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恕罪!”渔歌伏跪在马车上, 声音急切:“少夫人千金贵体,岂可涉险?婢子职责所在, 不?得已才出言冒犯,还望少夫人宽恕!”
    湛君听得皱眉。她认为渔歌是草木皆兵, 小心的太过了,但渔歌的话她也没法反驳。要是下?了车,没出事倒好,真出了事, 她是自作自受, 不?敢有怨言,可难免会连累渔歌, 渔歌是没有错的……
    湛君一时之间?很是为难。
    渔歌适时地出声安慰:“待到?了万分周全?之地, 婢子自会使人前来查看, 少夫人尽可安心。”
    湛君仍是不?能决断, 她担忧地道:“可若是……晚了呢?倘若她此刻就在生死之间?, 我?们要是不?去救她……不?行!我?做不?到?!我?要下?车!渔歌你已经尽责, 要是我?真遭了不?测,那也单只是我?的事, 谁若是想牵连你, 你只管拿出我?这句话……”湛君说服了自己, 于是手脚并?用?地想往车外爬,又?喊:“快停车啊!”
    渔歌伸手去抓人:“少夫人不?可!”
    驭者这时候勒停了马, 道:“是个要生产的妇人。”
    驭者很快抱了人回来,掀帘送进了车里。
    一个不?算年轻的女人, 看起来也许有三十岁,此刻面色雪白,声气极弱。
    驭者道:“已经搜过,并?没有利器。”
    “那……给她找个稳婆来?”渔歌如此提议。
    湛君看着女子那几乎已被?鲜血浸透的衣裳,轻轻摇了摇头,道:“来不?及的。”说着便伸手去脱女子的袴褶。
    明白了湛君的意图之后,渔歌猛地抓住了湛君的手,她惊到?几乎说不?出话来:“这……这……少夫人身份贵重,岂能、岂能……做这等事!这也……也……!”
    湛君挥掉渔歌的手,很不?耐烦地道:“死生存亡之际,你却谈起身份来!什么身份?天底下?谁不?是只一条命,你若再拦,我?就赶你下?车!”
    “可、可是……”
    “可是什么?快帮我?把她的腿折起来!”
    渔歌无法,只好硬着头皮递上了手。
    女子的双腿被?打开,正当中黑黢黢的一片,淋满了血。
    渔歌干呕起来。
    湛君倒镇定的多。
    孩子胎位是正的,只是母亲已没有了力气。
    已经到?了这种时候,再没有什么好犹豫的,湛君拔下?头上一支细簪,对准一处狠扎下?去……
    女子蓦地尖叫了一声,猛地坐了起来。
    湛君瞅准时机,掐着婴儿的两只胳膊将其从母体中拖了出来。
    哭声震彻了整辆马车。
    听着这小孩子初始的啼哭,湛君忽然想起元凌来。
    元凌那时候也是哭了的,但是不?怎么嘹亮,听着有些可怜。
    当然可怜,他母亲那时候并?没有好日子过,他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瘦小到?连稳婆都诧。不?过现在是好得多了。
    “少夫人?少夫人?”
    “啊?”
    “少夫人怎么突然发起怔来?”
    “我?……啊!有剪刀吗?匕首也行,要给小孩子断脐!”
    渔歌闻声连忙在车里翻找起来,片刻后递给湛君一把匕首。
    “拿火烧一下?。”
    渔歌又?赶忙取出火折子,来回地燎着刀锋。
    湛君继续发号施令,“可以了,匕首擦干净,然后割这里。”
    渔歌缩着肩膀,手也在不?停地颤着,但还是将匕首准确无误地放到?了湛君指定的地方。
    “快!”湛君催促。
    渔歌听了,心一横,腕上用?力,脐带当即断开来。
    “有没有软些的布料?”
    渔歌四下?里看了,问?:“绸布可以吗?”
    “可以,拿过来,给他包住。”
    两人合力把小孩子裹了。
    湛君仔细地看小孩子那皱红的脸,忽然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句:“原来才出生的小孩子是这模样?啊……”
    “给我?、给我?瞧一眼……求您……多谢了……”
    细细的一道声音,虚弱到?了极点。
    湛君这才想起那刚生产完的可怜母亲,她感到?愧疚,于是连忙把孩子抱了过去。
    女子竭力地抬起了头,待看清了自己的孩子,脸上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然后半阖了眼,身子又?跌了回去。
    湛君急忙转身把婴儿给了渔歌,自己则担忧地拿起女子的一只胳膊诊起了脉。
    脉相倒平缓,不?像是有什么大碍的样?子。
    但是湛君不?能放心,便对外头的驭者道:“快带我?们去找稳婆!”随即又?道:“去医铺,最好是产科。”
    话音才落,就听见马车后头有人一面拍着车壁一面哭喊:“里头的可是我?家阿碧?阿碧!是你吗?应母亲一声呀!”
    那女子看过孩子便昏了过去,想知道她是不?是阿碧只能请外头那妇人上车来辨认。
    “阿碧,我?可怜的阿碧,快睁开眼睛看看娘呀!”
