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是算着时间回的铁牛村,路上也见着了不少匆匆赶路的人,从这些人的口中,她断断续续听说了衙门小吏不但没免兵役,还被强行带进了先锋营的事情。
    错愕之后,立夏就有点同情佟大忠夫妻两个了,尤其是佟郭氏。最疼爱的是长子佟立春,连小儿子冬生都要退后一步,也喜欢丁招娣这个懂事又温柔的大儿媳。如今这两人联手,算是给了她一个迎头痛击了吧。
    “立夏表妹!”眼看前面就是东山村,立夏又听到了熟悉的喊声,那声音中满是欣喜。
    立夏想假装听不到,奈何郭平不但声音大,赶着牛车的速度也不慢,飞快就赶上了她这个累了一天的身体弱鸡,“立夏表妹,姑姑晕过去了。你帮我扶着她一点好吗?”
    郭平本来就不是很会赶牛车,佟郭氏一路上哭哭啼啼终于受不了晕了过去。郭平束手无策,可不就认准了立夏正好抓了壮丁吗。
    人都这么说了,立夏看佟郭氏躺在牛车上,随着车子颠簸,她的头就在坚硬的木板车斗上撞击,也真是怪可怜的。
    立夏上了车,问:“丁招娣呢,她没和你们一起?”
    郭平神情难辨:“她去县城了。”
    立夏没多问,掐着佟郭氏的人中把人弄醒,将背篓里装了半罐子羊肉汤的瓦罐拿出来,用牛车上喝水的竹筒倒了两杯,一个喂给佟郭氏,另一个递给了郭平。
    佟郭氏看清了所处的环境,一转身抱着立夏又打算哭一场,“立夏啊,娘可怎么活啊……”
    立夏举着竹杯子,面色冷静:“娘要是再哭,我就把这羊肉汤给倒了。”
    郭平和佟郭氏都一整天没吃东西了饥肠辘辘,瓦罐的保温性高,竹杯子握在手中久了还有点烫手,那熬煮够时间的羊肉汤避掉了膻腥味儿,里面加了大枣、枸杞、葱白和萝卜,晃荡一下,奶白色的汤中红色翻转,散发出温暖又诱人的浓郁醇香。
    有一点点膳腥味儿,但在腹中空空的人跟前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佟郭氏的哭嚎戛然而止,咽了咽口水,“立夏,东西浪费了不好。”
    郭平大概也是被佟郭氏给折磨得心力憔悴,闷头忍着热烫咕嘟咕嘟喝完了一杯羊肉汤,觉着从上到下全都暖了起来,眼睛盯着立夏背篓里用蓑衣重新遮起来的瓦罐,嘴里劝慰道:“姑姑,日子要向后看,也许这仗打不起来,姑父和立春表弟很快就能回家的。你还有秋生和冬生要看顾,你不能这么颓废下去。”
    佟郭氏哭晕了一场,喝了一杯暖身的羊肉汤,终于能听得进去旁人的规劝了,“是啊,我还有秋生和冬生。”
    喝完一杯,她咂咂嘴,问立夏:“还有没?我给秋生和冬生带点回去,这两孩子在家肯定饿着了。”
    立夏都想笑了,不关心下女儿的生活,就理所当然从女儿身上得好处。她直接摇头:“还剩下一点要给公公和小叔带回去。”
    “你这死妮子怎么不听呢?那可是你亲弟弟。”佟郭氏的三观早已偏到没边,说着还试图伸手来翻立夏的背篓,查看里面除了这个瓦罐还装着什么。
    立夏直接推了她一把,跳下车,重新将背篓拖下来背好,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好吧,她的速度实在有限,比不上牛车。到村子的路也只有这一条,于是一点都没躲过佟郭氏的叨叨。
    “你大哥有句话其实说得对,你男人没在家,公公又瘫痪在床,小叔子年纪太小撑不起家,不如你搬回来吧,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
    佟郭氏翻来覆去就是那个意思,担心立夏的日子不好过,觉得立夏做饭手艺好,可以回家帮着照顾两个弟弟。
    前面赶车的郭平沉默了许久,在立夏往铁牛村方向转的时候跳下牛车追了上来。
    “立夏表妹,你等等。”
    立夏已经被佟郭氏的唠叨给弄得精神萎靡了,被叫住之后极为不耐:“表哥你想说什么?”
    “立夏表妹,其实方才姑姑没说清楚。”郭平身材清瘦,站在立夏面前虽然没有叶修远那种压迫感,但也足以让她微微仰头才能看到他脸上有些慎重的表情。
    “然后呢?”立夏缓缓退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这次我去县城收获颇多,不但遇上了王世叔,还见到了梁师伯。给姑父的文书便是梁师伯帮忙办下来的。”
    立夏有原身的记忆,郭平说的那个“梁师伯”她有印象,是郭秀才先生的大弟子,早些年考取了举人后没继续往上考,反而做起了生意。前些年只要一到边州城就会到郭秀才家住几日,原身还收了他不少珠花之类的见面礼。
    原身不知道这位梁师伯的“良苦用心”,此时立夏回想起来却是觉着怪异。那位梁师伯,好似是冲着秀才娘子去的,每次避开人之后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
    “梁师伯见着我很高兴,帮我办了去白鹿书院进学的手续,还在县城给我买了个小院子。我……我想过了,如果姑姑和两个表弟继续留在石头村,他们的书是念不长久的,我和姑姑商量了,把田地卖了,跟着我一起去县城。你嫁到叶家没拜天地也没……圆房,不用留下来吃苦受累。你跟我们一起去县城,我抄书,你……你和姑姑可以在那边摆个食摊,继续供两个表弟念书。”
    立夏这下听明白了,“就是让我去干活儿呗,和我留在叶家有什么不同。”
    这和郭平想的不一样,他顿时语塞。
    立夏撇了撇嘴:“表哥,本来我对你是断了念想的,你这样,很容易让我误会。”
    郭平面色一白,这次是他往后退了一步:“表……表妹,我……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只是……只是不忍心你深陷泥沼。趁此机会,为何不爬出来?”
    “为何不爬出来?当初收了人家的银子,你们拿去花了用了,现在人家家里没了能来讨债的,你们就让我爬出来!表哥,你是读书人,我都不敢相信如此忘恩负义的话你能说出口来。”立夏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一家子真是把人性自私四个字体现得淋漓尽致。
    话音落下,路旁竟然传出了鼓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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