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晨光穿过薄雾,从饭店的窗子里照了进来,龚讳翻了个身,被生理时鐘叫醒,头沉沉的,眼前也有些重影。
    他打算起身拉上窗帘,却发现自己腰上搁着一隻手,转头一看,顿时默了,凭着对自己睡姿的认知,他大概能猜出前因后果。
    龚讳没直接叫醒俞韜,他抚过他耳际凌乱的散发,晨光熹微,柔和了少年人的稜角,使俞韜浑身给人的那种带刺感褪去不少。
    龚讳想,俞韜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初见时觉得他冷漠、不好亲近,熟悉后却又会从这人身上发现很多很多惊喜。
    他其实是个害羞而爱笑的男孩子,心肠软、喜欢可爱的东西,但是打起架来却又毫不留情,他对外人有多狠,对朋友便有多体贴。
    他俩才认识不到一个礼拜,但龚讳却觉得俞韜比周遭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特别,可能就是因为他这份不经意的温柔吧。
    龚讳戳了戳俞韜的脸颊,在心里暗暗下了个决定:
    他要追他!
    俞韜醒来时,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侧,发现昨晚那隻八爪章鱼已经不见了,他笑了一声,彷彿能看到龚讳起床时那张惊讶又尷尬的脸。
    俞韜从浴室里洗漱完走出来的时候,龚讳也正好端着早餐进门。
    「你起来晚了,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把我爱吃的拿上来了,」龚讳将早餐放到桌上,说道:「这样如果你不吃,食物也不会浪费。」
    龚讳没说完的是:如果他又饿了,也正好可以从俞韜那儿扒拉一些。
    「你有没有什么不爱吃的啊?」
    追男朋友的第一天,就要从了解他的好恶开始。
    俞韜原本要答不爱吃炸的,但看见满桌的炸鸡薯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什么都吃。」
    「那有没有什么爱吃的啊?」
    俞韜拿起里头最清淡的果菜沙拉和蘑菇浓汤,啜了一口,「甜的吧。」
    哟,韜哥还真少女心。
    不过这句话龚讳没说出来,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嘴欠,所以要从现在起给俞韜树立一个好的印象。
    但是又不能做的太明显、太刻意,龚讳要的,是潜移默化他在俞韜心中的形象,而不是一下子吓跑对方,他都还没确定这小孩儿是直是弯呢。
    不过就算是直的也不代表不能和男的谈恋爱啊,这是龚讳头一回对男孩子感兴趣,他以前交的可都是女朋友,所以严格说来他也不弯。
    龚讳拿着一根薯条,不断地把那根薯条掰弯又拉直拉直又掰弯,表情纠结得好像在思考人生大事般。
    俞韜咬着珍奶的吸管,莫名其妙地瞅着龚讳,心想该不会昨天晚上那一砸给他砸出病了吧?
    观察了一会儿,发现龚讳好像真的有点不正常,于是俞韜便倾过身,伸出手摸了摸龚讳的后脑勺。
    「还真的肿了啊……」俞韜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噥着,随后有些心虚地拿起冰饮,往他后脑勺的包贴了上去。
    「哎?你干嘛?」后脑勺冰冰凉凉的,龚讳下意识抓住了俞韜的手,两人顿时不谋而合地将视线投向对方,双方都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映在其间的自己。
    龚讳是万年学渣,没什么文采,但当下一个很唯美的词儿却衝进了脑海:
    一眼万年。
    许擎从来没这么长时间不在线过,手痒心更痒,每每经过电脑就总想扑上去开机,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不负相思意。
    许擎从小到大遇到事情便只会逃避,没想到逃到高中了还在逃,他拿着手机,看着俞韜的微信头像发呆,很想跟发小聊聊心事,但这样感觉跟姑娘家一样,有够娘们。
    许擎想了想,把页面切换成昨天遇到的那位大少爷的微信,发了讯息过去。
    一柱擎天:余哥,有空吗?想去你那儿蹭饭。
    余晟正在公司开会,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了震,显示出他给许擎的备註名。
    小羔羊。
    当初原本是要打小高一的,奈何自动选字作祟,不过他看着倒挺合适的,索性将错就错。
    他是心怀不轨的大野狼,而许擎是待宰而不自知的小羔羊。
    余晟一把摸过手机,面无表情地当着眾人的面开小差,兴许是他的表情过于严肃,抑或是他在公司雷厉风行的表现,以致于在场高层都以为他在办公事。
    年年有鱼:几点?
