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晞早在看清叶轩真面目后知晓他其实性格阴晴不定,喜怒难测。可她见过他演戏演得深情温柔的模样、见过他狗腿无赖模样、见过他撕开面目时阴騭狠戾,判若两人的模样──但如此怀抱恨意的模样,却是第一次见。
    她这方听他娓娓道来。
    当年叶正虽已有发妻赵氏,可至西南平乱时,意外与苗族女子相爱,将她带离苗疆──那便是叶轩的母亲,而她却因五毒教人身分遭叶天行反对入籍。
    「我母亲一心为他,在紫阳派中像个佣人一般忙前忙后,只为得祖父青眼,他非但没有帮她,反而喜新厌旧,厌弃了她,又纳了别的女子为妾。」叶轩又饮下一口她的茶,分明是怒极才笑,却笑得苦涩,「你知道么,小晞,我母亲死后,甚至都不算做是妾,不能被纳入叶家祠堂,只随意葬在了外郊。而赵氏和叶承,自然有资格嘲弄我是杂种……」
    他抬眼看她,眼神有些哀凉,触及她懵然又冷淡的表情后更不自禁地苦笑了一声,「若不行此步,我做得再好,也永远不能成为叶家的继承人,不能替我母亲报仇。」
    话音落下时,他握着茶展的指尖紧了紧,又松开,而后上前握住她双手,轻柔地捧起:「小晞,你放心,我此生只你一人为妻──我对天发誓,绝不会同叶正和叶天行一般、绝不会负你。」
    对天发誓……
    尹晞被他握着手,反正也挣不开,索性也懒得去挣,只是有些发愣,还有些悲哀地想笑。
    他手心温凉发颤,传至她掌心时,好似也带来心头几分触动──他此时倒是比先前要更真诚许多,能瞧出确实是真话,可父亲的命还在他手里,她要怎么嫁他为妻?
    尹晞摇摇头,「我不在意这个,我只想知道──事成之后,我父亲能不能活?你会不会为他解蛊?」
    问及此事,她下意识回握住他的手,语气仍满怀希冀。嫁给谁也好,她虽然不可能再将真心交付于他,可是师兄姐与师祖的命、萧瑒的命、她父亲的命……眼下这些比什么都重要。
    若只是要嫁他,能换得这些,倒也无妨……
    叶轩却直直回望她,语调仍是温柔,甚至带些宠溺意思地轻抚她的手,「小晞,我不是说过么?尹太师是燕王要的人,他的蛊,我解不得的。」他弯弯唇角,笑了笑,又宽慰道:「但你放心,只要我活一日,尹太师便可活一日,他不会死的。待我与燕王事成,便带你见他……」
    ──他不会死的。
    他这宽慰之言形同虚设,尹晞只觉如遭雷击,整个人再一次茫然失了气力。
    她忽然从他言语中恍然明白过来,父亲先前奄奄一息、将死之人的虚弱脉象,被抽空一般的内息……这蛊,与三仙子蛊是同一道的,只是母蛊种于操弄之人身上。她的父亲早就死了,现在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尹晞抿紧唇,心里痛苦悔恨不已。若她再谨慎一些,再警觉一些,若她不偷跑出谷……
    她闭了闭眼,再抬眼看他,「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话音轻颤,她直直盯着他,「叶掌门之死引我出谷也是计画?叶轩,你如何觉得,我还能爱一个杀害我父亲的兇手?」
    「不,你的出现是意外,因有你出现,我才能与燕王交易。」叶轩毫不避讳地承认,而后垂下头,眷恋珍惜一般轻吻她手指,「小晞,来日方长,我有很多时间等你。」
    尹晞懒得再与他多说,摇头苦笑他真执迷不悟。
    丹溪谷被焚、紫阳派陷落,她想过要寻正在扬州的杨若燕青帮忙,可近些日子,送信的鸽子一放出去便被截杀,此处被封锁得如此隐密,她无法得知外界消息,亦无法将消息传出去。
    沉思良久,她终于再抬头看他。
    「我要见萧瑒。」
    ◆
    差点被刺史府守卫发现,燕青只好带着杨若先往外跑,想着先绕城将人甩开再回去,好歹能叫人不致直接怀疑到他俩身上。
    「傻子!你明知今日守备森严,还离得那么近作甚?」一面捉着她手腕轻功在屋瓦间急步翻跃,燕青还不忘回头骂人。
