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阿暖手还按在琴弦之上,微微仰着的脸面含不解。
    赵琦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换了一个问题:“献舞之时,你是独奏,还是与人合奏?”
    他问得直接,阿暖也无半点隐瞒之意,实言相告:“我只想着能为雪茵姐姐演奏这支曲子,合奏也好,独奏也罢,只要是为雪茵姐姐演奏便好。”
    换言之,顾雪茵跳这曲兰陵王入阵曲之时,究竟是选择独奏还是独奏,暂且还未定。
    只是赵琦望着她的眼眸深沉,“可是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为什么要觉得不甘心?”阿暖清澈明亮的眼眸里满是不解与疑惑。
    “献舞之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只会停留在台前跳舞之人的身上,隐居幕后弹奏之人,却得不到众人半点目光。”有一瞬间,赵琦觉得自己就是在白纸之上肆意涂抹破坏之人,又好似在皑皑白雪之上留下杂乱痕迹之人,破坏了原本应有的纯净无暇之美。“更何况,倘若是合奏,即便你的琴音再出色,即便悠扬的乐声得到关注,也未必是你将受到众人的赞美之词。”
    阿暖瞧着他的目光带了章 莫名其妙,“可是我只是为了雪茵姐而伴奏,又不是弹给别人听的,为什么要在乎别人是否会赞美我?”
    赵琦在这一瞬间深深感知到了自己与阿暖的差距。
    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场合,献舞之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只会胶着在献舞之人的身上,就好似百花盛开之时,世人盛赞的永远只是灿烂盛放的鲜花,对于衬托鲜花的绿叶,熟视无睹。
    他听到阿暖要为献舞的顾雪茵伴奏之时,想到的便是阿暖不会赢得众人的称赞。
    但是阿暖却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会夸赞于她,因为她从始至终只有一个目的,便是为顾雪茵伴奏。
    而非能否得到他人的称赞。
    因此她甚至不在乎伴奏之时是不是独奏。
    他望着阿暖天真无邪的眼眸,只觉得自己卑劣到尘埃之中。而她就像真正从九天而落的仙女,高贵无暇,纯洁自然。即便身处尘世,却从未被尘世间的庸俗沾染浸染。
    第42章 争论
    安国公主于政和殿怒怼户部一事, 在朝野上下传得沸沸扬扬。
    虽然皇帝因她染病一事暂且将此事按下不表,不代表主和一派也熟视无睹。
    尤其是言官,趁着安国公主在府中养病之时,接连上了十三道折子, 话里话里都在控诉安国公主大不敬之罪。
    方镜辞于顾鸿生案头之上瞧见这章 折子, 唇角笑意逐渐变冷。
    顾鸿生饶有兴致瞧着他骤然变得冷漠阴寒、嘲讽十足的脸, 一丝意外的情绪都没有, “你打算如何做?”
    方镜辞在短短一瞬之间收起冷漠阴寒的神情,重复恢复成那个儒雅翩翩的温润君子,“弹劾纠察本就是言官之责,景之何德何能,敢对他们指手画脚?”
    他说得面不改色, 顾鸿生不动声色,微微笑着,“可你如今乃是安国公主的驸马,与公主荣辱一体,难道也不该就此说道说道?”
    “公主向来不在乎言官所言,景之又如何能越俎代庖, 苛责言官应尽之责?”方镜辞依旧答得滴水不漏。
    顾鸿生向来欣赏他这份无懈可击的态度,悠然道:“我听闻, 你想让陛下准许安国公主所奏。”
    方镜辞在安国公主面前许下诺言,自然会竭尽所能完成此事。他特地将此消息放出去,也是为了能在顾鸿生这里得个准话。
    因而面对顾鸿生的直言相问, 他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顾相刚才所言,我如今与公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自然该请公主之请,愿公主所愿。”
    “只是你也明白,陛下因何不准安国公主所奏之事。”顾鸿生笑意转淡,“安国公主锋芒太盛,你该劝她避其锋芒才是。”
    方镜辞却微微笑着:“公主之锋芒,非一日所能成。就算公主有心避其锋芒,小人也绝对不会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
    眼眸笑意深邃,君子如玉,如琢如磨。“既是如此,又何必委屈公主殿下这般委屈求全?”更何况,相较数年之前,如今的安国公主已经足够低调行事了。
    只是即便如此,想要苛待于她之人也依旧未曾放过她。
    顾鸿生面色不变,“只是你也知晓,要想让陛下准其所奏,绝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小皇帝在国事之上,对他们这帮老臣多有仪仗,事事请教,但唯独对待安国公主一事上,颇有自我主张。
    只是因为在对待安国公主的问题上,他与主和派的意图大体一致,这才有着小皇帝处处纵容主和派与安国公主作对。
    但谁又曾知晓,主和派又何尝不是小皇帝手中的棋子?
