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人都会犯错。”
    夏皎抿唇,抱紧了书包。
    “后面有个水果礼盒,”老师说,“拿着,是你英语进步的奖励。”
    一份奇特的水果,是夏皎来北京后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来自他人偶然的一份善意。
    moon river。
    车子在月亮河中穿梭,月亮在空,雨水成河。
    皎皎月明,明月何皎皎。
    “皎皎。”
    月亮河戛然而止,她从雨天的梦境回到晴朗的现实。
    夏皎睁开眼睛,她出了一身的汗,大口大口喘着气,阳光越户,将地板和室内一切都映照得亮灿灿。
    夏皎眯了眯眼睛,看不太清。
    温崇月说:“吃饭了。”
    夏天适合吃白汤面,猪骨和鳝骨熬得久,一团软软脂香骨汁全融到汤中,温崇月尝试往里加了酒酿吊香,用螺狮来配,带着淡淡的清香气,丝毫不腻。
    鳝鱼肉也没有浪费,单独剔出来做一份紫苏黄瓜炒鳝肉,蔬菜鳝肉三二分,更显清香。
    爱吃苏式面的人,浇头得来上好几碟,家中材料有限,温崇月只做了两份,一份卤鸭碟,一份三虾碟——虾脑、虾籽和虾仁,如今梅雨季已经结束,再往后的虾就不若此刻鲜了。
    好菜都得赶时令吃,过了时令,美味要大打折扣。
    除此之外,温崇月还做了其他小菜,一碟清灼菜心,一碟葱油香菇、一碟糖醋藕片,一碟细细生姜丝——
    “生姜丝?”夏皎愣了,难以置信,“直接吃吗?”
    温崇月泰然自若,他夹了一筷,放在自己的面上:“试试?”
    夏皎猛烈摇头。
    她看着温崇月面不改色地将姜丝和面一起吃掉,仿佛自己的舌头也跟着辣起来。哆嗦一下,夏皎选择暂时不尝试,先吃面。
    温崇月擅长做肉,夏皎没有吃过正宗的枫镇大肉面,但现在的这份也不错,肉选的肥而不腻,软烂且不柴,筷子夹起来的时候都要小心,一不留神就夹断了肉。焖得味道也好,入口即化,香味像是乘着滑梯,嗖地一下稳稳落入胃中。
    汤底也鲜,清汤中有酒酿米粒,清爽可口。难得夏天吃热汤面不热不急,舒适宜人。
    趁着温崇月不注意,夏皎偷偷地夹了一条姜丝——她看温崇月吃得镇定,总感觉这平平无奇的姜丝似乎也具备着奇妙的鲜味儿,毕竟这可是温崇月做的饭菜耶!
    怀着这样美好的期望,夏皎咬了一口。
    的确很鲜,是嫩嫩的鲜姜,一口咬破整个春天的嫩,像是强劲的东风在口腔中刮起一阵青青草木林。
    但再鲜嫩也掩盖不了这是姜的事实,夏皎的眼泪唰地一下辣出来,忍着吞下去,才开始吃面。
    她听见温崇月闷声笑了一下,他站起来,离开,过了一会儿又端了杯柠檬水过来,里面加了鲜切的柠檬片和冰块,杯子边缘点缀薄荷小苗。
    夏皎咕咕咕地灌水。
    她尝试挽回自己的颜面:“看上去很清爽。”
    温崇月没有坐下,确认:“想要清爽?”
    “嗯。”
    清爽的小菜很容易,温崇月之前做了柠檬风味泡蔬菜,原本是预备放在夏皎的便当盒中做配菜,现在刚好派上用场。
    在鲜柠檬和香醋、粗盐、砂糖、月桂皮、黑胡椒粒和小红椒的浸泡下,细细的芹菜梗和黄瓜仍旧有着美味的颜色,更不要说红红的甜椒。
    倒在白底绘着小草莓的瓷碟上,干净又整洁。
    泡蔬菜放在冷藏箱中储存,夏皎夹了一块小黄瓜,被腌泡的脆生生,黄瓜特有的清香在柠檬催化下到达奇妙的巅峰,凉凉的口感让味蕾都要跳起来,她满足极了:“好吃。”
    夏皎夸赞温崇月:“太厉害了,我感觉你好像什么都会。”
    温崇月说:“你做的菜味道也不错。”
    “不一样的,”夏皎摇头,坦诚告诉温崇月,“其实我感觉自己有点笨,什么都想学,但学好的东西很少很少,我好像要比同龄人晚一步。”
    温崇月不吃了,他沉静地听夏皎讲话。
    “举个例子,”夏皎说,“上高中的时候吧,感觉身边的朋友都是,刚读高一就有了目标,要去哪个学校,要选哪个专业。我没有,我只想着,考到北京一个学校就好,什么都行,我想去北京。”
    “读大学也是,大家好像从刚入学就知道自己以后要做什么,考研呀,或者考编,出国申请……”夏皎说,“我没有目标,就顺着安排来,上学,实习,就业,完全在走前人的老路,我没有自己的目的。”
    温崇月说:“随遇而安也是一种能力。”
    夏皎不认同:“我觉着自己只是随波逐流——你能明白吗?就是,好像是将人生本末倒置了,就像结婚,应该是感情到了浓处,两个人确定要互相扶持后才选择结婚,它应该是感情上升后的一个台阶,而不是为了结婚而结婚。”
    温崇月没有说话,他看着夏皎。
    夏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继续说:“之前,我就感觉自己似乎是为了上学而上学,为了工作而工作……一直到前不久,我才有了目标。然后我发现,我的朋友,比如橘子,她早就有了。再比如你,你读大学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兼职赚钱了,但我到了大四才得到人生中第一份工作薪水。”
    桌子上,摆放着一束漂亮的洋桔梗,这种花朵便宜,也漂亮,随便拍拍就有油画的质感,夏皎喜欢,买了很多回来。
    温崇月说:“每个人的花期不同。”
    夏皎:“嗯?”
