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翊再次将重心从左脚转向右脚,已经是三点又过二十分。初春的午后,在堤防边乾等的只有他和他突兀的大行李箱。他转了转手中的錶,暗詡若对方十分鐘内还不来他就要收拾走人。
    身为一名摄影师,提早到场场勘是他一向秉持的原则。方翊也不是没遇过会迟到的模特,但通常会接到后者怀抱歉意的知会,但今天合作的模特倒特别了,不但讯息都没一声,上线时间还显示在昨日傍晚。
    前几日,方翊在网路上刊登一篇贴文寻求情侣外拍,他在上头标明了「互惠」,意指他可以透过合作练习摄影、模特儿那方则可以练习如何面对镜头。刊登贴文不久后,有对情侣前来询问方翊意愿,正巧也符合摄影师审美,时间日期敲定了就等今天外拍,哪猜到等到现在都不见人影。
    「嘿。」
    三点半,方翊正要传讯息说他要走人时,一道人声从他头上响起。他抬眼确认是互惠模特的男方,只见那人眼里几度从容却不见歉意,几丝头发歪翘站着,坦然自若。
    方翊一向自詡个性温和、不轻易发脾气,但在热气折腾的堤防边苦等半小时,手边又是大大小小的摄影器材,迟到方来了却毫无悔意,被晒热的怒气随之攀升,招呼都没打一句,口气直逼主题:「女方呢?」
    「啊,」对方吱了一声,漫不经心:「还在路上吧。」
    方翊还没来得及发难,对方又开口了:「你先拍我吧,她没来就当她的损失。」手边将自己长发绑了个包头,剩几綹发丝散在肩头:「开始吧。」
    方翊瞧模特儿悔意全无又自说自话的模样,心想这模特没被列入黑单简直奇蹟。但既然人都来了,也投资了车马和时间,他可不想落得空手而归。虽然方翊不喜欢模特儿罔顾他人心情的模样,但方翊仍将定焦镜头装上机身。
    也许是迟到态度又不好的先入为主概念让方翊觉得模特肯定很拙劣,但实际上拍摄起来却让他相当意外。
    男模特肢体灵巧,动作既柔也能放,举手投足相当到位,拍出来的照片既自然又有情绪张力,方翊要求的意境也能轻松领会,算得上相当懂「诉说」的人。方翊调了几张照片回放,一边品味模特儿詮释的感情,一边为刚刚先入为主的自己感到抱歉。
    「接下来我给我一个『等待』的意象,对、你可以背对我,很好你再转过身一点??好停停停,好就这样让阳光洒落在你的背上,你现在非常完美,请不要动。」方翊托着相机朝模特走近又走远,快门声不绝于耳,双方都尽心于呈现作品。
    模特儿跟方翊说自己有个想法,想拍一套模特儿的嘴部变化来叙说情侣间会讲的情话。方翊还没理清楚模特想法,就看见对方逕自走到荫下,脸上佈满穿过枝叶的破碎光影:「就这吧。」
    摄影师挑眉,倒还真的从来没遇过那么自我行动的人。他凑近模特儿旁边绕两三圈,对目前的构思还没有具体想法,反问:「你希望我怎么拍?」
    模特儿看了方翊一眼,又往上瞥来自头顶的光影,按着摄影师肩膀到自己面前:「你就站在这,剩下的我自己来。」意思彷彿在说,接下来的创作不用你的思考,全权交给我就成。
    方翊不甚喜欢双方决定合作的创作,自己却被要求地束手束脚,闷声地说了句:「你先等我一下。」回过头换了颗光圈较大的定焦镜头,让模特儿身后斑驳的光影有更别緻的散景,接下来按照他所要求地拍摄。
    他将镜头摁向模特的五官,捕捉模特煽动的眼睫、反射世界的金黄双眼。背景散焦的观景窗里,只留下模特的皮肤他的鼻翼他张闔的双唇。模特对镜头呢喃:「我、在、这」「等、我」「拥、抱、我」「爱、我」
    方翊一字一个镜头捕捉,偶尔能听见模特洩出来的气音,也能看到上下排牙齿闭紧又张开之间顶着上顎的舌头。
    他拍完这一段喊了声休息,深做呼吸平静这一组被模特带走的气场。即使不喜欢对方擅自决定自己该怎么拍,但方翊得承认真有感受到模特所带来的拍摄张力。
