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得到的回应就是柳松挥击过来的拳头。在下巴遭受了重重一击之后,他软软地倒在车旁,暂时动弹不得了。
    这一连串的突发事件令在场的其他群众惊讶万分,他们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猜测着。从轿车上下来的四个年轻人已经完全丧失了反抗能力,在制服他们的男子中,有两人此刻守在杜明强身边,把他与围观者隔绝开来。而杜明强则是一脸兴奋的表情,目光在这些暗中保护他的男子脸上扫动不停。
    ※※※
    晚十九时三十七分,省城公安局内部招待所。
    因为并无特别的任务,和慕剑云简单的吃了晚餐之后,两人便相互道别。慕剑云回自己家中休息。而罗飞因为刚刚调任省城刑警队队长,在这座城市中还没有自己的住所,只能暂居在单位的招待所里。这里不需要为食宿卫生等等的琐事发愁,而且距离办公地点仅仅咫尺之遥,倒是很符合罗飞这样单身男子的生活方式。
    不过今天的感觉却和以往有些不同。当一个人沉静下来之后,罗飞隐隐产生了些寂寞的感觉。他无法确切说清这种感觉到底因何而来,因为在这一天中,确实有很多事情都触动到了他的情感深处。
    无论是丁科父子间的冷漠关系,还是吴琼对丁震的纯洁痴情,包括自己和慕剑云相处时那些微妙而又默契的感觉,这些都在撩拨着罗飞的精神世界。所以当他此刻站在窗前,眺望到远处城市中的万家灯火时,心中也开始期待那些亮光所带来的温暖感觉。
    他原本也应该能享受到那份温暖,而一切却在十八年前发生了重大的改变。
    多少年来,他的记忆一直被牢牢地定格在一九八四年四月十八日这一天。可是现在,随着eumenides成长之谜被一步步揭开,他脑海深处更多的回忆也在被逐渐唤醒。
    袁志邦,他又何尝没有像自己一样,远眺着万家灯火,向往着煦暖温馨的生活?至少直到四月七日的那一天,他们都还曾讨论过这样的话题。
    四月七日,对罗飞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他因此在十八年之后,仍能记得当时的情形:……
    那时一个晴朗的夜晚,华灯初上。
    省警校男生宿舍内,墙上的挂钟正滴滴答答的响着,就像它主人的生活方式一样,有条不紊,充满了准确性和节奏感。
    桌上摆着一个小小的调频收音机,收音机里传出女播音员柔美的声音:“您好,现在是北京时间十九点整,请您对时。”
    罗飞踩在一张凳子上,将那挂钟从墙上摘下来,他先是拧满了发条,然后当报时的最后一声高音“滴”响起的时候,把挂钟的分针准确地拨到了零点的位置上。
    “我很喜欢这只挂钟。”他略带着些骄傲的语气说道,“用了也快四年了吧?还是走的那么准,我经常好多天都不需要调节它。”
    “我真是有些受不了你呢。每天都把时间校的这么准,然后早上六点钟起床,六点半吃早餐,中午十一点半吃午餐,晚上七点半吃晚餐,十一点睡觉。分秒不差,你到底是活人还是机器?”说话的是一个高大帅气的年轻男子,他正站在宿舍窗口向外眺望着。此人当然就是罗飞四年来的同班舍友袁志邦,他的头发微微有些自然卷,长及眉梢,在当时的那个年代,显得非常时髦、阳光。
    罗飞笑了笑,从凳子上跨下来。他知道自己严谨的生活习惯已经成了很多同学口中的谈资。甚至有些人会根据他吃饭的时间来校对自己的手表。
    “你过来,看看那里。”袁志邦此刻冲着他招招手,指着远方问道,“你有什么样的感觉?”
