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不用特意去追剿,因为温廷舜早就派遣了甫桑与郁清二人去围堵赵瓒之。
    赵瓒之驰骋得越快,毒性便会挥发得越快,内功便会反噬得越厉害,这个时候的他,根本不是甫桑郁清的对手。
    赵瓒之原计划是沿着山道的方?向奔逃,山道之中遮掩众多?,纵任阮渊陵的官兵从身后追来,也不会瞬即就找到他的奔逃的蛛丝马迹。
    赵瓒之一直想?着,只消留的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他手上拿捏着元祐三州的疆土舆图,他可以将自己?的私兵调遣在这个地方?,暗自韬光养晦,待未来的时机一到,他就能东山再起。此?番与九斋打交道,尤其?是与温廷舜正面?交锋,赵瓒之承认自己?确乎有些低看这个少年了。
    这个少年给他一种极为熟稔的感觉。
    至于是什?么感觉,赵瓒之又具体说不出来。
    但有一点,赵瓒之可以全然笃定,这个少年的身份远没有表面?看起来的这般简单纯粹。
    轻功极好,且擅用软剑,城府还极深。
    更重要?地是他那矜贵的上位者气质。
    乍看之下?,只有出身于帝王之家的人才能够拥持。
    温廷舜会给赵瓒之这样的一份感觉,赵瓒之觉得等他逃出这个是非之地时,一定要?派遣心腹去深查一下?这个少年。
    他之前一直没有留意到温廷舜。
    此?番真真是他大意了。
    大意到,这个少年竟会一举扰乱了他的棋局。
    还有温廷安。
    想?到了这个人时,赵瓒之心中小有触动,仿佛是心中某一处柔软的地方?掀起了一丝轻微的涟漪,是一块小石子儿?投掷在了心河之中。温廷舜让赵瓒之生出惕意,但温廷安却是给了他一份截然不同的感觉。
    这一份情感如不合时宜的蛊毒,在不恰当的时机里,投掷入他的躯体之中,纵任自己?在流亡的路上,仍然不能放弃去想?温廷安。
    赵瓒之在路上遇到了伏兵,是两位身着漆衣与首戴褦襶的玄衣客,以为自己?可以抵御,但当他行将出手的那一刻,赵瓒之便是暗觉情状不太对劲,他不能使出自己?的内功和?武力,只能以肉身相搏。
    直觉告诉赵瓒之,眼前这两位玄衣客,与温廷舜根本脱不了干系。
    这两位玄衣客,皆是擅用软剑,招数和?身法,与温廷舜近乎是一脉相承。
    轻功是了得,虽说逊色于温廷舜,但在高手林之中,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出类拔萃的水准了。
    赵瓒之也明悟自己?为何会深中剧毒。
    他之所以身中剧毒,是因为他掌执的那一份元祐三州的地契之上,掺杂了剧毒。赵瓒之一直以为自己?已足够谨慎了,但没料着,自己?竟然还是棋差一招。
    一出尖哨般的剑鸣,自前后双方?,呈虎踞龙盘之势,迅疾地包抄住了赵瓒之。
    若是搁在平素,赵瓒之能以一当百,无所畏惧,可在目下?的光景之中,他与这两位玄衣客交手时,内功遭锁,他只能徒手相搏,但这就给两位玄衣客占尽了优势。
    -
    温廷安与温廷舜二人打马翻过?了山头,很快就寻到了赵瓒之,他其?实跑得挺远得了,但被两位玄衣客擒拿住。
    见着玄衣客,温廷安觳觫一滞,隔着一片雨雾,凝视了过?去。
    第104章
    此番, 于潇潇雨景之中,只?见两位玄衣客,长身冷立在一座枯旧的草寮之下, 逃逸的鬃马正打着响鼻儿, 在檐角下嚼草, 而赵瓒之,面容泛着浓重的铁青之色,如困斗之兽一般,困押在两位玄衣客之间?, 他神识近乎陷入昏厥,当温廷安与温廷舜赶到时,赵瓒之已是不省人事的状态, 谅是他定力再好, 此刻也招架不住毒性的百般侵扰,毒性完全在他体内薄发, 把他的意志渐渐磨成一根细弦,最终, 这根细弦,崩断如裂。
    在目下的光景之中,晌午的雨势有转小之势,山岚沁凉如织, 但气氛仍旧有些剑拔弩张, 甫桑与郁清见着少主身前多了一人,这是意料之外的事?,他们即刻面露惕色, 下意识将手摁住刃柄。
