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家中地多, 种的茶树桑树自然比其他人家更多, 自打没有了土地又不断扩大养殖规模,陈寡妇就同里正家买桑叶,如果里正家的桑叶不足,再考虑别人家的。
    她家养的蚕不少,需要每日喂食新鲜的桑叶,差不多得有半牛车到一牛车的量。
    木槿帮忙把桑叶卸下,陈寡妇则递给长工两粒铜板。
    他们早在前两年就约定好,一车桑叶卖四个铜板,里正家在养蚕的时节每日给她送上半车或者一车过来。
    蚕无法在低温中生长,所以每年只能养三到四茬,今年春天到来更晚,估计只能养上三茬。
    除去结丝成蛹期以及孵化期,今年陈寡妇大概需要向里正家支付三钱银子,价格倒尚算公道。
    把桑叶放进养蚕的簸萁里之后,木槿才得以歇口气。
    陈寡妇给她过碗水来:“不晓得三茬下来能不能凑够一匹布。”
    她家养的蚕比织女镇大多数人家多,但经过筛选、抽丝等诸多环节后,真正成用的非常少,往年四茬加起来能得一匹布多点。
    今年年成不好,开始养蚕的时间比前几年晚两个月,所以只能养三茬,陈寡妇特别担心凑不齐整匹布。
    “今年养的不是比从前多些吗?总能凑齐的。”
    今年有木槿帮手,再加上陈寡妇有心凑齐一整匹布,所以养的蚕比前两年更多。
    每匹布大约九米,陈寡妇托付乔掌柜卖到城里能得来四五两银子,这是她整年里头最大的一笔收入。
    而绣花之类的零散活计并不固定,有时候能够得来几钱银子的进项,有时候大半年接不到活,只有极其少数的情况能像前年一样接到价值好几两银子的大单。
    按照陈寡妇的说法,养蚕缫丝就是她的根基,至于从中得来的银钱则全部用来买粮食和盐了,少有剩余。
    听见木槿的话,她心下稍安。
    能凑够整匹缎子,卖出去少说四两多则五两,至少可以保证她娘俩不会饿死。
    而没有办法凑成整匹时,价格还要打个折扣,乔掌柜可能只会给她三两银子。
    光养蚕耗费的各类原料差不离就有五钱,若真给三两,她到手只有二两五钱。
    如果让东小庄那群人听见,或许会觉得二两五钱也是庄户人一辈子攒不来的。
    但莫要忽视织女镇土地贫瘠。
    地里几乎收不来几斤粮食,他们吃用的粮食全靠从外头买,加上有粮食贩子的盘剥,即使在丰年,可能也只够买五百来斤。
    等灾年来了,粮食价格不断攀升,三两银钱能买到手的粮食更稀少,连活命都格外艰难。
    陈寡妇卯足劲多干活挣银钱,如此才能在粮价攀升的乱世里保住自己和儿子的性命。
    明日估计不会有太多的活计,陈寡妇说明日先把此次收的丝线给整理一番,等到后天再纺织。
    木槿几乎每个环节都在,一则可以学点见识,二来也可以帮忙干活从而报答陈寡妇的恩情。
    她如今跟个学徒差不离,不过人家学徒大多打小就开始跟着师父学,木槿略微有些超龄了。
    同时,两个多月前种植的白萝卜也成熟了。
    没有农药、没有化肥,且不提耕地松土之类的常规工作,他们日常捉虫就是个难题。
    伴随地里的庄稼越长越大,会招来不少虫子啃食枝叶,如果置之不理的话,庄稼的收成会大打折扣,所以必须用人工捉虫,效率十分低下。
    王宝山带两个儿子给地里浇第二茬的水,捉虫就靠王李氏和周氏倒替干。
    又因为有双胞胎占据王李氏不少精力,捉虫的活计有大半落到了周氏身上。
    但她很少在天黑时呆在地里,今日连王宝山都带着两个儿子回家了,始终不见周氏的踪影。
    有时候地里活多,多耽搁两刻钟也是有的,加上他们又没有佩戴手表的习惯,单纯靠看天色判断大致时间,难免出现延误。
    然而又等了许久,依旧不见她回来。
    崇文终于沉不住气:“天都黑透了,人这是干啥去了!”