    罗飞来到同伴的身边,却见远处昏暗的夜幕中,星星点点的繁灯点缀其中,如同黑缎子上镶嵌的宝石般闪烁着。
    “很漂亮。”罗飞赞叹了一句。
    “确实漂亮。”袁志邦双手抱着怀,他眯起眼睛,心情看起来比罗飞要复杂很多。
    罗飞早已看出来袁志邦这些天的情绪不太对,不过这也正常吧。袁志邦以前的女友白霏霏刚刚自杀了,他也因为始乱终弃的罪责成为舆论的焦点。这种事情搁在任何人身上都不会觉得舒服。
    从很多角度来说,罗飞都非常欣赏袁志邦,唯独无法认同对方对于感情的态度。其实在内心深处,罗飞也觉得袁志邦对白霏霏的死是有责任的,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他实在没必要再把这种感觉说出来。对方是个明白人,有些东西应该自己有能力去体会、成长。
    “你知道吗。”却听袁志邦又继续说道,“这城市里的每一盏灯都是一个家庭。那里面有老人、有丈夫、有妻子、有孩子。他们生活在一起,美满却又脆弱。”
    “脆弱?”罗飞不太明白第二个形容词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有太多的东西会伤害到他们。”袁志邦颇为感怀地轻叹着,“越是美好的东西,越容易受到伤害,而他们却没有任何能力去保护自己。”
    罗飞“呵”地笑了一声:“是的。不过这也正是我们存在的意义。因为他们的脆弱,所以需要我们,我们的责任就是保护那些美好的东西不受伤害。”
    罗飞的语气自信而又骄傲。但袁志邦却突然转过头看着他,淡淡地问了一句:“如果我们保护不了呢?”
    “保护不了?”罗飞愣了一下,不明白对方怎么会这么问,“我们是警察啊,保护良善,打击罪恶,这是法律赋予我们的权力。”
    “可是法律惩治不了所有的罪恶。有的时候,甚至还会成为罪恶的帮凶。”袁志邦意味深长,似乎他有很多很多的话,却又不便明说。
    “这怎么可能呢?”罗飞无法理解地摇着头,同时他转身看了看那个挂钟。因为还有点其他事情,他缺乏足够的耐心把这场交谈深入下去。
    袁志邦看出了罗飞的心态,他略想了想,决定把话题变得简单一些。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他半开玩笑般地问道,“某些罪恶超出了法律的管辖范围,你会不会去违背法律的原则对它进行惩罚?就比如这些天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eumenides,你怎么看待他的行为?”
    这个问题……罗飞在心中暗自失笑:如果袁志邦知道那个eumenides就是出自孟芸和自己手笔,他会是怎样一副惊讶的表情。
    想到自己的行动竟能把袁志邦这样的高手瞒在鼓里,罗飞禁不住有些飘飘然的成就感。
    不过无论如何,那个eumenides只是孟芸小说中的一个构思而已,即使他和孟芸之间因为赌气而相互比试,也只是对学校中一些不道德的行为进行了小小的、无伤大雅的惩罚,并没有逾越到法律的界限之外。
    所以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罗飞还是郑重地说出了自己的原则:“我想我是不会违背法律的,即使它有不完善的地方。因为在任何时候社会都需要一个牢不可破的制度,如果没有制度,事情只会变得越来越混乱。而我们警察就是制度的保护者。”
    袁志邦看着罗飞,他笑了起来,似乎对这个答复很满意也很欣慰:“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一个严谨而又忠诚的卫士。你是一个君子,恪守一切规则的君子,就像你踢球时的风格一样。”
    罗飞也笑了。他和袁志邦都喜欢踢球,同是校足球队的主力。不过他们的球风却迥然不同。罗飞踢球极为干净,几乎没有任何故意犯规的行为;而袁志邦则油滑得很,只要是对球队胜利有益的事情,不管是规则内还是规则外的他都会尝试,比如战术犯规,故意拖延比赛时间,甚至在场上用言语挑逗对方球员等等。
    “原来你不喜欢我踢球时的风格。”罗飞也开玩笑般地说道,“难怪每次分队训练的时候,你总是要选择和我打对拨。”
    袁志邦却摇摇头:“球风不合只是一个原因。我不喜欢和你在一边,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哦?”罗飞饶有兴趣地问道,“是什么?”
    “因为我更喜欢成为你的对手。在全校踢球的男生中间,只有你有资格成为我的对手。如果我们俩还分在一边,那这个球踢得还有什么意思?”
    说这番话的时候,袁志邦一直很认真地看着罗飞,罗飞却再次哑然失笑:“真是奇怪的理由。如果你觉得我踢得不错,那我们成为并肩作战的队友难道不是更好?”
    袁志邦好像根本没听进罗飞在说什么,他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然后他又强调了一遍:“一场精彩的比赛,必须要有一个强大的对手。”
    罗飞现出些无奈的表情,他再次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
    袁志邦问道:“你有事情?”
    “今天是孟芸的生日。我们约好七点半见面。”罗飞微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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