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沉钟的第三声从巍巍山顶处荡开,河边枝上的白头鹎扑棱向宇。温芸才回头,瞧见袅袅烟尘里的一角飞檐。
    要到这处,过了城门,才能稍见隐隐伏伏的翠微里顶出的黄墙。那是前朝元武帝留下的手笔,银子砸在深山里,香火远在城郭外,一时林立了数不尽的山寺。
    乌篷船吱呀晃着水影里的黄昏,青天又被雨珠乱。雨势又渐渐大了起来,水汽蒸结在水面,不留心真若入了仙境。
    舟子带着蓑笠摇着桨,眯眼对着里座道:“过了这场雨,就都是晴日头咯。几位客官实在不巧,等这雨停了,桂花也就尽凋咯。”
    幽幽阵香盈在周遭,原是河边的桂都尽被雨打落到了水里,如今一看是明亮地缀着绸面,等过了些时日,就是败进土里的旧种了。
    “瞧着两位……是兄妹?”
    原先他是觉着怪,人来时他刚搁下饭碗,要说慕名旅人来金陵多是奔着钟山秦淮河等销金窝去了,不然就是些羁客秀才,偶尔踩着钟声,躲在船里不言,只喝着闷酒。
    而这两位,郎君生得那般好看,只翻着本册子,并无言语。小娘子却是时不时探出去看,脸上颜色也更鲜明些,笑眼弯弯道要寻桂。
    还有一位,穿着墨袍,只在船的后头傻淋着雨,瞧着也是幅怪哉的画卷。
    温芸原是情绪随着船的一路向西有些低落的,却被这句话引了神。
    她不动声色抬眼望了望萧寒山。原没怎么仔细打量,那样好看的眉眼想是怎么都应该是少女怀春的对象,然放于这张脸,显得在凌厉里带着几分柔,生得自带距离与威严。
    “老伯何出此言?”温芸笑了笑。
    “瞧着郎君端正,小娘子倒是多有性致,像是出主意的人。想起曾经有对吵了架的兄妹,也若这般,老朽斗胆一问,才知是小姐央着兄长偷着出来游玩,说是每回如此回家兄长都受训斥。”
    他俩穿了寻常衣服,看不出身份,舟子的话自然是十分的心里话。
    全当是说他们两人坐一处如并不熟悉般了,像吵了架的兄妹变扭也总不是新婚的夫妻。
    但她头一回听这样语境里的萧寒山,只觉得将他拉入了寻常人家。
    她刚要笑,觉得话里情景与萧寒山三字是离奇,一时没控制,惹得萧寒山飞来一眼。
    他哪是端正呢,不怒自威。
    温芸识趣把笑收了起来,喝了口桌上新添的酒。原是凉酒温来,回口还带着凉丝的。
    很寻淡的味道,乍一口只若白水,后面才是烈烈的回甘。这定是自家酿的酒,一口下去,便仿佛回到了曾经姑苏逼仄的小巷子,那时用的也不过是寻常酒杯,喝的是能纠得出许多错的小瓶。
    她小时候好动,拿筷子沾了凉酒吃,结果肚子闹了一宿。从此桌上见着酒小娘酒把她抱得远远去了。
    “老伯,是姑苏人么?”她试探性地问。
    舟子有些惊讶地回头,“内子是。”
    温芸眼亮了亮,点点头。她又忽而想到什么,转头看了看萧寒山。
    温芸记得,爹爹说,萧寒山是科举走的仕途,然英雄出处于何,鲜有人知。早在那么些年的宦海里,磨得只剩了金陵的音。
    然故土总是一阵雨,新芽会从点点的倾落里争也冒出来。又大概是一条难以辨认的线,纸鸢上天时,是乍然轻盈,底下的客者就只遥遥指着远去的色彩。
    萧寒山却并未有所反应。
    没意思。
    她原想引个话茬,却真好像是她想出门,他单纯陪着罢了。
    她便也未开口,盯着酒盅,船摇摇,杯里的水便也晃荡,倒影着薄薄的雾霭,好像是缺了些什么。
    温芸忽是站着起来,想往外探去。
    发丝刚探出去半截,迎面便是打着旋儿的雨丝争先恐后地来。那黑衣人便如石柱子般站在那儿,皱着眉看着温芸。
    温芸瞅了瞅,他那满怀着心事的眼神她真是看不得。仿佛她干点什么事是要害了他们萧府萧大人似的。说白了是没把她当成他们自个儿人。
    他们萧大人要温家命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但她再怎么说也是应皇旨嫁进来的。
    温芸便学了萧寒山那副冷脸时的样子,指了指黑衣人鞋底,“你,让让。”
    黑衣人有些讶异地望着温芸,温芸便也底气十足地看着他。
    僵持了几秒,黑衣人眼睛往里头瞟了瞟,才得了令转身。
    大跨两步,差点要让到船边上了。
    温芸努努嘴,也不管他,只坐在边上,靠着船篷,手微微抄进水里。
    一下凉得她有些受不了。
    她捻了捻手指,又往下一抄,拦下了水面上浮着的那些新鲜落花。金灿灿的,整条河便如缀着金丝的长袍。
    可船只在水中行,不免过处是一阵阵荡开的纹,她要收拢,花又随着那纹往远处飘了。像鱼儿一般,绕着她的指尖游走。
    温芸原是想再往旁边捞一些,谁料她身子探出去得多,竟是失了重的不受控制往前倒去。
    她闭了闭眼。
    心里慌得喊不好。
    另一只里面的手下意识地想要抓着些什么东西,慌乱里却并未抓着,挥舞着扑了空。
    她并不会水。
    眼睫毛似要碰着水面的时候,那只手被一股大劲拽着,一下将她拢入了船篷里。
    她一来二去是没站稳,头便直撞进萧寒山的怀里了。
    是冷冽的松香。
    还有她乱跳的心。
    她和他除去大婚那日,便再未这般亲近过。
    温芸回过神便慌乱地坐到一边,理了理原已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没敢望他。
    脸上莫名羞得起了片霞。
    萧寒山只翻了一页书,那书页顿在中间,是被她手上滴下的水珠染开了,渐渐晕了一团黑墨。
    他这才慢条斯理地看了看躲去一边的她。
    俨然是兴师问罪了。
    温芸不作声地把捞起的桂花捻进帕里,过了过水,又去了花柄,轻轻吹了去,散在了桌上,还透着清香。
    然后花都撒在了酒盅里。
    她再把酒盅轻轻地推到萧寒山面前。
    萧寒山却不为所动。
    温芸眨了眨眼,盈了点泪,“不是故意要弄湿书的呀。”
    这也算作是桂花饮了,莫不是萧大人嫌这酒廉,还是花脏,不似皇宫里的瑶池玉液。
    温芸又想了想。
    酒盅是她的。
    原先他们是没喝过合卺酒的。
    他若不喝,那她喝。如白乐天一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不过是件附庸风雅的事。
    温芸伸手,想把酒盅拿回来,萧寒山的手却拦住了她。五指的指尖压在了一起。
    指尖有些麻,温芸慌忙收了手。
    萧寒山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半,又放下,单手合上了书。
    “温令眠。”
    温芸脸上的红晕还未消去,反射性地应了句“嗯”,又抬头望他。
    “帕子,先擦头发,再擦花。”
    樾-
    甜甜哒,好磕。(有把隐刀我埋)
    确实好像是爹系那味儿了(
    钱塘江的大潮刚刚过去哦!国庆这段时间刚好是桂花开得最旺的时候。
    赶课……等我写完这一段回过头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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