    王李氏瞅着外头浓重的夜幕:“走的时候说去村后头那块地捉虫子,按理说也该回来啦。”
    世道如此混乱,崇文担心周氏出事,站起身就往外走。
    边走边说:“爹娘,你们先吃着,我出去瞅瞅。”
    崇文径直朝村后头的菜地走去。
    看着地里空无一人,他蹲下捻起露在地表的叶子。
    周氏捉虫捉的仔细,上头几乎没有虫子,她应该是干完活才离开的。
    锄头也被扛走了,并不像有打斗痕迹。
    为节省灯油蜡烛,家家户户皆被黑暗笼罩,有的已经睡下,有的则借月光涮洗衣裳。
    崇文的眼睛在黑暗里不停巡睃。
    仿佛想到了什么,他往周家走去。
    车队里十五户是王家村里来的,剩余十来户则是各家带的亲戚,他们皆在村尾安家。
    周大山和周大海两家挨着,距离村后头的菜地极近。
    等崇文靠近,果然听见周家传来嘈杂的吵闹声。
    岳父站在院子里,岳母则散乱头发倒在地上呜呜直哭。
    周氏和她六个弟弟围着周母,仿佛在安慰什么,而周大山则跟周大海两口子站在墙边上。
    周大海家的眼尖,率先看见了崇文:“哎呦,侄女婿来啦。”
    周大山见状,也转过头去。
    面对女婿,他总觉得底气不足。
    崇文没看他们,直接朝妻子走过去。
    周氏倒没什么事,岳母的情形倒不大好。
    方才距离很远,崇文只能看见岳母头发散乱与刚撕打过无异,走近再看,哪里是撕打这般简单,岳母脸上一块青一块肿,鼻子还流着血,整个人十分狼狈。
    从小舅子口里,崇文才知晓发生何事。
    周大海家最大的儿子铁秤今年十八了,夫妻俩想给儿子定门亲事。
    铁秤在没逃荒前定过亲,周大海两口子本来打算先将儿子的婚事操办好,然后再让比他小一岁多的二丫出门子,谁成想后头开始逃荒,准亲家还不晓得是死是活。
    周大海两口子便琢磨着给儿子从织女镇上娶个媳妇。
    当初打土匪的时候,周氏几个年纪大的兄弟当真出过力气,所以周大山周大海两家自然分到了银子,周大海舍不得自己出钱,就打起兄长家银子的主意。
    周大海同他大哥说:“大哥,铁秤可是你的大侄子啊,他要成家你总不能不管。”
    周大山从小就是在周大海的阴霾下度过,半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他习惯性地照顾老二一家子。
    周母被丈夫打骂惯了,轻易不会反驳他。
    然而事关家里的银子,就算周大山要打死她,她也不能装聋作哑。
    当时房子建的匆忙,即使有六个儿子,夫妻俩才建了五间青砖大瓦房而已。
    眼下手头攥着不少银子,周大山打算等铁锤几兄弟快成家的时候再盖房屋。
    铁锤是周氏最大的弟弟,今年虚岁二十一,若非逃荒耽搁亲事,说不准已经娶妻生子了。
    铁锤下头紧跟着老二铁柱,跟周大海家的铁秤同岁,都是十八,周母觉得就算成亲,自家的儿子也该排在前头。
    奈何老二两口子爬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惯了,伸手就管周大山要银子。
    事关六个儿子的将来,她总不能缩头做鹧鸪,硬着头皮说不愿意。
    周母的顾虑是对的。
    像他家一般家贫还能养活六个儿子的人家极少,即使有类似的情况,儿子长大之后肯定会出现许多烂账。
    原因无他,娶媳妇养孩子需要耗费银钱。
    在土地和银钱有限的时候,贫苦人家根本不可能给六个儿子都娶上媳妇。
    很多人家都是给老大娶媳妇,让他传宗接代,至于剩下的儿子们,则打光棍直到死亡,干不动活就由侄子养老送终。
    没有逃荒之前,别说周大山两口子,连周氏六个弟弟都明白他们中间顶多有两个能顺利娶到媳妇,其余的皆要打光棍。
    结果逃荒时把土匪窝给端了,家里头得来一百多两银子。
    不,应该是二百来两。
    周氏两个弟弟在跟土匪打斗的时候受伤,当时族长多给他两个发了银子。
    家里头有了足够的银子,弟弟们最开心,他们每个人都能娶上媳妇再不必担心打光棍了。
    就在爹娘给年纪最大的铁锤相看的时候,二叔二婶又过来——
    他们惦记兄嫂手中的银两,嘴里不停说自个穷没办法给铁秤娶媳妇。
    周母不敢说旁的,不过在弟妹哭穷的时候提了嘴:“你家不是也分来一百多两银子吗?从前咱们有个零头都不孬,眼下有这么些银子总该知足才对。”
    以前他们连一两二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当时女婿娶大丫给了五十两的聘金就足够周大山在全族里扬眉吐气,周母做梦都不敢想她家能有上百两银子。
    按理说老二两口子该知足才是,奈何人心不足蛇吞象,又打起兄长家银钱的主意。
    周大海两口子一会儿说银钱在路上丢了,一会儿说不知道被哪个黑心的给偷走了,总之嘴里没个准话。
    周母想着自家六个儿子呢,若想给每个儿子都娶上媳妇,必然不能将手中的银钱给别人,说话时难免比平日急躁些。
    周大海却跟他哥煽风点火:“大哥,娘走之前还说让咱们兄弟互相帮扶着,俺运道不好,手里的银子不晓得被哪个黑心肝的给弄去了,铁秤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不能不管他。”
    看见周大山表情松动,周大海又道:“嫂子,俺晓得你不愿意让大哥帮衬侄子,但眼下俺两口子没法子,否则就把俺跟铁秤一块逼死啦。”
    周大海家的不停在旁边帮腔。
    周大山本就被兄弟压制几十年,已经习惯听兄弟的话。
    他果真觉得周母想挑拨两兄弟的感情,上来就一顿拳打脚踢,当时力道没收住,周母险些被打死。
    年纪最小的儿子在家,见没办法阻止父亲,赶紧跑到地里喊长姐和兄长们家来。
    正因为儿女们及时赶回来,周母才在丈夫的拳打脚踢中堪堪保住性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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