    看她哭的实在凄惨,湛君出声安慰:“她应当还好,我?们正要带她往医铺去。”
    可是这母亲的一颗心全?在她才历了劫难的女儿身上,旁的人全?然分不?出神理?会的。
    这时候外头又?一道颤抖的声音响起来,满含着惊喜,“里头可是我?的孙儿?是我?的乖孙吧!我?的乖孙!祖母总算是把你盼来了!”说着便想要上车,却被?驭者拦住了,因此大骂起驭者来。
    湛君被?骂声哭声扰得心烦,朝外喊:“怎么还不?带我?们去医铺!”
    外头有人喊:“怎么还去医铺?阿诚嫂不?是就在车上?”
    这句话点醒了阿城嫂,她终于停下?了哭,慌乱去检查她女儿的下?身。
    渔歌见状提议先下?车去。
    马车并?不?宽阔,四个人实在有些拥挤,况且小孩子身上的脏污也需要处理?,湛君也就听了渔歌话下?车。
    马车旁已聚了乌泱泱的一群妇人,全?围着那年轻的驭者,指责他不?近人情,看起来个个义愤填膺。不?知是她们当中的哪一个最先看见了抱着孩子的渔歌和?湛君,大喊了一声,那可怜的驭者才终于得了救。
    一群人又?全?围上马车,湛君和?渔歌被?堵得动弹不?得,当中有一个青紫脸皮的黑衣妇人,约莫四五十岁,细眼薄唇,一群人里她最热切,一双枯瘦的手高举着挥舞,扒渔歌的袖子,“可是我?孙儿?是个男孩吧!我?算过的,一定是男孩!快给我?孙儿!”
    算不?上是给,说抢倒是更合衬。
    孩子才到?了手里,妇人就迫不?及待地扒开襁褓验看。
    那样?热切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救命的仙药,湛君甚至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她的眼泪。下?一刻她也真的哭了出来。
    然而看着她的眼泪,湛君却不?觉得感动,连渔歌这样?一向不?爱多事人也忍不?住咕哝:“眼里就只有孙儿,儿妇竟一句也不?过问?。”
    话音才落,马车里又?一次响起了属于母亲的哀哭。
    渔歌低声道:“那女子的家人既在,这里想必再用?不?上咱们,少夫人不?若先离去的好,这车只当是贺礼送给她们,叫府中另送车马来载少夫人回程,少夫人以为如何?”
    湛君暂时还不?想走,因为阿碧的状况她还没有知道的很清楚,她是想着要送阿碧去医铺,无论好坏,总要有个定论,否则她不?能安心。
    她正要说话,忽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阿澈?”
    湛君诧异地抬起头。
    吴缜就站在五丈外,身上背着他的箱箧,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孩子。
    “没什么大碍,好好调养就是了,也是她交了福运,遇见阿澈你,否则怕是要……”
    因为小孩子在身旁,吴缜恐吓到?她,所以便住了头,后头的话没有再说。
    可那小孩子还是哭了。
    吴缜笑着哄她,“你母亲没事,别怕,这个拿去吃,奖给你的,你母亲和?弟弟能得救你可是有大功的。”
    干荷叶在他手里展开,一把黄澄澄的杏脯。
    那小孩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可是不?敢接。
    吴缜硬塞进她手里,随后站起身来,转过头问?湛君:“不?过阿澈你怎么会在出现这里?”
    “我?是来寻你的。”湛君有些不?好意思,“昨天我?那个样?子,你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话也没来及讲……”
    “原来如此。”吴缜笑起来,说:“那就先到?我?那里吧,你恐怕得先好好收拾打理?一番。”
    湛君低头看自己,吓了一跳。
    两只手上全?是血,裙上也尽是淋漓的红色。
    “啊!这确实得好好洗一洗!简直不?能见人了!”
    吴缜微笑道:“因为救人才沾上的这些,哪里就不?能见人了?”
    吴缜拿了皂角给湛君,湛君同渔歌分了,两个人在同一盆水里洗手。
    湛君洗的心不?在焉,渔歌注意到?,便问?:“少夫人在想什么?”
    “想我?阿嫂。”
    渔歌不?敢再出声,只低头默默搓自己的手。
    清水早已成?了血水,湛君毫无所觉,仍在盆中搓弄。
    渔歌抓住湛君的两只手,从盆里拿出来,道:“少夫人再洗手只怕要脱皮,我?找瓢来,给少夫人浇一浇。”
    湛君这才回神,笑道:“不?必这么麻烦,只换水就是了,咱们一起洗。”
    两人洗完手,阿茵笑着递来两块帕子。
    渔歌连忙接过,捧起湛君的手要擦拭。
    湛君皱着眉避开,自己拿过帕子,一面擦手一面道:“人家给两块帕子,你我?当然是自管自的,你讲你职责所在,我?并?不?为难你,只是如今是在外面,你大可以自在些,方才在马车上,你我?难道不?是同朋友一样??”说完了话,湛君便往屋内去寻吴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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