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知道,她对自己的事一向不怎么上心。
    第47章 温存
    手中的指尖一片冰凉, 方镜辞心头生出一片怜惜,脱下肩上尤带着寒气的黑色狐裘大氅,披在安国公主身上,“夜深天寒, 殿下穿得这般少便出门, 一点儿都不将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
    虽是指责的话语, 但他手上动作温存细致, 安国公主安心享受着,微微仰着脸,笑吟吟道:“我急着找你认错啊。”
    明明她认错的态度一点儿都不诚心,但方镜辞还是被她微微打动,心头几乎软得一塌糊涂。
    他的房间暖炉才刚刚生起, 不甚温热,他便握着安国公主的指尖,将人送回隔壁。
    目光一扫她肿裂不堪的手,眉心微微皱着,“我去将孙太医请来。”
    安国公主忙拦着他,“孙太医一大把年纪, 你就别再深夜折腾他了。”
    见方镜辞眉心还蹙着,她微微失笑, “冬日总是会这样,不必担忧,过段时日便好了。”
    拇指轻轻摩挲着手背红肿之处, 明明指尖都恢复了暖意,可红肿之处却依旧冰凉。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手,安国公主反手握着他指尖,“真的不是什么大事……”
    话未说完就被方镜辞瞪了一眼, “殿下从来不将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被这样指责安国公主很是委屈,“我才没有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方镜辞握着她的手举到眼前,“那这是什么?”
    安国公主理亏,“……这就是个意外。”
    见她咬死不认,方镜辞冷哼一声,手上的动作却很温存,轻轻浅浅揉捏着她手上肿块。
    “殿下虽不想扰动孙太医,但冻伤却不可不治。”
    “夜深人静,找谁不会被惊扰?不如还是等到天明。”安国公主的目光不由得落到他脸上。
    方镜辞生的极好,眉目清秀,俊朗如画,似皎皎明月,又如浩浩清风。眼睫微垂,细密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着,在眼底投下一片错落的光影。
    “再说了,都这么晚了,你自长安城内星夜赶来,已经很是乏了,何必再劳师动众?”一室熏香之中,她的语调又轻又浅,仿佛于梦中,温婉柔和。
    “也不算劳师动众。”方镜辞依旧低垂着眉眼,轻轻浅浅揉捏着她手上肿块。“事关殿下,事无大小,就算辛劳几分也是理所应当。”
    他这样一副理所当然、再正常不过的架势,叫安国公主微微叹息一声。“被你这么一说,总觉得我有昏庸无度、祸国殃民的潜质。”
    方镜辞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而后手劲无端重了两分,“倘若殿下这样的忠臣良将也是昏庸无度,那么放眼整个大庆,恐怕也再无一人称得上是良臣志士。”
    安国公主笑了起来,“别以为你这样夸我,我就不知道你们主和派是怎么在背后编排我的。”
    方镜辞也微微笑着,“那是他们,我从来没有。”
    “诶,没有吗?”安国公主歪着头去瞧他脸上的表情,“长安城中编排我的话有不少,其中至少一半都是主和派的功劳,你为什么没有?”
    方镜辞撩起眼皮回望着她,“殿下觉着我为什么没有?”
    食指指节抵着下巴,安国公主细思了半晌,摇了摇头,“我想不出。”
    方镜辞也不恼,继续揉捏着她的手。“来日方长,殿下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想。”
    原本冰凉的手背在他的细心揉捏之下,已经微微发着热。安国公主瞧了他一会儿,不由道:“其实真不是什么大事,我往年也曾这样,不必管它,过段时日天气转暖,就会自动好转。”
    她说着是方镜辞正在揉捏的肿块,可方镜辞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慢声道:“殿下知道如今是什么时候吗?”
    这个问题倒不需要细想,张口就能答,“冬月十三。”
    方镜辞神色温柔,望着她,“那么殿下可知晓,此时距离天气转暖还有多长时间?”