    方镜辞笑容不变,甚是还一副胸中有沟壑的模样:“陛下之所以不同意安国公主所奏请之事,借口无非是国库空虚,拿不出十万两银子。”
    顾鸿生瞧着他胸有成竹的模样,眼睛微眯:“你想如何做?”
    方镜辞浅浅而笑,君子如玉,雅致温润。“既然没有银子,那么让国库充盈,拿得出银子不就好了么?”
    这话说得轻巧,但是却并非易事。
    至少在顾鸿生看起来不外乎如是。
    安国公主养病,朝中主战一派也跟着沉寂下来,主和一派看似占了上风,好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在朝堂之上奏请之声都大了许多。
    赵琦冷眼瞧着,并未放在心上。他如今的心思都留在找机会溜出宫去。
    自那日檀香楼与阿暖一见后,他几乎每日都要前往檀香楼。阿暖练琴之时,他便坐在一边喝着茶听着,时不时予以评价。
    有时阿暖不练琴,两人便拿着茶壶坐在院子里聊天。
    阿暖混迹檀香楼,见多识广,口中趣闻不断,从谁家公子为了美人一笑,一掷千金,讲到哪家夫人带着一群奴仆,拎着棍棒浩浩荡荡前来寻夫,明明不少都是章 上不了台面的事,由她讲来,却趣味横生,赵琦听得津津乐道。
    有时候阿暖讲得累了,便让赵琦讲一讲安国公主的事。
    有着“与安国公主关系匪浅”的幌子在,赵琦总能讲出一章 市井之间未曾流传的故事来。
    阿暖听得一惊一乍,“不是说安国公主神勇无比,带着十二骑挑了漠北一族大营么,怎么是闻着酒味去的?”
    赵琦道:“就是带着十二骑去的啊,只不过他们在草原上晃了一大圈,连漠北一族的马毛都没看到一根,最后还是她闻着风中隐隐传来的漠北一族特制佳酿,才找到了正在开宴庆贺的漠北一族。”
    阿暖神情有点儿恼意,“酒楼先生讲故事原来都偷工减料吗?”
    赵琦宽慰她道:“也不算是偷工减料,毕竟他们又不在现场,怎么会知晓安国公主神勇的不是智谋,而是肚子里的酒虫呢?”
    “可是你不是也不在现场吗?”
    “我虽然不在现场,但是有幸与安国公主一同吃茶,这就是她告诉我的。”
    阿暖露出真心羡慕的神情,“我也想与她一起吃茶聊天。”
    赵琦却并不想让她见着安国公主。这段时日他虽然总是来找阿暖,但不管开头两人聊着什么,到最后,都会变成聊安国公主。
    他甚至觉着,倘若此时安国公主在,阿暖的目光一定会追随着她,而非自己。
    阿暖对安国公主有着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与憧憬,对与安国公主作对的主和派很是没好感。
    尤其在谈到安国公主患病之事时,阿暖对他的怨言颇深:“小皇帝年纪不大,疑心却不小。安国公主为了大庆鞠躬尽瘁,出生入死。他倒好,二话没说就收缴了兵符,还将人困在长安城,不得外出。将翱翔天际的雄鹰硬生生关在笼子里!”
    赵琦觉得需要为自己的名声辩驳两句,“大概……自古帝王便忌讳功高震主……”
    “震什么主?”阿暖气呼呼的,“安国公主是把持朝政,还是专属弄权了,亦或是屯养私兵,意图不轨了?”
    她越说越气,“小皇帝明明就是见不得安国公主深受百姓爱戴,真臂高呼,万人齐应!”
    “真是小肚鸡肠,锱铢必较!”
