脸庄重的坐在大门口迎接他,见他既无遮阳伞,又无一个丫鬟仆从在旁伺候,以一个堂堂当朝四品大员之尊,竟然能如此礼贤下士,在大门口迎接一个身在奴籍的小家丁,这分诚心与痴心,令他感动且敬畏。
    这样的做派,不是一个凡夫俗子,一个深受理家学派影响的平常人可以做到的。
    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便是大忠大贤之人,陈小九如是想到。
    他不是那种给脸不要脸的小人,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急忙上前作揖,便是给了钟彬一定的尊重。
    “大哥,九哥,咱们进屋里说话,这大热天的站在外面,可难受得紧啊!”钟越眼见二人之间似有些合拍,心中也放下心来,忙趁机插了一嘴,缓解一下二人之间略有些干涩的生分。
    钟彬听到钟越非常自然的叫了声‘九哥’,眉头微微一皱,他又看了一眼坦然受之的陈小九,心中好奇,也颇感欣慰。
    钟越,终于能放下身份那层虚伪的包袱了!
    三人一同寒暄,书房落座,自有丫鬟端上浓茶。
    钟彬给了钟越一个眼色,钟越会意,连忙推脱自己有事,便匆匆走了下去。
    房内只剩下陈小九与钟彬二人。
    陈小九坐在下首,见房内只剩下二人,便嘿嘿一笑道:“钟大人,我前些日子被困牢笼,受了些皮肉之苦,多亏您仗义援手,我才得以脱身,今日请受我一拜!”他说着便起身鞠躬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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