    一柱擎天:我饿了,现在就想吃。
    余晟原本已经把「我现在有点忙」打上一半了,看到许擎的讯息后,他顿了顿,将那行字删掉,重新打了另一句话上去。
    年年有鱼:我很有空,你现在就来吧。
    确定讯息传出去后,他便将手机放进兜里,站起身来,扬手打断了台上负责人对新產品的解说,「我有点急事,等会有什么需要我亲自决策的吗?」
    他环视了眾人一圈,见没人应声,淡淡说了声少陪,便快步出了会议室。
    余晟的那栋独栋别墅实在惹眼,许擎方向感虽然不怎么好,但只要稍微问路人几句,便能轻易到达。
    余晟原本在厨房里炒饭,一听见门铃声,他便赶紧熄了炉火,连围裙都没来得及解,匆匆去开了门,急得跟会情人似的。
    许擎正瞅着余晟门前的兰博基尼,一听到开门声,他便转身朝余晟嗨了一声,说道:「没打扰到你吧?」
    「没,」余晟睁眼说瞎话,也不知道是谁刚刚从公司会议里早退,「最近挺间的,整天待在家里,巴不得有人能来陪我聊聊呢。」
    「曾哥呢?」许擎脱掉鞋子走了进去,一眼便看见余晟身上那件和他气质格格不入的大花围裙,心下顿时冒出了个词儿:贤妻良母。
    「他忒烦了,不如不来,」余晟笑道,接着走回厨房打开炉子,继续翻炒着锅里的饭,「时间有点赶,就做了炒饭给你,下回有时间再给你整一桌满汉全席。」
    「没事儿,」许擎看着余晟熟练的动作,发自真心地道:「你真厉害,我有一个发小,上回我病了他打算煎颗蛋给我配粥,结果他最后能把蛋从锅里煎到自个儿手上。」
    余晟将炒锅里的炒饭倒进盘子里,心想这发小该不会是这小高一上回给他说喜欢男生的那位吧?
    他觉得他有必要好好认识一下这位同胞。
    「你这发小和你很好吧?」余晟支着頜,看着许擎狼吞虎嚥地吃着炒饭,心里顿时涌起满满的成就感,「哎吃慢点,小心噎着。」
    养成什么的,实在太诱人了。
    「很好啊,」许擎笑道:「余哥,你手艺真好,我妈要能像你这样我就不至于跑来蹭饭了。」
    「你喜欢就好,」余晟走向饮水机,盛了一杯水,放到许擎旁边,「你能给我讲讲你那发小吗?」
    「行啊,」许擎拿起水杯一口灌下,随即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我那发小长得很好看,奈何个性太惹人嫌,不然早该后宫佳丽三千了。」
    余晟在心里轻嘶了一声,长得很好看?他好像发现了许擎身边的潜在敌人,「你那发小有女朋友吗?」
    「没有,」许擎摆了摆手,一脸纠结,「他前几天发给我一条讯息,说他对他同桌挺有兴趣的,他同桌是个爷们,我合理怀疑他是弯的。」
    不到一分鐘,俞韜身上莫名其妙被打上的潜在情敌标籤,便彻底消失。
    原来已经心有所属了啊。余晟满意地笑着,继续问道:「那你发小是怎么个惹人嫌法?」
    许擎趴在桌上,「也不算惹人嫌吧……就是……说话闷了点,人也冷冷淡淡的,」
    他想了想,努力组织着语句,从记忆中搜罗出俞韜寥寥可数的优点,「不过其实他挺体贴的,没跟他深交还发现不出来,他原本也很开朗爱笑,只是……」
    许擎迟疑了一会儿,瞅着余晟,说道:「接下来是他的私事,你别出去乱讲啊。」
