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随遇而安
    苏合开了方子给那年轻人,很客气的说:“这位大哥,不知道抓了药之后谁来熬药?我还要给熬药的人交代一下熬药的注意事项。”
    年轻人瞥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说:“一会儿我带他过来。”
    “今后可能要有一段时间相处,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十七。”年轻人的表情已经有点不耐烦。
    苏合愣了下,这算什么名字?不过还是从善如流地点头说:“十七哥。一会儿我跟熬药的人交代注意事项之后,要去给……公子扎针。”
    苏合总是嘴甜,显然“十七哥”这个称呼对这个年轻人比较新鲜,十七讶异又戒备地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苏合转回房间收拾了下笔墨,很快十七就带了个人过来。这次倒是不等苏合问,主动介绍,“这是二十,为公子熬药。”
    他显然很少这样做,介绍的时候表情很僵硬。
    二十跟十七除了长得不一样之外,气质表情简直都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苏合觉得这数字可能是排行,也许他们觉得没必要告诉她真名。
    苏合跟他细细讲了熬药的注意事项,然后说:“二十哥,这熬药法子稍微有点麻烦,不过能将药效发挥到最好。你若有记不住的,随时来问我。尽快开始熬,饭后半个时辰服用。”
    二十点了点头,转身走了。苏合发现刚才二十居然一句话都没说,真是惜字如金,也不知道到底记住了没。
    苏合跟着十七再次去了刚才岳清歌所在的院子,十七将她带到西厢房门口,示意她进去。
    苏合进去,看到岳清歌已经裸了上半身趴在一个小踏上。
    他是苏合见过的受过最多伤的人了,整个脊背纵横交错都是经年的旧伤,让人看着都觉得心惊,不知道他过去究竟生活在怎样一个险恶的环境里。总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努力了,但偶尔还是会发现有些人却是拼命的。
    “公子,我还需要扎一些腿部的穴位。”苏合态度自然淡定,“你可以拿块布搭在腰间。面朝上。”
    苏合出去刚打算让十七准备热水烧酒等东西,十七已经让人送来了。看来他们对于这些也很有经验了。这些人不多话,但严谨高效,让苏合很欣赏。
    苏合返回西厢房的时候,岳清歌已经脱去裤子准备好了。他正面旧伤依然不少,心口的位置还有一个圆形的疤痕,明显是箭伤,看位置,当初他能活下来真是侥幸。
    苏合熟练的拿着随身不离的银针浸过烧酒之后又在火上燎过,然后一根一根地扎在岳清歌身上。
    治病救人的时候,苏合一向很专注,忘记了周遭,忘记了这些天的经历,仿佛仍在枯荣谷,自有一番从容自信的气度。
    苏合一边施针一边说:“可能会有些不适,若是受不了,我就减轻些力道。”
    岳清歌没什么回应。
    苏合一直以来的习惯,在扎针的时候会解释一下自己的思路。虽然病人也可能听不懂,但大多数还是期望了解一下自己的病是怎么被治愈的。苏合觉得自己这样做会让人安心些,只是多费些唇舌罢了,不麻烦什么。
    “我如今疏通的是你的肾足少阴之脉,起于小指之下,斜走足心,从肾,上贯肝、膈,入肺中。若是最近练武,可以多练练下盘功夫,能与这针灸相互助益。……”
    岳清歌依然没什么回应,却也没嫌她啰嗦,安静的仿佛睡着了一般。
    苏合将针扎完,说:“需要留针两刻钟。公子你肾足少阴之脉淤塞,同时所练的武功是损耗自身的速成路数,两相损耗,这条经脉不易疏通。大概七天左右或许能稍微有些起色,公子可以留意一下。若晨起时……有阳气亢奋情形,公子告诉我一声,以便我增减药量。”
    苏合交代这些的时候态度平常,就像是交代谷中来来去去的病人一般。只是心里稍微有点尴尬,医者不避男女,但她以前也没诊治过这样的病例。
    苏合看着沙漏,两刻钟时间到,利落又轻巧地拔了针。
    苏合想了想,终于忍不住,多管闲事地问了句,“公子,我看你很多伤口当初都没有好好处理,如今年深日久,有时候还是会不舒服吧?我配些药膏,你回头让人帮你涂了吧。”
    男人大概觉得疤痕是一种勋章,不会像小姑娘一样为追求漂亮而除疤。但岳清歌这满身的伤疤当初很多都是深可见骨的,纵横交错浮凸不平,肯定会偶尔觉得疤痕附近的皮肤发紧发痒,天气不好的时候还容易得一些皮肤病。苏合觉得她大概是有点治疗癖,实在看不得这些。
    岳清歌有些审视地偏头看了苏合一眼,然后轻轻“嗯”了一声,并不感激也不道谢。
    苏合随手拿了小榻旁边的薄被展开搭在了岳清歌身上,尽职尽责地交代,“一个时辰内不要见风。今晚不要沐浴。饮食以清淡为主,我一会儿还需要跟府上的厨子交代下。”
    苏合犹豫了一下,说:“最近要戒酒。”
    其实她是想说戒酒戒色的,只是想着岳清歌大约是有心无力,所以就砍去了半截,免得刺激人。
    然而岳清歌不知道是看出来了,还是终于受不了她的啰嗦,不悦地看了她一眼。
    苏合这才想起自己如今是被掳来的身份,面对的也不是谷里那些求医若渴的病人。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收拾了银针出去。
    苏合本想去厨房交代一下服药期间的饮食禁忌,却被十七拦着了。
    十七简单地拒绝,“你不能去厨房,除了你自己的院子和主上的院子,你不能去任何地方。”
    苏合想了想,也没坚持,列了张饮食禁忌单子给十七,又写了除疤的药膏方子。
    苏合回房休息了一会儿,傍晚出来的时候看到门口守着的换了个人,还是差不多的年轻人,一脸生人勿近的冷漠,问了下,据说叫十八。
    虽然他们长得不一样,但相似的气质还是让苏合觉得自己快要得脸盲症了。
    苏合来这半天,也没见个丫鬟什么的,没办法,还是跟这年轻小伙说了,“十八哥,我可能要在这里住一阵子,行李都不在身边,能不能给我找几身替换的衣服还有些日用品?”