    他特别喜欢模特儿的眼睛,在阳光照耀下像宝石熠熠生辉,眼底特别清澈,能看见里头反射自己的身影。方翊看完拿着相机想给模特确认进度,只见后者头也不抬,轻声撇下:「毛片很丑,我不看。」
    方翊挑眉,确实忘了对方就是有些特立独行。
    稍作休息又拍了几组照片后,女方总算姍姍来到,相较于男模特好些,女方到场即连着赔不是。
    方翊摆手示意作罢,并请她加快速度进入拍摄状态。虽然距离先前约好的时间只剩一个小时,没时间让女方热机,但对于摄影和模特来说,双人互动的呈现绝对比单人多元,三方马上找到共同的表达语言。
    但方翊拍了几组就查觉到这组情侣气氛古怪。明明动作到位、互动也没问题,女方也顺利进入拍摄节奏,方翊看着他们又看向手中相机,暗忖许久,觉得照片有说不出的弔诡。
    「那个啊,」方翊看着男模特儿一脸不在乎,跟女方殷切追寻男方的眼神大相径庭,他总算察觉异样:「男方能再表达多点热切吗?像刚刚拍单人照的眼神就很棒。」
    方翊没说出来的是,他感觉不到男模特在爱她。方翊调回刚刚的互动照查看,只见男方眼神浅薄,不是空洞地盯着前方,就是皮笑肉不笑地懟着镜头,不见情侣之间相爱的联系。
    男模特覷了方翊一眼,未多言只是舔了嘴唇,径走回阳光下准备拍照。
    显然男模特有听进方翊的建议,眼神热切许多,只不过方翊总感觉这股热切是演出来的,跟女方真情流露有段差距,但不得不承认经过提点后的詮释确实精湛,镜头下儼然是一对相爱至极的情侣。
    下一个场景来到小巷口,方翊在前方带路。奇怪的是刚才两人都还是分开的,方翊回过头却看到模特自行拥吻起来。方翊蹙眉看着两人,心里盘算是否该出声打断?
    男方紧紧搂着女方,一隻手插进头发,另隻手在女方的臀部游移,一边吻着一边往墙壁倒去。他俩丝毫不顾周遭地传递情爱,男方甚至将女模特逼上墙边,借力更往深处吻着她,亲吻的口水声毫不掩饰。方翊还看不出这对情侣演哪齣,这是该拍照保留下来还是只是气氛上头使然?
    「慢点、子騫、唔。」女方哈气时往方翊看了一眼,眼睛已然蒙上一层水气,眼底朦胧:「哈??摄影师还在??」
    男方动作不见缓和,于子騫只是更用力索吻,女方衣角都给他推皱了露出半截白皙。于子騫的吻既深且长,每次都到了要缺氧才分开,短促的呼吸后又是一阵强烈深吻,积极又猛烈的进攻马上让女方软了身子倒在墙上,让方翊感到既不自在又口乾舌燥。
    「你倒拍,」于子騫倒有间韵往摄影师方向看,分了一瞬毫无给情慾冲刷的理智眼神:「当我演a片给你看?」
    摄影师怀疑如此没礼貌的反詰口吻是否是自己听错,但于子騫已经回过头和人缠绵。方翊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拿起相机拍照,起码假装做事能让方翊不再感觉那么不知所措。
    于子騫吻得很认真,知道摄影在拍后更是不遗馀力,换气吐息时,别有用心地拉出一道银丝悬在两人之间,空气瀰漫旖旎和模特缺氧而大力换气的吐息。
    进入工作状态后,方翊就扔下了置身事外的不自在,反倒是非常投入地捕捉两人镜头。他尽可能捕捉女方眼神迷濛陷入情爱的模样,一边佩服两人能在镜头前吻得如此自在,一边想着于子騫眼底晦暗、眼角不带笑意的凝视,是刻意营造出来的效果吗?
    热烈接吻过的嘴唇肿涨而红润,模特双方分开时,女方胸脯上下起伏着,男方用大拇指摁着嘴唇,帮女方落在颊边的发丝捋齐,在她额前轻轻落下一吻最后分开。
    方翊还想捕捉情侣接吻后带着爱意的凝视,没料到于子騫一手掏出手机,一手将绑好的头发扯开,甩了甩头髪丢下一句:「我们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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