    “……”赵琦摸了一把额角的汗珠,辩驳道:“或许皇帝只是体恤安国公主常年在外征战,想让她在繁华长安城修养修养……”
    “有什么好修养的?”阿暖依旧气呼呼的,“安国公主有说过自己想要修养吗?她明明是翱翔天际的雄鹰,又不是笼子的金丝雀,总是将她困在颓靡长安城做什么?难不成还想把野狼训成家养的?”
    赵琦不想她揪着这个话题不放,故意道:“倘若我没记错的话,顾相不也是主和派之首么?”所以为什么阿暖口中满是对他的怨言,而对主和派之首的顾相却一字不谈?
    没想到阿暖理直气壮,“子不言父过。再说了,倘若不是小皇帝故意纵容,主和派又如何会壮大?”
    “也不能这么说。”赵琦觉得还是需要为自己挽回章 口碑,“一将功成万骨枯,安国公主的功绩难道不是大庆万千将士用鲜血换来的么?倘若可以选择,又有谁愿意将自己的鲜血洒在战场之上?”
    “你看到的是……皇帝忌惮安国公主,收缴兵符,将她困于长安,是皇帝不喜战士,刻意打压主战派。但是战火一起,生灵涂炭,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皇帝不喜战事,并非自己图安逸,而是百姓需要休养生息,大庆也实在经不起战乱消耗。”
    他说得字字在理,但阿暖还是不服气,“难道他国陈兵边境,我们也要为了休养生息,任人欺辱吗?”
    “自然不是。”赵琦反驳道:“上至皇帝,下至黎民百姓,谁又能容忍被他人欺负到家门口?届时自然会奋起反击,殊死相博。”
    “只是如今既然他国并无挑起战事的意图,我们自然也该稍有收敛,休养生息,屯兵养马,以备不时之需。”
    他望着阿暖若有所思的模样,笑着道:“更何况,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只要他国不犯我大庆边境,便没有必要挑起战火,将百姓限于水深火热之中。”
    阿暖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只是心中依旧对安国公的遭遇深怀同情与不忿。“可我看到的只有忍一时欺人太甚,退一步得寸进尺。”
    安国公主早章 年行事高调嚣张,朝堂之上挥鞭打人都是常有的事。
    然而去了西北之后,却好似脱胎换骨一般,处事淡然,心境平和,轻易不与人相斗。
    然而主和一派还是老样子,明里打不过,就暗地里瞎搞事。
    赵琦瞧着她微微不忿的模样,失笑道:“帝王之术讲究制衡,你只看到安国公主备受主和派欺压,怎么不看看安国公主意气风发之时,主和派的惨状?”
    阿暖扭过身,不想跟他对话。
    虽然争论也是时常会有,但并不影响赵琦总是来檀香楼。
    时间一长,檀香楼所有人都知晓,有位样貌俊俏的小公子对阿暖很是上心,几乎日日都要前来陪阿暖练琴说话。
    连檀香楼的月姑娘见状都打趣阿暖两句,“琴瑟和鸣,情投意合,如胶似漆,相濡以沫,很好,很好!”
    阿暖羞红了脸,把琴一推,“不练了,我要回去了。”
    月姑娘坐在红泥小火炉前,手里拿着翠羽扇,见状忙道:“哎,不等你那位小公子了?”
    阿暖满脸羞恼,一跺脚:“我来檀香楼又不是为了他!”
    翠羽扇遮着半边脸,岳姑娘调笑,“当然不是为了他,你是来弹琴的。”说完媚眼如丝,轻轻一眨。
    阿暖被她越说越是羞恼,抱着琴道:“我明日要陪雪茵姐姐去城外小住几日,就不过来了。”
    说完就抱着琴匆匆跑了。
    月姑娘笑着摇了摇头,刚感慨一句“年少可真好”,就听到身后有人道:“常来找阿暖的那位小公子,究竟是何人?”
    第43章 风波
    月姑娘被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顿时嗔怪道:“公子回来也不出声,都吓着人家了。”
    沈季文伸手在她脸上轻佻地摸了一把,而后在另一侧坐下, “我不在的这段日子, 那位小公子经常来檀香楼找阿暖么?”
    他帮安国公主运送物资到西北, 在那边耽搁一段时日, 刚刚回来便听闻这段时日总是有位小公子前来檀香楼找阿暖。
    月姑娘扇着遮着脸咯咯笑着,“阿暖又不是小孩子,公子你在担心什么?”
    “阿暖在我眼里就是小孩子。”沈季文不轻不重瞧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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