    温廷舜眉眸轻敛,山根一拢, 驱前半步,淡声道,“是自己人。”
    少年沙哑低沉的话音,端的是不怒而威,天?然有震慑人心的力量,听在那两位玄衣客的耳中,形同听到了?诏谕一般,他们敛饬惕色,俯眸垂剑,恭谨地收住剑势,稍稍后撤了?半步,朝着温廷安稽首道:“方才不慎唐突,万死莫赎。”
    温廷安并?不是头一回与玄衣客打交道,本也有惕凛之心,出乎她意料地是,这两位玄衣客,显然听命于温廷舜,他们本对温廷安生出了?弑意,但听却温廷舜的话辞,便是对她有所改观。
    温廷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两位玄衣客,最后将视线落在了?温廷舜身上,她袖裾之下的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踯躅片晌,适才问道:“不妨解释一下?”
    从?方才的情状,温廷安可以显著地觉知到,温廷舜同这些玄衣客,看起来关系匪浅,不仅彼此互通信任,这两位玄衣客且还?听令于温廷舜。
    甫桑与郁清俱是垂眸,没去看温廷舜的具体容色。
    温廷安识得?他们,但不知他们的真?实身份。
    恰恰相?反地是,他们不仅知晓温廷安的真?实身份,还?非常熟稔她的喜好爱憎,凡此种种,皆是承蒙少主所赐。
    少主素来是矜冷玉骨之人,他们随主多年,极少会看到少主会对计划之外的人或事?动心思,亦或是被牵动神魄,他们一直以为少主终有一日,会亲手杀了?他长兄,毕竟,温廷安畴昔处处给少主使绊子,他们都以为温廷安定是活不长了?。
    孰料,她不仅安然无恙地活下来,少主待她竟是还?不薄。
    明眼人根本看不出温廷舜的心思,但甫桑与郁清跟随少主多年,早已养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也生了?诸多的默契,少主对温廷安不一般,虽然少主从?未说过此事?,他们早就看在眼底,心中亦是有了?定数的。
    但温廷安似乎什?么都还?不知晓。
    少主俨似也没有向她坦诚地打算。
    在目下的光景之中,甫桑与郁清二人,其实对温廷安没有太过浓重的杀意,但温廷安显然是对他们有所防备。
    在护送梁庚尧去崔府的那一夜里,温廷安同他们虽没交过手,但跟他们都打过了?一番照面。温廷安是极为伶俐的一个人,她轻功不如少主,但擅用机心,算盘也打得?颇好,她试探少主是不是温廷舜的时候,当时所有人都下意识以为她认出少主的身份,但其实,那只?是温廷安的声东击西之计策,她趁势将麻骨散揩在了?少主身上。
    及至少主挥发不出轻功之后,温廷安借力打力,兴之所至走了?一出反间?计,对刑部?尚书钟伯清说,是少主劫走了?梁庚尧,她将矛头对准了?少主,让刑部?与枢密院怀疑是少主劫走了?梁庚尧,她摆脱了?一切的嫌疑,事?了?拂衣去。而他们同少主,因是中了?麻沸散,他们与刑部?斡旋了?很久,适才挣脱了?危难之境。
    从?那一刻开始,他们适才对温廷安重新改观,她三言两语,就能将自己的处境化险为安。
    她与以往那个纨绔少爷,有了?霄壤之别,这是让人觉得?非常意外的一桩事?体。
    思绪逐渐归拢,话回当下。
    两方正在试探,但这种微妙的气氛,就被温廷舜一句『是自己人』,给悄无声息地镇压了?回去。
    甫桑和郁清听罢,敛住了?悉身的肃穆之气,适时摁住腰间?软剑。
    温廷安心中添了?一丝惑意,便是打算让温廷舜给个自洽的解释。
    言外之意,再是显明不过。
    这明面上是让他解释,但本质上,是要让他坦诚自己的身份。
    甫桑与郁清心神陡地沉了?一沉,少主的身份是不能轻易败露的,否则,他们一直以来所做的计划,便会付诸东流。他们略带隐忧地看了?温廷舜一眼,本欲脱口而出的『少主』二字,此际被温廷舜的一个澹泊的眼神给镇压了?下去。
    温廷安将这一幕,不动声色地纳入了?眸中,果?然,温廷舜是有事?在瞒着她。
    可是,设身处地一想?,她不也有诸多的事?,瞒着他么?