    杨若委屈极了,「那不是为了看清机关在哪儿嘛!」随后反捉住了他的手,满脸无奈又嫌弃,「哎、我来我来,你在这江南小巷还没我路熟呢,让你带路咱俩迟早被抓。」
    燕青被她这一握,腕处温热细软的指头握上来,叫他不由得一怔。
    燕家军的轻功确实算不得好,不如她步伐轻盈,又在街巷中绕得狡詰,像隻狐狸,来回带他在广陵郡的街巷穿梭,把后面一群侍卫耍得团团转。
    回过神来,不知何时已甩去了追兵,她又领他绕回原处,躲在刺史府偏墙,拉着他在墙角左右探看。
    ──这距离着实太近。
    杨若贴着他前身,一手抵墙,脑袋从他肩侧蹭过去在墙外瞧。深更半夜的,这姿势若叫旁人瞧见,怕不晓得他俩有多亲密……令他只得紧紧以背贴紧墙,怕再往前一些,就要被发觉自己愈发急促的气息。
    燕青强定了定心神,压低声音道:「我们得快些回去,你父亲本就疑心你来意,定还会找回你房里……」
    「嘘。」
    他说话同时,她正巧瞧见有巡兵自远处走来,连忙回头,伸手轻捂住他的嘴,「有人来了,等会儿再回。」未免他听不清,又怕被发现,她又踮脚朝他凑近,谨慎地以气声和他说话。
    「……」
    燕青是彻底噤声了。
    她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姿势曖昧极了。这丫头,是当真一点儿男女之防的概念都没有,还是当真一点儿不把他当男人看的?
    杨若一边捂着他的嘴,一边还半探出头往外看,瞧了许久,待到确认侍卫绕过此处离去,才终于松口气地松开手,「吓死我了,咱俩差点被发现。」回头才见他身子僵硬,昏暗月色下隐约可见耳根通红,不由得乐得笑出声。
    「哎呀,咱们纯情小青青害羞呀?」她眨眨眼,好奇地凑上去左看右看,故意要再离他近些,便被他伸手抵着额头推开。
    「别闹,赶紧回去了。」
    别过脸不看她,他只再拽过她的手,领她自偏墙处悄然翻墙回去。
    再多看她一眼,他都怕自己要给气得……气得忍不住揍她。
    到底还是赶时间重要,杨若没再闹腾,乖乖随他回了屋。只进屋后才躺下,果真便有侍女已到她房门前轻敲。
    「姑娘?」
    那侍女提烛灯来寻的,隔着门,似乎还可映出她刚裹进床榻里的影子。
    真真是好险──她赶紧偷偷将夜行衣在被窝里褪下,闭上眼,快速调和内息后做深睡模样,耳侧可闻见房门被人打开的声响。
    「姑娘?」那侍女径直推门而入,又试探地推了推她裹着被榻的后肩。
    她在这府里自幼就没有地位,侍女没有分寸也是常有的,此时有杨玨授意,自然要更大胆些。而她掐准时机,被晃了好半天才似睡眼惺忪地瞇着眼扭过头,故意翻身时露出一截里头的单衣来,瓮声瓮气地迷茫回问:「……嗯?谁?发生何事了……?」
    侍女见她似乎当真在熟睡,狐疑地打量片刻,疑虑神色方才渐消了些,后将烛火消去,假作恭敬地揖身轻声应。
    「无事,今夜有刺客,大人令奴婢来瞧姑娘睡得是否安好。奴婢先行告退。」
    外头还有不断来回的、细微细碎的脚步声,想是还在搜查他们。那侍女离去得也快,并未多留,但她想,她这房间明日肯定要被人搜查的,夜行衣是留不得了,得想个法子,早些起来寻一处无人在意的角落扔了。
    也不知燕青那里是否还好。虽然看在燕家军的面子上,杨玨应当不敢太为难,不会这样擅闯,但该搜的估计还得搜。
    他们二人被如此防范,又要如何进得了他的主院中寻那处密道呢?
    她卧躺榻上看明月苦思,脑子里转过一圈,忽然想到,先前她便想过,能自由进出的,除了江氏和杨玨,约莫就只有她那个先前在紫阳派中拜师的臭弟弟──
    对了,那小子何时回来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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