    这个要求还是很合理的,所以十八没什么情绪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晚上跟晚饭一起送来的,就有七八件新衣服。料子都不错,就是不太合身。
    苏合不得不又找了针线,在油灯下将衣服改了改。还好她针线女红也是学过的。裁下来的布头什么的苏合也没扔,收起来以备女儿家每个月的不时之需。想想也挺艰苦的,不过让她为这事再去找年轻小伙要东西,她也不好意思。
    第一个目标,接近岳清歌总算是达成了。然而之前试探,岳清歌对于劫了决明神医回来治病的事情似乎也不怎么感兴趣。
    苏合晚上翻来覆去想了半天,却也明白这不是着急的事。贸然提出要求目的性太强,能不能请动岳清歌出手另说,说不定就让岳清歌看穿了她是有意接近。别的倒还好,就怕万一他发现自己隐疾早已被杜飞白知晓,恼羞成怒牵连到杜飞白就糟糕了。
    等熟悉一点,治疗有了疗效,试着求一求,说不定岳清歌会答应吧?苏合总是天真地觉得人心都是肉长的,坚信善有善报。
    苏合调整好心态,睡了个安稳觉。第二天早早起来晨练。
    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苏合认为尽可能地提高些自身的武力值还是非常有必要的,于是在十八诡异的目光下很认真地打了几套拳。这几套拳都是在谷里东西拼凑学的,可谓是五花八门,糅合了好几个门派的精华。当然由于苏合水平有限,也说不上是综合了各家的优点还是缺点,反正有点四不像。
    吃完早餐,苏合去给岳清歌诊脉之后上午就没什么事了。施针要等午饭后阳气最盛的时候进行。
    这里也没什么医书可以让她看,又没有病人排队等着她救治,苏合却是闲不住的人,干脆开始继续整理自疗手册。
    苏合花了一上午时间将之前整理的那些东西默写了大半,中午用完午饭,被十八带着去给岳清歌施针。
    施针完毕午休片刻,下午起来苏合终于把之前整理的成果默写完毕。
    然后又在院子里练了会儿武,吃完晚饭转圈散步之后,苏合将一天默写的成果看了一遍,就早早地睡了。
    十七十八从没见过心态这么好的被软禁者,总觉得苏合镇定的有点诡异。就算是再贪生怕死的老大夫来这也得哭闹两天,试试逃跑,苏合这么个年轻的小姑娘居然一点也不害怕不着急。
    哪怕这些人早已经没什么好奇心,还是忍不住将她写了一天的小册子偷了出来。然而看了半天也没从那些拔罐秘诀中看出什么,只好加强戒备。
    苏合表现的确实是太随遇而安了些,好在杜飞白当初调查岳清歌的事已经过了好些年,他做事也还算谨慎,同时岳清歌这种掳掠大夫回来救治的行为本来就带着很大的随机性,岳清歌查了查,看苏合并非仇家派来算计他的,也就没往别的地方想。
    苏合每一日都过得这么充实而平静,几天下来始终老老实实的,大家也就把这归结为世外高人的与众不同,不觉得奇怪了。
    ☆、第25章 讨好
    苏合沉住气等了十天,岳清歌的病症有了点起色,她终于觉得可以试探一下了。在一次给岳清歌施针完毕之后,仿佛不经意地问:“公子,如今前线情况如何?打起来了吗?”