    余晟笑了一声,「放心,你继续吧。」他看起来像是那种人吗,这话应该是要跟曾子留那大嘴巴讲吧。
    「他爸妈在他十二岁的时候车祸死了,是在赶去看他的音乐表演的途中出意外的,」许擎低声说着,语气闷闷的,「从那以后,他就越来越安静,原本他很喜欢弹钢琴,也弹得很好,但当天回去,我亲眼看着他把他那架视若性命的琴砸烂。」
    余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彷彿能从许擎的话里看见一个乐观而有音乐天份的男孩子,如何一步步将自己的心房锁得密不透风。
    「他这些年依然在练琴,但他也不在人前弹了。」
    「不过,他在遇到他同桌后,好像变了一些,我感觉我在他心中的位置摇摇欲坠,」许擎瞅着余晟,突然问道:「你看过霸总小说吗?」
    余晟猝不及防被他问了这么一句,怔了怔,「以前看过一些,怎么了?」
    「我觉得他这情况,就跟霸总小说里面的一句必备台词差不多,」许擎笑了笑,学着书里管家的语气,「好久没看见少爷这么笑了……」
    余晟也笑了,说道:「看来是真爱啊。」
    「我等会就要去车站接那对真爱,你要来吗?」许擎没经过大脑思索便说了这么一句,但他随即又想到余晟跟俞韜他们又不熟,见面不知道会不会尷尬……
    余晟见许擎不安地瞅着自己,心想这小高一,心里想什么都掛在脸上了。
    「行啊,」余晟应道:「我有车,车站离这儿挺远的,搭公车不舒服。」
    「是门口那辆兰博基尼吗?」许擎兴奋地道:「我还没坐过名车呢!」
    余晟心想你如果从了爷,不只能坐,还能随便你开。
    已经搭上火车的俞韜,接到了许擎一则半挑衅的讯息。
    一柱擎天:韜儿,你什么时候到?等会给你坐坐我朋友的车,兰博基尼,坐没坐过?龚大少爷有吗!?
    俞韜默了数秒,想说许擎从哪生出来这么个富豪朋友,接着他将手机扔给龚讳,淡淡道:「龚大少爷,处理一下。」
    龚讳抱着白虎娃娃,瞅了瞅手机上的讯息,一看乐了,提出和俞韜一样的问题,「你家发小这是傍大款了啊?」
    说完,他便动手打上了一行字发出去。
    。:啊,我不只有兰博基尼,还有蓝宝坚尼。
    龚讳将手机扔回给俞韜,顺口道:「咱俩加个微信唄!」
    随后,俞韜便在手机上看到了一则交友邀请,完全不给他拒绝的空间。
    俞韜顿了顿,同意了交友邀请,顺便给龚讳打了个备註名:
    八爪章鱼。
    另一边,许擎瞪着龚讳这句伤害性不高,侮辱性却极强的讯息,哼了一声,朝余晟加油添醋地告状道:「我发小他同桌说兰博基尼算什么,他分分鐘搞来十辆还附赠一辆蓝宝坚尼!」
    余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才几岁,开什么名车,怕不是吹的吧?」
    「他好像还挺有钱的,你们有钱人的圈子不是都不大?他叫龚讳,你认识吗?」许擎说道:「上次我去他家,被那间别墅环绕着的铜臭味熏得可眼红了,万恶的资本主义。」
    他们的圈子的确不大,余晟想了想,便知道小高一他发小的同桌是何方妖孽。
    龚家的小屁孩啊……他对龚讳倒是只闻其名而不识其人,不过他家公司不是倒了个乾乾净净了吗?哪来的钱?
