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煮个面。”他说着绕过她从沙发上?下去,趿着拖鞋去了厨房。
    趁着他没有注意到,甜喜把那些被压扁的礼物收了起来,连带着之?前的那些失败品,统统封印在了角落。
    不扔掉并不是觉得?可惜,只是想留在眼前时刻提醒自己,要记得?为了什么而努力。她同样没有什么伟大的人生目标,但既然贺召说学习很有用,考上?好大学很重要,那她就去做,她会听他的话,去实?现他们共同期望的未来。
    而现在,当?年那些失败的礼物明晃晃地摆在了贺召的面前,一个比一个丑,一个比一个幼稚。
    甜喜撇了撇嘴,满脸不乐意:“你从哪里翻出?来的?”
    贺召饶有兴致地把每一样都拿出?来欣赏:“就在你床边的柜子下面。”
    “讨厌!”她一把夺过来,一股脑塞回了箱子里。
    贺召忍俊不禁:“干嘛,不是送我?的吗?”
    甜喜嘴硬不承认:“谁说是送你的。”
    贺召捡起一张叠过千纸鹤的纸,念着上?面的字:“‘哥哥,生日快乐,祝你早日发财’,真不是送我?的?”
    甜喜又夺了过来,丢进箱子,理直气壮:“是送你的又怎么样!”
    贺召忍不住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是送我?的为什么不给我??还要藏起来。”
    甜喜瞪他一眼,奶凶奶凶的表情一点都不吓人,反被他捧着脸亲了一口。
    二楼没开灯。
    只有那面玻璃柜子的光为他们照明。
    如此奢侈的明亮让甜喜欣喜过,也曾万分苦恼,望着他温柔的双眼,她很郁闷地说:“你送给我?很多很好的礼物,可是我?到高中毕业才赚到属于自己的钱,这些东西没有用,又拿不出?手……”
    “只要是你给的我?都很喜欢,怎么会拿不出?手。”
    “骗人,就是拿不出?手。”
    “不骗人,真的。”
    甜喜拂开他,还是满脸不乐意:“你到底要找什么?干嘛把这些东西翻出?来。”
    贺召说:“我?本来只是想找我?的东西,没想到意外发现了你的。”
    “那你的找到了没?”
    “在这呢。”贺召似乎有些紧张。
    从箱子旁边拿起一个笔记本,这是他之?前卖水果的时候用来记账的。
    甜喜曾提出?过要帮他记账,但他不肯,让她没事就去玩会儿,或者去学习,他说这种营生不需要她插手,会浪费她的宝贵时间。
    她一直没机会打开账本看过,今天从他手里接过来才知道,本子竟然有这么沉重。
    里面的书页很满,还贴了很多单据,贺召飘逸潇洒的字由于受到局限,只能挤得?密密麻麻。她知道他写字好看,也听廖满满说起过他以?前文科成绩很好,和?他粗犷野性?的外表完全不同,他有着一颗格外细腻敏感的心。
    甜喜不知道账本有什么需要研究的地方?,随便翻了几页,翻到了一张格式特殊的内容。
    像一首诗,细看是他写给她的一段简短的话:
    “阿甜,满爷说我?的领地意识很强,在你身上?标记了我?的气味就会把你当?成我?的人。这种傻逼说法真的很中二,但是稍微有那么一点准确。”
    甜喜茫然:“给我?的信吗?”