    岳清歌以及他的那些下属似乎都不喜欢用语言沟通,平日里一个一个都跟哑巴似的。
    只有在给岳清歌施针的时候,苏合会说些医理,偶尔唠叨几句,似乎岳清歌还能忍耐。
    “打起来了。”岳清歌漫不经心地答。
    “我师姐去京城想办法救我师父,也不知道找到门路没。”苏合在岳清歌面前给自己的定义是完全把救师父的事寄希望于师姐的无知小师妹,以掩饰自己的目的性。
    岳清歌自然是懒得理她的,于是苏合继续自言自语,“两军交战,也不知道会不会误伤了我师父。”
    岳清歌偏头看了她一眼。这几天的相处,苏合已经明白这是表示嫌她烦了,于是只好怏怏闭嘴。
    交流太少啊,这岳清歌又不是管闲事的性格,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机会开口相求呢?
    苏合想了想,献殷勤地说:“公子,我配的那些祛疤的药膏用着还行吗?不过这几处比较大的旧疤还是得处理一下。”
    岳清歌意味不明地审视着她。
    苏合拿不准他是又嫌烦了还是别的什么意思,不好好说话非要猜来猜去真是太讨厌了。
    “那就处理一下吧。”岳清歌终于高抬贵手,给了个明确的指示。
    苏合觉得自己真是奴颜婢膝啊,屁颠屁颠就去找十七要了把薄刃给岳清歌处理伤疤。
    她动作极为小心地切除陈旧疤痕上面那层厚厚的角质皮,太专心致志了,都没顾上东拉西扯。一直到涂新配的药膏时,才有余暇说上几句话。
    “我不见了这么多天,杜家一定在着急找我吧?”
    “嗯。”岳清歌半阖着眸子,应了一声。
    “唉。杜家也就罢了,公子,能不能给我师姐送个信报个平安?我师姐性子急,我怕她去找杜家闹着要人。师父出事之后就我们相依为命了,师姐还忙着救师父,我不想让她分心。”
    苏合来了之后一直勤勤恳恳地给杜飞白看病,一点逃跑的意思都没有,也没提过任何无理要求,态度十分配合。
    就这么个小小的要求,岳清歌投桃报李,也该答应吧?苏合乌溜溜的眼睛从睫毛下偷偷打量他。
    岳清歌没说话。
    苏合磨磨蹭蹭地给他涂完了药膏,又小心包扎好,见岳清歌是真的不答应,于是也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
    苏合过往人生遇到的大多数人都很好说话,然而岳清歌显然不是那一类。在岳清歌面前,她简直都想不起来之前在谷里的时候是怎么随随便便就跟人混的那么熟的。
    枯荣谷出事之后,她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不仅是江韶、杜飞白施以援手,她送走的那些病人,有很多都表示可以帮忙的,只不过是面对暗金堂那些人能帮的很有限而已。也有不少人拿了不少钱给她救急,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两者都没有的,也尽自己的所能给了她很多建议。
    来求助岳清歌,说起来也算是群策群力的结果。否则苏合一个从没出过远门的小姑娘,是想不到这个主意的,也不会知道江湖上知名的高手都有谁。
    那时候看似山穷水尽,但事实上仍是有众人相助。
    正是因为收到了这么多的善意,所以在遭逢巨变之后,她依然相信人性本善,依然怀着美好的善意来看待这个世界,对治病救人有着十分的热情。
    可现在,苏合觉得自己似乎是有点想当然了。在岳清歌这里小小的碰壁虽然算不上什么挫败,却仿佛一盆冷水浇醒了她发热的头脑。
    岳清歌算得上江湖上几个顶尖的人物之一,但无论如何,去挑战暗金堂救人也绝算不上什么容易的事。非亲非故,就算是熟识起来,人家也没有义务答应她这样的要求吧?
    心里有个小人说:“可是我医治了他。我会尽力解决他之前用药提升内力的副作用,尽力解决他子嗣艰难的问题。要求他做件事不过分吧?”
    而另一个正义感的小人跳出来说:“过分!挟恩以报吗?如果要这样,在枯荣谷的时候为什么不干脆要求全谷的病人跟暗金堂拼了算了。”
    第一个小人说:“那些病人就算是跟暗金堂拼也拼不过,岳清歌不一样,他武功高强。”
    正义感小人说:“武功高强对付暗金堂也不容易啊!双拳难敌四手,万一像江庄主一样死在暗金堂手里呢?”
    第一个小人说:“那除了求他出手,还有别的办法救师父吗?”
    正义感小人被一击绝杀,苏合脑袋疼,躺在床上闭上眼睛逃避地想着,自己跟自己辩论根本没意义,挟恩以报也罢,强人所难也罢,为了师父,无论如何她也要试着找个合适的时机求一求的,若是岳清歌不答应,再想别的办法罢。
    虽然头一天小小的要求被岳清歌拒绝了,不过苏合自觉心怀不轨,也没闹什么情绪,第二天依然尽职尽责地去给岳清歌针灸,顺便换除疤的药。
    苏合的手指触到他肋骨附近的疤痕,昨日这疤痕表面是硬的角质,如今已经长出了细嫩的新肉,然而皮肤下似乎还有点凹凸不平。苏合忽然觉得不太对,于是又轻轻按了按确认,并不是肋骨本身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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