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
    叶湛轻轻喊了一声。
    离倾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有些紧张,“痛了吗?那我再轻一点。”
    “不痛。”他冲离倾笑了笑,沉默了片刻,又问,“你方才去哪儿了。”
    闻言,瞥了眼落在地上的那本册子,说道:“回房拿点东西,帮你开解,我怎么可能讨厌你。”
    叶湛顺着离倾视线看去,落在墙角的册子。
    屋外漫涌的光,一寸寸往窗外退去,那本册子所在之地,已经被薄薄一层暗光覆没。
    但他还是大致看出了那是师尊收藏的话本子,只是看不清是哪一册而已。
    离倾拔完最后一根,看着叶湛血糊糊的手掌,略微有些抱怨地说:“你说你一天脑袋都在想什么,不弄出点伤来,不痛快是吗。”
    叶湛还在想那是本什么册子,闻言,抬头看她,表情带着几分迷茫。
    离倾看他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又看了眼他血糊糊的手,忽然觉得其实魔也没什么不好的,如若不收敛魔气,叶湛这点伤,怕是早就好了吧。
    将叶湛的手包扎好,离倾走到窗边捡起那本册子,又冲叶湛招了招手。
    叶湛起身,走了过去。
    两人站在窗边最后的一线夕光中。
    就着光,离倾将话本子放到了叶湛手里,清了清嗓子说道:“你看看这个。”
    那是一本杂闻录,里面收集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故事,但是叶湛看到封面的几个字时,立刻就知道离倾想说什么。
    登时,又摇头苦笑。
    他真的高估了离倾的心无旁骛与领悟能力,自己庸人自扰地困惑了许久,闹出一场笑话。
    她还是什么都不明白。
    见叶湛拿着册子,未动。
    离倾急道:“你看看啊,我折起来那页。”
    叶湛翻开。
    果然如他所想,就是他所想那个故事。
    这本杂闻录,有一则关于讲述“母慈子孝”的故事。
    大致讲述了一个女人在妙龄之时捡到了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儿,并将之养大。
    后来,村里人看着女人一个人带着小孩不容易,便有许多媒婆上门,要与女人说亲,但都被男孩执着木棍赶了出去。女人问他为什么,男孩说村里的男人都不好,怕他们欺负女人。
    如此年复一年,女人再没有嫁人,男孩长大后,也没有娶妻。他一直与女人生活在一起,又过了许多年岁。
    女人年纪大,先他一步离开,已经老迈的男人也在她坟墓前追随他而去。
    这故事,叶湛早就听过,听离倾说起过。
    彼时,离倾便带入了他们自己,对他说,这个话本子里的男人知恩图报又孝顺,和叶湛很像。
    显然,他方才的一番剖白,都付之东流。
    不论是这则话本子,还是他,离倾都没读懂,看清过。 离倾看着叶湛:“这个母子情的故事你还记得吧,我曾经读过给你听。”
    叶湛毫无波澜地点头,眼睛扫过书上密密的字,却什么都没看进去。
    从前才入门之时,离倾为了让他留在五蕴灵山,对陆奉觉说,以后会待他如亲子。
    现在看来,她真的说到做到。
    “既然还记得,就无须为师多说了。”离倾清了清嗓子说,“其实,你不必羞怯,占有欲人之常情,你就是太依赖为师了。”
    “你知道猫这种动物吧,等幼猫能捕食之时,母猫就会将幼猫赶走,那样他们才会自立,其实为师猜想,你觉得你觉得自己太过依赖我不对,又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才会如此烦恼对不对。”
    离倾顿了顿,等着叶湛的回答。
    叶湛觉得荒谬得很,离倾所说听起来没什么不对,但是哪里都不对。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离倾脸上立刻浮起一点喜色,为自己猜对了叶湛的心思。
    她清了清嗓子道:“嗯,其实你不必觉得自责,为师其实也有责任的,这些年,你都跟着我,几乎没单独行动过,我五蕴灵山的弟子,入门后,都会出去历练的,你原本也该出去历练,看看这个人间到底有多广阔,看看人间百态,你只要独立一人过,就不会这样了,话本子上成为为雏鸟情结。”
    “不如这些事端解决完了,你也独自去历练历练……”
    一直默不作声的叶湛,听到此处,终于忍不住打断了离倾。
    他面上笑着,心却沉到了底,近乎残忍地说:“师尊,你忘了吗?”
    离倾微微偏头,不太明白,“什么?”
    叶湛一字一顿地说:“我们早晚会分开的。”
    离倾怔住了。
    或许是这段时日太忙了,也或许是潜意识里不愿去想起,她竟然忘了,她的徒弟不仅仅是五蕴灵山之人,他更是属于重云仙宗。
    他不只是叶湛,他还是容景。
    早晚有一日,他会离开五蕴灵山,回到自己的所属之地。
    心情蓦然地沉了下去,烦躁的感觉漫涌。
    叶湛意识到自己方才所说之言太混账了。
    但是看着离倾脸上的僵硬,他却感觉到一丝卑劣的开心。 不管师尊对他是什么感情,至少对他,她不是全然不在乎的。
    或许这就够了吧。
    离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转眼看了看街市。
    街上人已经越来越少,路边一直有个瞎眼瘸腿乞丐的行讨,此刻,见人少了,骤然站了起来,数着自己破钵里的钱,大步往前走,最后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离倾蹙眉,忽然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其实,我也不太喜欢和那些臭男人相处。”
    闻言,叶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还是没忍住问,“那为何我可以?”
    离倾默然片许,轻声道:“因为你是我徒弟啊。”
    叶湛脸上笑容越发明媚,咬牙道:“好,我永远是师尊的徒弟。”
    说出这句话时,本该觉得轻松的,放下一切,认清自己的位置,叶湛却觉得心中积压的情绪,又剧增了几分。
    这一夜,离倾辗转反侧。
    满脑子都是叶湛说的那句“我们早晚会分开的”,越想越生气,越想越难受,到最后干脆坐在床上生闷气。
    铜镜被她的模样吓得战战兢兢,想要躲着离倾,免得遭到无妄之灾,但离倾偏偏不放过它。
    一把将他从乾坤袋里薅了出来,问道:“破镜子,你知道什么是占有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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