    “嗯……后面还有。”
    甜喜往下翻,很快就看到了第二段:
    “阿甜,有时候我?觉得?我?很肮脏,对你的感情像是一种病,时常分不清是喜欢还是占有欲。但是有时候我?又觉得?,我?应该是你的事业粉,我?并不想把你困在低谷中,而是希望你能活得?光鲜耀眼,活得?自由洒脱,希望你有朝一日能把过去不美好的事情全都忘了,只要别?忘了我?就好。”
    连翻了几页单据,紧跟着又发现了很多信,都是独立成章,没有时间顺序和?连贯逻辑:
    “阿甜,如果有一天满爷找你告状,说我?骂你是狗,你可千万别?信他,我?的原话是想夸你像小?狗一样可爱,他肯定是打算报复我?。”
    “阿甜,今天小?方?失恋了,他教给我?一种说法,好像很哲学,我?简直对他愚钝的大脑刮目相看。他说喜欢上?一个人,那种感觉就像被照耀在光下,光给我?带来温暖,带来明亮,我?理应心怀感激,并且做好天早晚会黑的准备。我?没资格怪罪光的冷漠离开,暗恋从来都是自己心甘情愿背负的事。要认。”
    “阿甜,我?好像很喜欢你,但是我?很怕被看出?来,尤其是怕被你看出?来。怎么办。”
    “阿甜,我?比任何人都相信你的能力,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真的不必向那些嫉妒你的人证明什么。我?去庙里求过签的,那老和?尚说如果求学业得?加钱,我?加了一百五,求了三次,连老天都说你以?后会前途无量。”
    “阿甜,你最近总朝我?发脾气,是不是更年期(划掉)青春期快到了……可不准给我?带什么男朋友回来,我?一定会忍不住揍他。”
    翻过大半个账本,其中夹杂着不少与此类似的页,甚至到后期已经?没有什么记账了,几乎全都是贺召零零散散的表达。最后一次落笔似乎是他们搬家之?前,上?面只有两行很轻快的话:
    “阿甜,我?们终于有自己的家了,我?答应过你以?后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我?没有食言。
    “你说想永远跟哥哥在一起,不要忘记啊。”
    寥寥数笔,戛然而止,就此翻过了他深埋心意的岁月。
    甜喜很震撼。
    愣愣地,甚至没察觉到自己掉了两滴泪。
    泪水砸在纸上?,她才惊觉眼眶酸涩得?厉害,连带着头?也很疼。
    已经?无从追究是从哪一天起,他在空白的纸上?第一次写下了与她有关的字,对她的喜欢密密麻麻地穿插在不起眼的日子里,凝成他孤独的回忆。
    即便是再想她,即便是吃醋生气,即便是眼睁睁看着她走向别?的男人……他始终隐忍着,克制着,什么都没有说。
    他有太多的顾忌,太多的考虑,偏偏甜喜并不懂什么是爱情,一次次地误会了他的心,还总想着要离开他身边。
    不舍得?合上?账本,甜喜又重新翻了一遍:“后面干嘛不写了?还有这么多空白。”
    贺召解释:“后面没有时间了,公司的事太忙。而且想写的话太多,继续写在本子上?,迟早有一天会被你发现。所?以?我?就把想说的全都留在心里了。”
    “心里的我?又看不到,”她抬起头?,佯装生气地嗔他一眼,湿漉漉的眸子波光潋滟,楚楚可怜,“你自己什么都不跟我?说,还要我?有什么都告诉你。我?又不会猜。”
    贺召拉着她靠近,单手搂着她的腰把她抱到腿上?:“我?想有机会当?面跟你说,就现在,你要不要听?”
    甜喜傲娇地垂下眸子:“不听。”
    贺召从鼻子里叹了声?气,故意逗她:“真的不听?我?很可怜的,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如果你不听我?就再也不说了……”
    甜喜红着眼睛瞪他:“你快说!”
    贺召笑?了,手习惯性?地在她后腰处轻轻拍了拍,以?作安抚:“那我?说了?”
    她忍着泪应了一声?:“嗯。”
    这个姿丨势抱着没那么舒服,可他喜欢这样,只要微仰着头?就能把怀里的她看得?更加真切,心里无比满足。笑?意渐敛,他神色认真:
    “阿甜,我?一直都很害怕你会离开我?,但我?从来没想过要束缚你。我?对你的感情是很复杂的,不对你提及爱,并不是我?的感情上?不了台面,而是我?觉得?爱本身就不是什么可靠的东西,在我?接触过它之?后更加确信,它大多时候都是一种虚伪的诈骗,支撑不了我?们更长远稳固的未来。
    “有人喜欢把爱挂在嘴边,还有人今天爱了明天一转头?就背弃诺言。相比于沉重的生命来说,爱真的太过轻浮,才会有那么多声?势浩大的告白最后都无疾而终。
    “我?一直希望你能强大一些,再自私一点,不要怜悯任何人,不要为了感动而心动,更不要为了心软而同情。随便别?人怎么说得?好听,都高傲地做你自己。你甚至不必回头?看我?,只要能降低你的风险,我?心甘情愿付出?更多。我?认为不会有谁比我?更傻了,所?以?你真的没必要再冒险去尝试爱别?人……
    “人的一生有很多事情值得?去做,爱实?在微不足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完全可以?去更高的山上?,看一看更远的天。你可以?把一切困束手脚的人和?事都抛在脑后,反正?我?会永远陪着你,就像过去的日子一样,不论是好是坏,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不是无家可归。
    “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人,没有之?一。别?忘了我?教过你的,阿甜,记得?要爱自己。”
    甜喜紧抿着唇,眼泪一颗颗滚落:“没有了吗?”
