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璟收回手,没抓住痒意,垂眸扫了眼巾帕上小片的血渍,遗留湿感的指尖摩挲着绢面。
    这是姜璟和虞枝认识这么久以来头一回堪称亲密的接触,但姜璟没觉得哪里不对,他的母妃柔弱美丽,而今又承受了许多苦,正是需要他无微不至的呵护的时候。
    他......姜璟指节半曲,破天荒地困扰了半刻。
    视线上移,是虞枝细腻的双颊,有一侧颊边坠下一缕乌发,她的神情尚且残余几分脆弱。
    有两个字蹦出来:可怜。
    他下意识勾走不听话的发丝,发丝轻轻搔过虞枝的肌肤,一面问:“疼不疼?”
    虞枝眨眨眼,神色呈现一种呆呆的憨态:“还好。”
    “下次小心点儿。”姜璟半是打趣半是叮嘱道。
    被姜璟揶揄吃粥咬到唇肉,虞枝有些讪讪,没什么说服力地辩驳道:“没有下次了。”试图挽回自己的尊严。
    姜璟笑了一下,直起身,道:“那还吃粥吗?”
    虞枝:“不吃了。”
    姜璟颔首,把虞枝手中的粥收上来放在一旁。
    虞枝目视姜璟的动作,走了下神,对着姜璟的背影道:“令容,我想去吊唁你父皇。”
    姜璟:“好,儿臣陪您。”
    虞枝望向旁边案上的折子,“你还有事吧,会不会耽误到你?”
    “儿臣去外面批阅便是,不耽误。”
    他继续道:“儿臣把绿漪和绿萝叫进来服侍您起来,儿臣在外殿等你出来。”
    姜璟把绿漪和绿萝重新叫进来,带着令人乏味的折子去外殿。
    绿漪和绿萝一进来,就问:“娘娘,您还好吗?”
    虞枝道:“不用担心,我很好。”
    “娘娘,对不起,让您受苦了。”绿漪和绿萝抹眼泪。
    虞枝安慰道:“不要自责,我现在好好站在你们面前不是吗?”
    “嗯!”两人重重点头。
    “我想先沐浴。”虞枝想起自己睡了三日,便开始嫌弃自己了。
    绿漪像是猜到虞枝所想,解释道:“娘娘放心,陛下吩咐奴婢每日帮您擦拭身体。”
    陛下说的是姜璟,成佑帝驾崩,已成大行皇帝。
    虞枝松了口气。
    “不过我为何睡了三日?”虞枝不解。
    绿漪道:“您是昏迷过去了。”
    “原来如此。”虞枝没有多想。
    她摁了摁额角,脑海中不免回忆起那艰难黑暗的几日,脸一白,不禁打了个寒战,赶忙掐断念想,不再去想这段令虞枝痛苦的记忆。
    她没有死,还好好活着,只是成佑帝突然驾崩了......
    虞枝闭眼。
    她为成佑帝抄录的佛经,为他祈的福都没用。
    菩萨不显灵。
    生老病死乃世间常态,她告诉自己要看开。
    也好在姜璟顺顺利利回来,这说明菩萨还是显了一半的灵,她的苦心没全部白费。
    绿漪和绿萝招呼其他侍女去提热水,她们则准备沐浴要用的东西。
    湢室,虞枝把头埋进水中,放空自己的脑袋,脑子里闪过不久前的画面。
    虞枝后知后觉不习惯姜璟亲近的举止,但好像也没什么。
    姜璟只不过是关心自己罢了。
    如果没有姜璟,虞枝根本无法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也无法自己去面对成佑帝驾崩的事实。
    穿丧衣的时候,绿萝道:“娘娘,这镯子要暂时摘下来吗?”
    成佑帝丧期,于情于理都不该戴饰物,更遑论这般艳丽的镯子。
    虞枝斟酌片刻,心道自己不能食言,遂摇头道:“不必了,只要不被人发现就成。”
    绿漪道:“这是陛下送娘娘的吗?”
    虞枝摸着冰凉的玉镯,没注意听,问:“绿漪,你说什么?”