    她的身份,她的身世,都一直在瞒着他。
    为什?么他有事?瞒着她,她心中竟会生出不悦呢?
    他又不是她的谁。
    她没必要对他的过往,多作深究。
    她不欲越陷越深。
    温廷安思绪回笼,适才切身地觉得?,方才寻温廷舜讨要解释的自己,是有多么的逾矩和不理智。
    她根本没有必要去问他这些。
    只?要能顺利执行并?完成阮渊陵布置下的任务就行了?。
    何必去管那么多的事??
    将元祐三州的地契,交回给阮渊陵,此次任务,就能告一段落了?。
    九斋还?是原来的那个九斋。
    保持原状就可以了?。
    何必在多生枝节呢?
    这一端,温廷舜并?不知温廷安在想?这些。
    他在想?,该如何向她坦白玄衣客的渊薮,以及自己的真?实身份。
    温廷舜原本没有坦诚的计策,但是,倘若他不选择坦诚,这一种隐瞒,便会成为横亘于两人之间?的屏障,将彼此都推离得?越来越遥远。
    这不是温廷舜想?要的结果?。
    他已经将温廷安放置在心上最深处的一个位置上,想?要将她挪位,那根本就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了?。
    他必是会同温廷安坦诚的,但是要在合适的时机,至少是在天?时地利人和,依照眼下的情状,这并?非天?时地利与人和,声驳耳杂,这些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说得?清明。
    他们得?要将赵瓒之擒拿回去,交给阮渊陵,付与三司候审量刑,时局交迫,纵然要坦诚,也坦诚不清楚。
    但,若是她想?听的话,温廷舜现在是可以说的。
    但需要先?将郁清和甫桑支开。
    郁清与甫桑是极会识人眼色的,思量着少主面容的示意,当即押着昏厥的赵瓒之退了?开去,原是暄腾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寂寥无比。
    偌大的草寮之中,只?剩下了?两个人。
    温廷安敏锐地觉察到了?氛围不太对劲,温廷舜竟是吩咐那两位玄衣客退下了?。
    他是打算对她坦诚了?么?
    可是,这已然是迟了?,她刚刚才做好了?一种心理准备。
    一种不再陷入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的准备。
    当她将自己的情绪与状态拾掇好的时候,温廷舜却有了?向她坦诚的准备。
    他难道不觉得?自己有些随心所欲了?么?
    当她的心,是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么?
    在畴昔的很多时刻,在方才的诸多瞬间?,她都给过他解释的机会,她一直在等待,但他一直在退避,隔出了?一个礼貌、疏离而遥远的距离。她看不透他,不知道他身份的同时,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她本来有极好的耐心,但他每次都让她等,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他说会到合适的时机,等天?时地利人和,他自会同她解释。
    但他不知的是,她的耐心是非常有限的啊。
    温廷安是打定了?主意,便极少再回头的人。
    她有着鲁莽的倔脾气,有些时候,这会成为她的一层保护色。
    温廷舜三番两次救下她的性命,这是恩,她没齿难忘,自会铭记在胸臆之中,也定会报恩。
    但是,恩与恩,情与情,二者必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她在过去的时候,就是犯下了?这样的一个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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