    “还有,”他停顿了极短暂的片刻,手掌小?心擦拭过她湿润的脸颊,像是呵护着最心爱的宝贝,郑重地说:“我?爱你。”
    甜喜哭得?更狠了。
    吸了吸鼻子,她像小?狗似的用脸蹭他手心,委屈地说:“我?的嘴巴肿了,不能亲了。”
    贺召顿时哭笑?不得?:“你就只想跟我?说这个?”
    甜喜着急地想解释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抱着他的脖子,把脑袋靠在他肩膀,脸颊紧贴在他脖颈。一直哭,一直沉默不言。
    在与他相识之?前,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人爱她的,也没有人把她看得?重要。
    她比弟弟大了三四岁,弟弟叫明辉,而她没有名字。
    她甚至没有户口,外婆收留她的时候怕被人说是拐来的黑户,所?以?才想着给她取个名,就叫“小?折”,夭折的折,美其名曰越贱的名越好养活。
    她当?时听不太懂,但就是不乐意,挣扎着跑出?去,要不是太小?了不认路,又饿又累,说不定就趁那个机会离家出?走了。
    第二天回来之?后她被外婆打了一顿,鼻青脸肿地被拽去上?户口的时候,好心的工作人员偷偷问她:“你真的叫小?折吗?你爸爸妈妈呢?”
    她捏着脏旧的衣角,紧张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酝酿了很久才问出?口:“我?可以?叫甜喜吗?”
    这是她自己想的名字,多亏了一个小?姐姐帮忙。
    小?姐姐当?时给了她一块糖,说“甜”这个字可以?用来形容糖,也可以?指一切美好的事物。还说名字应该拥有美好的寓意,不能瞎取,得?寄托着她对未来的期望。
    她不懂,反问对方?:“我?期望什么?”
    问完还补了一句:“什么是期望?”
    小?姐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期望就是……这么说吧,我?想让自己开心,那开心就是我?的期望。”
    甜喜傻乎乎地点头?:“我?也想开心。”
    小?姐姐犯愁:“可是你总不能叫开心吧。”
    甜喜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她差点都要叫小?折了,开心不好吗?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糖纸,嘴里陌生的甜味让她心情格外舒畅。小?姐姐刚才说,她去参加了妈妈的婚礼,这些糖是喜糖,吃了会有好运气。
    她扯了扯小?姐姐漂亮的裙摆:“姐姐,喜糖为什么叫喜糖?”
    “我?不是姐姐!”小?姐姐烦躁地挥开她的手,夺回自己的裙摆,认真地强调,“我?是哥哥!”
    这一事实?显然让甜喜的脑袋转不过弯来。
    好在对方?也不跟她计较,穿着裙子大大咧咧地蹲在她身边:“喜糖当?然就是办喜事才给的糖,这你都不懂。”
    边说着,小?姐姐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字,写了喜欢,喜爱,喜庆,喜乐,后面想不出?来了。本想多组几个词显摆一下自己的知识,结果没料到会卡壳。
    “哎呀算了,反正?‘喜’是个好词,所?有事沾了喜就是好事!”
    甜喜默默地记下了,就这么有了自己的名字。她不随任何人姓,也不背负任何人的命运,她不需要任何人爱她,自己会爱自己。
    在黑暗中期望着美好的值得?庆贺的日子终有一天会到来,就如同一种偏执的信念。
    她告诉自己一定要活到那一刻,所?以?再痛苦也挣扎着不愿死去。
    夜风温柔。
    甜喜坐在贺召怀里,把眼泪鼻涕全蹭在了他的衣服上?。
    许久后,她终于开口问了他一个问题:“哥哥,我?记得?你小?时候是不是穿过裙子?”
    贺召愣住,下意识否认:“……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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