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寒山亦默认他会明白。
    他们之间隔着一层潮湿沉默的稀薄空气。楚轻舟两掌无意识地相搓,头只沉着,满腔的话竟被堵在喉口。
    若要说是责怪,他想萧寒山难有这般情绪。换作是他楚轻舟,没有这个本事沉着这么口气。他是放逐罪臣之子,艰难里成人,偶有人平视几分已是珍贵,像他们这样的人,是没有祈求温暖的本能的。那是被一片一片削去的鳞片。
    他要喊出声,不过是因为萧寒山踽踽独行这么些年,风雪里为他们薄薄一系,仅存的血脉开了一道有光之路。
    他自信他不会被京城风花雪月与纸醉金迷,浮靡轻矜所俘,只是萧寒山对温芸的特殊,是府上府下都能瞧得清的。倘若要讲是解答,未免生了嫌隙。
    想来也只是提起过往之事,总是让人有种乍然还生之感。好似吹尘,才见黄沙下的折戟,旧忆的山横亘在岁月的黄土与心脉之间,化为喉口的一阵顿涩。
    楚轻舟再开口时,嗓音里已夹着沙哑,眼珠不经意转向了萧寒山的身上,又有些慌张地移开,“钱姨……走了有很多年了吧。”
    萧寒山靠在椅间,只淡淡回了他一句,“嗯。”
    楚轻舟扯了扯笑,声音几不可闻,“我明白。”
    当年的钱姨,原本是南下,躲过了那场祸患的。她是正统而出,学的是光明磊落,举止礼仪的事情,瞧着秩序崩坏,国无国章,奸者上位,忠者远排,亲者恨,仇者快。因而满腔愤恨,执意寻求一个答案,最后依旧是骨亡魂枯,连尸骨都无处可寻。
    只是走了,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只是一个寻常的午后,起了漫天的霜雪。钱姨走前还在安慰着他们,转眼刀剑拼杀,血海奔涌过,光阴匆匆,再转身,不过是一抬臂挥袖间,已经是如此光阴。尸骨未存,谁都不敢放弃尚有一丝希望。
    尽管谁都知道,这希望渺茫。甚至这希望,也只是种在他们寥寥几个人的心间罢了。
    “那么温家呢?真正历史见光的那天,他们就要背上骂名了。到时候,你想过怎么交代么?她现在还并不知道这些事,并不代表以后不知道。能拖住温存志,难道我们的步伐会为此停下?”
    萧寒山抬眼,“你似乎把她想得太昏笨了。”
    “倘若她是讨这种交代的人,也站不到你面前。”
    楚轻舟在暗里微微掐住了自己的手。
    其实还有个问题,梗在他的喉口。他是否能确认,这里面干干净净完全是恩情,而未掺杂着半点星沫子的别的感情。
    可萧寒山是怎样的人,是千沟万壑,偏要勉强。他若认定的事情,旁人言行一概不做数。
    “好。但则怀,你若真要护她周全平安,就不该让她惹眼。马球会上的事,你真当是在场人嚼舌根嚼出来的么?总不至于让我在旁人嘴里也听到了那么多细细密密的东西。”
    落帘之后,温芸翻来覆去没有睡着,手轻轻掀开帘子,隔着窗瞧见朦朦胧胧,隐隐绰绰的烛光。滴漏整夜的雨的回响只在人心头,这会已然停下,微微的酣然声在遥远的墙角。
    温芸伸手拉了件外袍,觉着屋子里有些闷神,便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门的一条缝隙。露了只眼睛,左右一瞧,院里安安静静的,偶尔树梢上的水珠子落了下来,溅砸在了地上。
    温芸便将门推得更开了些,冷意立马顺着缝隙侵入,走遍了全身,温芸却觉得醒神。她这夜迷迷糊糊又睡不住,倒不如起来松松筋骨。
    一脚跨出门槛,温芸也便左右扭了扭腰身,再走近院子里,反手捏着肩,偶又从肩头敲打至脊背。
    雨后总是清冷的,温芸正放神,瞧着远处树坛子里有了几点新绿,顿觉着秋雷也算催了点好消息。
    没走两步,先是一股血腥味飘进了鼻腔,温芸本能皱眉,脚步还未停下,身后一只手便制止了她。冰凉的触感,温芸下意识往旁边躲闪,却觉得那股血腥味越来越浓烈。
    “你要做什么?”质问的话语,温芸后半拍寻得了这声音的源头。
    是罗守远。
    大半夜的,蹲在屋檐上,那也就罢了,估计又是出门去做了什么肮脏事,怎么这样大的雨也没洗掉他身上那股血腥味。
    “睡不着走走,萧大人命你这也要管么?”温芸实在挂不住笑,有些咬着牙地转身,反手拍开了罗守远的掌。
    却未料,她也未有多用力,那沾满泥的靴便连退了两步。
    温芸原以为他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又譬如是给萧寒山效了她必然不知晓的命,反正手上估计是沾着不干净的血,她看不惯,却也干涉不了什么,可谁叫他偏要这般晃荡。
    然他后退的那几步,明明不是原本应有的能力,那这血便只能来自他自个儿了,受伤了?
