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正是大夏的盂兰盆节,也是琏月每年少有可以出府的日子。顾家的祖茔在上京郊的太云山,距府里有一个时辰车程。
    琏月今日难得被打扮得素净,娇脆脸蛋未施粉黛,一身淡月色襦裙,并狐皮裘子一对,罩着肩颈,更显俏丽。她昨晚睡得香,脸色餍足,但还是能瞧出几分困意来。
    马车里有酸枣糕和咸橄榄等小点心,正是为了防止琏月头晕难受而准备的,仅她这辆马车,轮毂上敲了厚厚一层精钢,光是材料之昂贵,就不知要耗费多少,更无需提人力。
    琏月有些不解的是,为她驾车的侍卫看起来有些面生。五官寡淡锋锐,身量倒是高挑,肩背流畅,端坐在车前,像一柄未曾出刃的利剑。
    她偷偷地、又或许是光明正大地掀开帘子瞧了好几遍,也没认出来这人到底是谁,又觉得实在杂糅了几分熟悉的气息,教她分辨不清。她直勾勾盯着人看,那侍卫又如何不知,只是偶尔转向时才舍得分半个皎如清月的侧脸与她。
    琏月放下门帘,膝行进了车厢深处,从金丝缠燕包袱里翻出几颗用白纱包好的深色丸子。小心翼翼揭开时,酸甜沁人。她咽了咽泛起的食欲,仔细挑了三颗,摆在手心里。
    那侍卫忽地瞥向身侧出现的一只手臂,她的声音被闷在帘后,听不真切。
    “……给你吃。这个好吃。”
    似乎怕他不信,琏月又磕磕绊绊解释:“真的味道不错——是小月之前坐马车吐了以后,澈哥哥就给了我一小罐子这个,说、说以后要是还不舒服,可以把它含在嘴里。”她想到什么,补充了句:“…就是有点点酸。”
    何止是有点酸。那些糖丸,他特意嘱咐过,加了覆盆子、乌梅、五味子、山楂、桃干,就是为得越酸越好,这样才能压得住胃里翻江倒海的不适感。
    …这个笨小姐。
    他凛凛心神,冷着脸回绝:“多谢小姐好意,属下暂时不觉得赶车昏沉,小姐可以留着自己用。”
    “噢……”被拒绝了,琏月也不恼,她正要收回,却被外头那人毫无预警地扣住手腕,琏月吓了一跳,骨碌碌几颗丸子全掉在了他脚边,她打着颤问道:“怎、怎么了?”
    自母亲过世以后,自己又生了重病,紧接着父亲也走了,整个顾府便是顾司翡负责掌家定规矩,但他真要忙起来也难以带着琏月,因此更多时候琏月几乎是被侍卫们照顾大的。
    虽说是名义上的‘属下’,但却受了她兄长的吩咐看顾管教她,因此琏月丝毫不认为,事实上,这般逾矩的行为是在任何一座宅邸之中都不被允许存在的。
    她甚至天真地以为,这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他将琏月拉得很紧,使她不得不整张脸都挨着门帘,上半身向外倾斜而去,另一只手艰难地维持着自己的平衡。
    “于小姐而言,是否任何收到的物件,都可以随随便便再转赠他人?”
    他的语气之中,隐约压着不满,和细微的酸涩。可琏月却听不出来,她慌张地否认这个说法,但又不知道如何证明自己真的没有这么想过。只怪自己嘴笨,心思也不巧。
    她只好糊里糊涂絮叨了一大堆。
    “小月没有这样想!只是、以前没有见过你,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所以才——”
    “小姐是主子,不需要对无关紧要的普通侍卫多做无用照拂。”他冷声打断琏月的话,松开她手腕,“小姐做这样的事,只会让属下觉得很困扰。”
    “困……扰?为什么?”
    他不再回答琏月的疑惑,闷声驾车。
    琏月缩回手,靠在车厢壁上抱着膝盖想了会儿,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她只好归咎于自己办事不妥,才让别人感到了不舒服,可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收到别人送的东西这样一件简单且能够带来喜悦的事情,在某些人那里却变得突兀、且多余。
    明明她的本意并不是如此,她只是担心他会和自己一样因颠簸路程而身体不适,更何况……琏月抱紧了那个包袱,面露犹豫。
    她也是会舍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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