    安国公主凝神思索了一会儿……至少还有两三个月。
    方镜辞也不等她的答案,收回视线,手上动作依旧,“倘若放任不管,只会越来越严重。”
    安国公主下意识反驳,“但是我往年……”
    “往年如此,不代表今年亦是如此。”方镜辞的声音依旧轻浅,“殿下这章 年甚少在长安城中过冬,对长安城的冬日知晓不深。”
    “可是我身边如今不是有你在么?”安国公主理所当然道:“你不是照顾得我很好么?”
    似乎是不曾想到她会这样说,方镜辞微微怔忡,“殿下觉得我照顾得很好?”
    安国公主毫不迟疑点头。
    却见方镜辞脸上笑意蓦地含了几分愧疚,“可是殿下在我的照顾之下,却变成了这幅模样。”
    这话他语调依旧不紧不慢,倘若忽视他脸上显露出的几分愧疚,几乎让人察觉不到他的情绪波动。
    可他越是这样,反而越发让安国公主觉得歉意。于是声音也不由得低了两分,“这事不能怪你……”
    “当然要怪我。”方镜辞抬了眉眼瞧着她,“是我未曾设想周全,这才让殿下遭了这样的罪。”
    他这样将一切过错往身上揽的做法让安国公主微微不满,“按照你的说法,往日我被冻伤,岂不也是身边人的过错?”
    她本意是回怼方镜辞,谁知方镜辞却顺着她的话道:“的确是他们的过错。倘若不是他们百般忽视,殿下又岂会年年受冻伤之苦?”
    他这番措辞理由当然,令安国公主无言以对。
    她用完好的那一只手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说,每年十二在这种时候都要唠叨她一顿,就为了让她多穿两件衣裳。
    但她总觉着穿的太多活动不开,通通拒绝了。
    就算当时没能拒绝掉,被迫多穿了两件,事后也总会找机会脱掉。
    十二并不像方镜辞这般胆大妄为,敢亲自动手试她手脸的温度,只要她装作一副无事模样,十二便不会发现。
    但是谁曾想,往年管用的法子搁在方镜辞身上却通通失了效果。这人不仅胆大妄为敢对自己动手动脚,甚至还会颠倒黑白、混淆视听。
    可她并不讨厌这样。
    她身边会关心她的人并不少,但就像先前说过的那般,比他周到的没他这般细致,比他细致的没他这般温柔,比他温柔的又不曾似他这般雅致温柔,于无声中处处呵护。
    无声无息,却又处处为她着想。
    细雨从前觉着,安国公主仿佛就像传言中说的那般,是为大庆而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无论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边境之远,她的心中永远只有家国情怀与大庆数以万计的将士。
    但自从方镜辞到了温泉别苑之后,她才发现,原来安国公主也不过寻常人一个,有着普通人该有的喜怒与玩乐之心。
    她的手冻到红肿微裂,在她的有意无意忽视下,照顾她的下人都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但方镜辞却将她当成易碎的琉璃,日日涂抹膏药,不准她外出受冻。
    别苑的室内处处燃着暖炉,两人待在室内,分别做着自己的事,互不干扰,却又在处理完手头之事后,闲话煮酒。
    西北边境之地苦寒,安国公主便时常喝酒暖身。但方镜辞嫌冬日酒凉,便提议煮酒论趣闻。
    细雨搬来炭炉、酒具。
    方镜辞瞧着安国公主温声笑着,“既是煮酒论趣闻,不如便设置一个彩头。”
    安国公主兴致颇高,笑着问道:“什么彩头?”
    “很简单。”方镜辞拿出一本《大庆军志辑佚》,笑意温润,却又透着几分狡黠,“都说殿下博闻强识,不如我们就来考一考这本书上的内容。”
    安国公主眼睛眨也不眨,“博闻强识什么的,都是瞎胡扯,我连这本书都没翻完过。”
    方镜辞也不为难她,“殿下可以任由选择一本书,我问你答,只要答得出来,便算我输,殿下可饮一杯酒。”
    “这样不公平。”安国公主眨着眼睛,一副灵动活泼模样,“倘若我一个都答不出来,岂不是我一直输?”
    方镜辞微微失笑,“殿下是否对自己太没信心了?”