    温芸抬眼,瞧见罗守远忍着痛般的,一手攥紧了肩头,头撇向了一边。身上衣服都是湿淋淋的,衣摆几近是泡在泥水里久了,一半晕开的地方都沾着泥。
    他咬着后牙,声音极度压抑,“是属下多虑,告退。”
    话说得不真不切,礼也是不行分毫。温芸撇了撇嘴,然瞅着他那一幅虚弱逞强的样子,又觉得更不顺眼。
    她站着没动,轻轻唤了一声,“罗守远。”
    她第一次以有些命令的口吻喊他,罗守远的脚步顿了片刻,嘴角艰难扯了个笑,“有什么吩咐。”
    “你这样见到我,就觉得我也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么?”
    罗守远还没等温芸话讲完,就敷衍至极低头,“属下唐突。”
    温芸差点半口气没喘上来,莫名地瞧着他,“那行,我问你,你蹲着几时了?”
    “不久。”
    “那就是刚回来。不管你是帮谁做事,做了什么事,衣服不换,伤口不处理,好似不把命当命一般。”
    “过来。”温芸冷了脸。
    罗守远抬眼,愣了一愣。
    温芸声音扬了扬,“知夏,把我创口药寻来。”
    过了一会,才传来了一声模模糊糊的答复,先是反应了一声,随后才正声回答,“是,小姐。”
    罗守远压着伤口的手紧了紧,几滴血滴进了水塘,缓缓晕了开来。靴子先行,“不必了。”
    “你把我院子弄脏了,讲声不必就好?我也没有那么好说话。”
    “你也没把我当过主子,我清楚。但你命也如街上随走遇见的每一条命一般,于我。瞧见了我就顺手帮一下。不是每个人都活得如你们这般心胸狭隘。”
    温芸自然是带着气的,但瞧着那瘆人的血,罗守远的脸色是夜色都盖不住的苍白。还要来管她,是怎样为这萧府卖命呢。
    知夏带着小跑来了,罗守远的脚却也顿在了原地。
    他当然承认,他想她,叫住他,不过是想着要乘虚而入,伺机报复,那他也认。这回自然是他有错在先。
    温芸指了指廊下的位置,也没什么好气了,“那儿,要我请你去坐着么?”
    温芸又朝着知夏吩咐了声,“打盆水。”
    “热水么,小姐?”知夏有些犹豫。
    现下仆人也都歇下了,平日有吩咐会多留一个神,现而要热水总是要现煮了来的。
    温芸扯了扯嘴角,瞧了罗守远一眼,他是僵硬里带着不舒服,“冷水就行。”
    温芸笑了笑,转头拉住要去烧水的知夏,“听见么,缸里打盆冷水就好。”
    罗守远也没坐下,只是靠着廊柱,眉目狰狞地低着头。
    等那盆水放到廊椅边,坠下的声音是极其穿耳的,半盆水差点晃了出去。罗守远睁眼看了眼知夏。
    知夏见他眉眼凶狠,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又觉得好气,“没人欠你的。你要嫌弃奴婢就帮您泼身上了。”
    罗守远盯着那盆水良久,字从喉间蹦出,“好。”
    知夏谨慎地盯着他,“好什么?”
    他干燥的唇只是滞然地动,声音也散了力,“泼上来就行。”
    知夏本能望了望温芸,温芸也就摆了摆手。那是他选的。
    撕开肩上的伤口,温芸背着走远了些,只听到廊间水落地的声音,伴随着罗守远的一阵低嘶。
    眼下是温芸反手递来的一瓶药。他们这般刀剑舔血的人,自然知道怎样用药,怎样包扎伤口。
    等到罗守远重新将衣物盖住了伤口,温芸才转身。
    “成了,走吧。别总以为我要干点什么来害你们萧大人和萧府。”
    罗守远的夜行岁月里,从来没有道谢一说。
    萧寒山要他的命,于是他便给,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他走出院门的一刻,曾有过迟疑。但兄长,但萧大哥,好似不曾教过他,怎样是道谢,又该怎样道谢。
    知夏瞧着罗守远走远,有些发愁地望着院里的一片狼藉。
    “小姐,你管他做什么。你瞧他那白眼狼的样子,你就算是给他十分好,他也不见得会记得一丝一毫的。”
    温芸摆了摆手,“小娘在庙里发过愿,只要我身子好了,便要积善行德。我也发了愿,我希望待我好的人都能长命百岁。况且,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小姐,你何时发的愿?这么些年没听你提起呀。”知夏有些惊奇。
    温芸默了默,眨了眨眼。
    “那你便当我是怕血吧。善后不好,恐生事端。”
    知夏瞧着温芸要回屋里,忽然笑出了声,喃喃道,“小姐你这才是实话吧。”
    樾-
    滚回来了。
    消失的时间在卷绩点和论文。日夜颠倒,我尸体不太舒服。
    总之有在认真生活,绩点对我真的挺重要的,所以先放下了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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