    绿漪重复了一遍问题。
    “是的。”虞枝回答。
    “娘娘戴着特别好看。”绿漪称赞道。
    待虞枝料理好自己,便同姜璟去往成佑帝放置棺椁的灵宫。
    成佑帝一生奉行仁政,功绩不小,在位期间大夏国泰民安,于天下万民来说当得起一位不错的皇帝,为众人所敬仰。
    治葬之礼隆重庄严。
    大行皇帝大小敛已过,当下是停灵环节。
    到灵堂前时,气氛沉重,虞枝看到不少人都跪在地上吊丧,低低哭泣。
    虞枝呼吸一紧,缓缓抬头,看到供台以及后面描金的棺椁,成佑帝便在那棺椁之中沉睡。
    一行泪落下来,虞枝站定,无声唤道:“陛下。”
    说完,虞枝突然记起来,自己已经被成佑帝废黜,已经不是贵妃了。
    而今在这宫里,她地位尴尬,全仰仗姜璟,若非他,恐她早已身处异处,根本没可能来吊唁成佑帝。
    思及此,她心头一时涌上悲凉,忍不住感慨物是人非,当年受宠的她可有想到有一日会被成佑帝怀疑,被废黜,而正值春秋鼎盛的成佑帝会因为皇后而病逝。
    姜璟递上巾帕。
    虞枝闭了闭眼,沉默须臾,道:“令容,你父皇他走的时候可有痛苦?”
    姜璟面不改色,平静地说:“儿臣给父皇用了一味药,能让父皇感觉不到痛苦,他走得很安详。”
    “幸好有你在他身边尽孝,送他最后一程。”
    其他皇子只顾着在成佑帝病重时争权夺利,万幸姜璟没有,虞枝欣慰,想成佑帝走的时候到底不会太难过愤怒。
    闻言,姜璟唇轻轻牵起,目光上抬,对着成佑帝的灵位露出愉悦而带一点儿藐意的笑。
    虞枝再抬头时面上的泪水已经不在了,她虔诚地低语:“妾愿陛下安息。”
    虞枝对成佑帝是存着一份恨和怨的。
    可想起过去成佑帝对她无条件的宠爱,虞枝便消了这微薄的恨意和怨意。
    何况死者为大,虞枝不再计较过去恩怨,她曾为成佑帝的嫔妃,便向他作最后的告别,
    “令容,你先去忙罢,我想在这给你父皇守灵。”虞枝道。
    姜璟迟疑两瞬,不动声色梭巡虞枝,若有所思。
    虞枝的反应出乎他意料,饶是如此,虞枝心里还是记着成佑帝,对其有所不舍,姜璟心生几分迷惑和新奇。
    男女之事倒有点儿意思。
    他道:“母妃守灵可以,但若是不舒服,切莫勉强,身子为重。”
    “我晓得。”
    离开前姜璟不忘吩咐绿漪和绿萝照顾好虞枝,并让殿中的内侍再去抬两尊冰鉴过来。
    暑日炎热。
    虞枝守了差不多一日的灵,亥时二刻时虞枝眼皮子往下掉,终于回到玉漱殿。
    洗漱完,虞枝便躺下入睡。
    虞枝睡得不安稳。
    梦里,她梦到了死有余辜的皇后指挥着人抽她巴掌;梦到病恹恹的成佑帝露出阴寒的笑,驱使旁人灌她毒酒;还梦到自己困在明光殿后,殿外传来人的惨叫声,她被可怕的黑暗与鲜血吞噬。
    最后他们所有人都化成可怖的猛兽,冲她展开血腥的大口......
    虞枝危在旦夕。
    午夜梦回,身体无意识抖了抖,一个激灵,虞枝登时睁眼。
    她从梦魇中醒来,心有余悸地吸了吸鼻子。
    静默许久,虞枝慢吞吞拂去额角汗水,條地听到外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似乎是姜璟过来了,得知虞枝睡下后悄无声息走了。
    虞枝没有开口。
    后面几日,虞枝都有去停灵房给成佑帝守灵,而姜璟在虞枝醒后便忙于政务,除去早晚去一趟停灵房祭奠,就不见踪影。
    当皇帝不比当太子,日理万机,有时忙到没工夫睡觉,何况在这个节骨眼上。
    她知道姜璟辛苦,知道姜璟忙到不可开交,堪称焦头烂额,可即使这样,姜璟却还要抽空过来看她。
    虞枝倍感无奈,认为自己好像成了他的负担,想到这,虞枝自责又惭愧,遂和姜璟商量,让他别这么操劳。
    姜璟说:“母妃日日去守灵,儿臣难免担忧母妃身体,总想亲自过来确认一下,上回母妃受苦,是儿臣没保护好您,愧疚难当,儿臣不拦着您去守灵,是以也请母妃谅解儿臣的一片忧心。”
    听到这些话,虞枝胸口又胀又麻,她让步了:“那我今后便就只早晚去一趟了,这样可好?”
    姜璟默了一下,同意了,又叮嘱虞枝:“母妃可要好好吃饭。”
    “都瘦了。”姜璟目视虞枝失去肉感、尖尖的下巴。
    “嗯。”
    虞枝心里一颗石头落下来,将姜璟的话记在心里。
    就这么过了几日,虞枝闲下来,每日都按时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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