    安国公主摇头,“这不叫对自己没信心,而是对自己知之甚清。”
    “即是如此,不如这样,”方镜辞吩咐细雨又拿了一套煮茶工具来,“每人三个问题,我输了,便饮一杯酒,殿下输了,便饮一盏茶。”
    说完还加上了一句“如何”,以示公正。
    不过是饮一盏茶而已,安国公主虽然不喜饮茶,但尚可接受,于是便点头同意。
    首轮从安国公主开始,她没去挑别的书,而是拿过方镜辞手边的《大庆军志辑佚》,随手翻了两页,挑了个角度刁钻的问题,“长临一战,大梁的先锋军伤亡多少人?”
    长临之战,彼时还是庆王二子的太宗皇帝率领三万人马,于长临对阵大梁十万人马。
    这是大庆至关重要的一战,迎战初期,几乎不被所有人看好。但太宗皇帝在文德皇后的辅佐之下,硬是打了一场胜仗,成为后世美谈。
    而关于这一战,所有人关注都是大庆的伤亡,甚至连太宗皇帝马前卒之名,都广为流传。但对于大梁先锋军的伤亡人数这种一笔带过的情况,便甚少有人知晓。
    安国公主问出这种问题,原本是想着方镜辞会答不出,这样她便能率先饮上一杯酒。但谁知方镜辞只是低头细细思索一章 ,便给出了一个答案。
    “六千七百多人。”
    安国公主翻开书一看,唇边的笑意顿时浅了两分。
    方镜辞还微微笑着解释,“我记得,书中所说的便是‘六千七百多人’,并未给具体的数字。”
    安国公主有章 不服气,又随后翻开一页,再次挑了个角度新奇的问题——
    “赤娆之战,大梁上将军骑的是什么马?”
    这次方镜辞倒是不曾思索,几乎她话音刚落,不但立马给出答案,还衍生回答了一番——
    “漠北一族进贡的宝马良驹,别名‘透骨龙’。体格健壮,千里绝群,脾气骄躁,极难驯服。赤娆之战大梁战败之后,此马被太宗皇帝驯服,后被他送给了文德皇后。”
    两个问题都没能难倒他,安国公主微微咬了咬下唇,谨慎挑选了一番,才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但不曾想到,方镜辞仿佛对《大庆军志辑佚》了若指掌,三个问题答得有快有慢,但都给出了正确的答案。
    虽然心底有章 微微不服气,但她也不是愿赌不服输之人,豪气万千一口饮下一盏茶,将茶盏往桌上一搁,“换你考我。”
    方镜辞笑得雅致温润,“那么便请殿下挑选一本书。”
    为了能反将他一军,安国公主特地挑选了自己能倒背如流的《三十六计》。
    方镜辞也是随手翻开一页,便问道:“‘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是哪一计?”
    安国公主既然熟读《三十六计》,自然眼睛眨也不眨就能给出答案,“第二计,围魏救赵。”
    方镜辞眼波含笑,“此计的缘由是何?”
    “赵国进攻卫国,使得卫国依附于赵国。但卫国先前依附魏国,迫于赵国威逼改依附赵国,使得魏国君王不满,便下令讨伐赵国。赵国都城危在旦夕,赵国君王便求助于盟友齐国。齐国主将下令佯装围攻魏国襄陵,实则深入魏国都城,使得魏国陷入危机之中。魏国主将只得返国救援,但疲惫之师终究还是败于齐国以逸待劳的精锐之师。此乃‘围魏救赵’。”
    安国公主滔滔讲完,眼底笑意分明,“我说了一堆魏国卫国,你知道哪个是哪个么?”
    她回答之时故意含糊了这两国,便是刻意为难方镜辞。
    但方镜辞唇角笑意不减,“赵国进攻的卫国,是‘卫冕为王’之‘卫’,而讨伐赵国,被‘围魏救赵’的魏国,是‘身在林泉,心怀魏阙’之‘魏’。”
    安国公主撇了撇嘴角,端过一盏茶,又豪饮一盏。而后放下茶盏,豪气万千道:“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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