    余晟轻轻摩挲着方向盘,心想回去得好好查查这龚讳,「没事,他家别墅有比我的大吗?」
    「还真的比较大……」许擎下意识道,不过随即他又赶紧补了一句:「不过他家别墅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忒旧了,你的比他新。」
    看来是龚家的老房子,不过当年龚孝行欠了这么多钱,房子早该卖了,龚家的小子眼下不过高一吧?就有能力把它买回来?
    余晟脑中千般思绪转过,嘴上仍旧和许擎聊着,「没事,以后送你更新更大的。」
    许擎虽然笨,但也没笨到将这话当真,只笑了笑,没接话。
    虽说余晟的别墅离车站有些距离,但那是对走路及搭公车而言,有他这么一台名车跑着,许擎感觉他们聊没多久就看到车站了,虽然也可能是聊得太尽兴而没注意到时间流逝。
    龚讳和俞韜知道许擎要坐朋友的车显摆给他俩看,索性直接到停车场等着,一看到从停车场入口驶来的兰博基尼,他们心下不约而同地想说许擎这玩意儿还真没瞎吹。
    兰博基尼停下后,一大一小便从里头开门走了出来,俞韜心道许擎这朋友到底从哪儿认来的?俩人站一起活像在带小孩。
    俞韜只朝余晟点了点头便当作打过招呼了,随后他将目光转向许擎,道:「一天不见,变更傻了。」
    「更傻了!」鸚鵡跟个復读机似的,拍着翅膀朝许擎大喊。
    「哟,」许擎蹲下来端详着鸚鵡,「这伴手礼真别致。」
    「手别伸进去,你瞧龚讳那猪蹄,就是手贱的下场。」俞韜将鸟笼拿远了些,避免许擎也手贱被咬,许擎怕疼,真这么咬下去估计等会一路上都不得安寧。
    「看屁!老子把你下锅炸了吃!」鸚鵡瞪着许擎,大有再靠近一步便把你狗头拧下来下酒的意味。
    「果然别致,」许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朝俞韜说道:「别致得让我想嚐嚐炸鸚鵡。」
    这边两个小孩儿相处得相当和谐,让咱们把镜头转到有钱大少们那儿。
    「幸会,」龚讳伸出手,和余晟握手致意,「余总。」
    余晟礼貌地笑了笑,说道:「龚少见识不少,怎么?打算重建锐泰?」
    锐泰是龚家倒闭的那家公司。
    龚讳意味深长地看着余晟,「余总要帮我?为什么?」
    为了和小高一的亲友团打好关係。龚讳好俞韜便好,俞韜好了小高一也会好,何乐而不为呢?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他自然不会说出口,况且他也有其它考量,因而只淡淡地道:「龚少定非池中之物。」
    「路还长着呢,」龚讳摇了摇头,笑道:「况且我不打算重建锐泰,我自有其它主张。」
    余晟自兜中掏出名片,放到龚讳手里,「有任何需要,都能来找我,龚少固然不凡,但如果有人能帮衬一二,这路自然会顺些。」
    龚讳没说什么,但还是将余晟的名片收了下来,多一条人脉,便是多一个机会。
    余晟反而间着也是间着,便将龚讳和俞韜一个个都送回了家,电灯泡扔下车了,他也能更好地攻略许擎。
    可惜还没等电灯泡下车,小高一就不争气地睡着了。
    据他醒来后表示是因为名车睡起来太舒服了,比家里那硌人的床板还舒服上百倍。
    是夜。
    俞韜刚从浴室中出来,头发还湿漉漉的,他走回房间,进门时目光习惯性地往房里的钢琴看了一眼。
    身随心动,他走向钢琴,修长的手指抚过上头冰冷的琴键,鼻间彷彿又充满着医院那刺鼻的消毒水味,心头骤然涌上许多纷杂的情绪,俞韜轻轻按下几个音,乐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分外明显,悠扬而孤独。
    最后,那些无法与旁人诉说的苦楚,都在浓墨般沉重而又阴鬱的夜色下化为一声叹息。
    睡前,手机收到了一则讯息。
    你讳哥还是你讳哥:晚安。
    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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