    “桃花在春天开,茉莉在夏天开,但它们都很美,”温崇月说,“不要有年龄焦虑,你也有很多我不具备的优点。”
    夏皎眼睛亮亮:“我什么优点?”
    温崇月如数家珍:“你很擅长照顾植物,唱歌好听,善良,很容易共情、体谅别人,宽容……”
    “以及,温柔。”
    温崇月说:“你很温柔。”
    温柔?
    夏皎从来没有想过温崇月会用这个词语来形容她。
    她只是一个患得患失,不太擅长和人交际的家伙罢了。
    温柔的人不是她,应该是温崇月本身,所以他看什么都很温柔。
    就像月亮照在白沙地上,明明是白沙借了月的光辉,月亮却会夸赞沙子洁净。
    夏皎老老实实地吃感冒药,多喝热水,多去厕所,终于在上班前恢复精力,成功踹跑了感冒。
    蓝姐这两天不在,店里高婵和郁青真俩人不太对付,聊着聊着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夹枪带棒地拌起嘴。
    夏皎全当没听到,她还沉浸在为客人选择花材中。
    她加上了客人的微信号,对方留下的名字是“柠檬”,说想要在男生生日的时候送给他。她还给夏皎发来生日预订的餐厅名称,夏皎看了看,是一家装饰着许多花和植物的餐厅。
    也正因为对方爱花,柠檬才想送给对方花朵。
    夏皎保存了餐厅的地址,离这里并不远,步行过去也就1千多米,夏皎预备着下班后过去看一看。
    送花需要和场景契合,这是夏皎接到的第一笔订单,她想要认真对待,务必做到完美。
    思考着,夏皎脑海中隐约出现了花材的搭配思路,她垂首,用笔在纸张上简单画一些线条,听见身后高婵惊呼一声。
    夏皎转身,看到郁青真的裤子和鞋子都湿了,脸色很不好地站在原地。
    原来高婵在小心翼翼挪装睡莲的醒花桶时不小心撞了郁青真,受到惯性,水溅出来,弄了郁青真一身。高婵连忙道歉,郁青真硬邦邦地说了句“没事”,走开到一旁,扯出纸巾擦身上的水。
    恰在此刻,店里的玻璃门被人推开,每日一朵玫瑰的老人进来。
    高婵在收拾睡莲,夏皎在用抹布擦地上的水,郁青真离得最近。
    老人对郁青真说:“我要一朵黄玫瑰。”
    郁青真湿了衣服,心烦意乱,将纸巾抛进垃圾桶中,随手取了朵黄玫瑰,草草剪了茎,递给他:“10块钱,谢谢。”
    老人不接:“不包装吗?”
    “10块钱哎爷爷,”郁青真说,“爷爷,只够买一朵花不提供包装服务喔。”
    老人提高声音,问:“谁说的?”
    夏皎已经擦干净地面上的东西,她洗干净手,出来时刚好听到这句。
    走到郁青真面前,夏皎对老人解释:“我们店里只对100元金额以上的花朵提供可选的复杂包装服务,如果您购买的金额不足的话,我们只能提供简易包装。”
    老人脸色稍微缓和一些,他说:“我也不要多复杂,和之前一样就行。”
    夏皎笑眯眯:“好的。”
    今天老人选的黄玫瑰,夏皎就剪了一份印刷着英文小诗的手工纸,认真将黄玫瑰重新包裹好之后,她仔细地用棕色细缎带包扎,系一朵双耳蝴蝶结。
    老人付了钱,也没说谢谢,转身就走。
    郁青真说:“结了婚的人就是不一样,做事情也仔细,显得我们多落后。”
    高婵笑着说:“别加’们’啊,我可不落后。”
    夏皎笑了笑,她解释:“品牌形象。”
    郁青真说:“又不是慈善机构,要是每个客人都只买一朵花,估计店早就倒闭了。”
    夏皎说:“花艺师不都是从一朵花开始练习的吗?”
    郁青真不说话了,她扯了纸巾,继续擦身上被水弄湿的地方。
    傍晚时候,她给朋友打电话,抱怨,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真的,结了婚真的就不一样,太可怕了,一想到结婚后我也变成那样,我就恐婚……”
    高婵小声地叹着气,整理着玻璃纸,哗哗啦啦地响起,郁青真讲电话的声音降低了一些。
    夏皎低头,将手绘稿最后一笔添上。
    离开前,夏皎照例买一捧花朵。
    下午温崇月发了短信给她,说有两个老朋友过来苏州,他们聚一聚,今晚不能回家做饭,大概会在九点钟到家。
    夏皎决定自力更生。
    前往餐厅的路上经过一个商业街,晚霞如织,铺金陈锦,不少大学生、年轻的情侣出来约会,逛街。也有街头歌手,找个不妨碍交通的地方,捧着吉他,对着架好的话筒自弹自唱。
    夏皎驻足听了一会儿,对方唱了一整首《忽然之间》,声音低哑,歌喉动人。
    离开前,夏皎从怀中的花中抽了几朵粉蔷薇,静悄悄放在那人的书包上。
    歌手看着她,笑着说了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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