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听了这话,似乎放心了,将银子掖入袖中,带着他们往里走去。晚词头一回逛青楼,不免好奇,东张西望,只见四处挂着帘幕,帘后人影绰绰,莺声燕语不时传入耳中。
    此情此景令她不禁想起鲁王府的后院,很有几分相似,只不过王府后院更奢华,嫖客只有宋允初一人。
    走到花园西北角的三间抱厦厅前,章衡看见章徵的小厮兰溪坐在廊下筛酒吃呢。
    那小厮看见他,愣了一愣,慌忙站起身来,躬身唱了个喏。
    章衡原不想理会,却听见房里一个柔媚的女声飞出半掩的窗牖:“九公子,听说日前有歹徒用火药谋杀你家六公子,是真的么?”
    章徵略带酒意的声音笑道:“千真万确,我六哥的卧房都被炸毁了,人竟毫发无伤,你可知为何?”
    粉头好奇道:“难道他不在房中?”
    章徵道:“当然不是,我告诉你,他打小练一门功夫,叫金刚不坏神功,练成了水火不侵,刀枪不入。”
    粉头不相信,娇嗔道:“世间哪有这等功夫?公子哄奴呢!”
    章徵言之凿凿道:“不哄你,这门功夫只有童子身练得,所以他至今未娶,身边一个侍妾都没有。若不是为了练功,怎么可能呢?”
    粉头被他说服了,恍然道:“难怪大家都说章侍郎不近女色呢!”
    晚词听了这番编排,一手捂住嘴,一手扶着廊柱笑弯了腰。刘密也忍不住,望着旁边的竹林肩头颤动。
    章衡看了他们一眼,阴沉着脸走到房门前,深吸了口气,一把推开房门。
    “六哥?”章徵擎着酒杯与粉头坐在桌旁,满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还没站起身来,便被他按在桌面上,提起拳头,连凿了七八个栗暴。
    章徵痛哭流涕,不住求饶,章衡拧着他的腮帮子,道:“下回再让我听见你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章徵连连点头道:“愚弟再也不敢了!”
    章衡松开手,向外面冷冷道:“兰溪,送九少爷回去!”
    章徵看着缩在角落里,惊恐万状的粉头,还想安抚她几句,被章衡目光一扫,屁也不敢再放一个,忙不迭地带着兰溪走了。
    章衡料理完家事,见晚词还蹲在地上笑,没好气道:“范主事,地上寒气重,小心着凉。”
    晚词站起身,这才不笑了。
    刘密敲开美娘的房门,美娘看着他们三人,愕然道:“三位有何贵干?”
    第一百零八章
    司空家
    “我们是孟相公的朋友,来找他打听点事。”孟佑在里屋听见这话,披了件衣服,趿着鞋走出来,道:“正林,你怎么来了?这两位是?”刘密见他衣襟大敞,露出毛茸茸的胸脯,眉头微不可见地一蹙,笑道:“英合,我和刑部的章侍郎,范主事在查一桩案子,有个问题需向你请教。天冷,你先把衣服穿好,别冻着。”孟佑一怔,连忙穿好衣服,拱手向章衡作揖道:“下官见过章侍郎。”
    “我们是孟相公的朋友,来找他打听点事。”
    孟佑在里屋听见这话,披了件衣服,趿着鞋走出来,道:“正林,你怎么来了?这两位是?”
    刘密见他衣襟大敞,露出毛茸茸的胸脯,眉头微不可见地一蹙,笑道:“英合,我和刑部的章侍郎,范主事在查一桩案子,有个问题需向你请教。天冷,你先把衣服穿好,别冻着。”
    孟佑一怔,连忙穿好衣服,拱手向章衡作揖道:“下官见过章侍郎。”
    他此前并未见过章衡,却一眼看出这面色冷峻的年轻人不是范主事,而是章衡。
    章衡抬了抬手,道:“不必多礼,坐下说罢。”
    四人在一张圆桌旁坐下,美娘端上茶来,知趣地带上房门,去姐妹房里了。
    刘密从袖中拿出画着那张面具的纸,展开递给孟佑,道:“英合,我记得你家里也有一个这样的面具,是么?”
    孟佑看着纸上的面具,神情遽变,似惊愕又兴奋,抬眸看向他们,道:“是有一个差不多的,怎么了?”
    刘密道:“我们想知道你那个面具从何而来?”
    孟佑沉吟不语,似乎陷入回忆,目光有些惘然,半晌道:“大约十年前,我随先君去陕西贩卖一批货物,经过鹘岭时遇到一伙强盗,我们都以为在劫难逃,却见一白衣人戴着面具,骑着黑马,身后跟着十来个人飞驰而至,将那伙强盗杀得抱头鼠窜。”
    “我们得救后,拿出一百两黄金谢那白衣人,他坚决不收。临别时,先君再三请他留下姓名,他才说他叫司空玳。后来我们打听到司空家是陕西的名门望族,司空玳是当时家主司空觞的长子。”
    晚词道:“司空玳救你们时戴的面具就是这个样儿么?”
    孟佑点了点头,道:“说起这个面具,陕西武安县有一种傩戏,叫请龙王,戏中龙王所戴的面具便是这样。龙王面具在当地只有司空家的人能戴,因为相传司空家是龙王后人。龙王兴云布雨,法力无边,司空家也出过几名大巫师。
    不过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现在他们也不相信巫术,只是把这面具作为宗族信物而已。”
    章衡道:“你对司空家如此了解,想必后来去过他们家。”
    “是的,我不仅去过,还不止一次。”孟佑端起手边的茶盏,啜了两口,道:“第一次是因为从陕西回来后,先君对司空家的救命之恩念念不忘,次年欲再去陕西登门道谢,却不幸患了重病。临终前,他再三嘱托我去司空家道谢。于是办完丧事,我又去了陕西,在司空家见到了司空玳和他父亲司空觞。”
    晚词忙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司空玳当时多大?现在还活着么?”
    “那是嘉佑二十九年的秋天。”因为父亲在那一年去世,孟佑印象深刻,道:“司空玳比我小五岁,当时年仅十八,正是现任的司空家家主。”
    晚词愣了一下,又问:“那司空觞呢?”
    孟佑微妙地看了她一眼,道:“司空觞当时正值壮年,三十五六的样子。他们父子古道热肠,很有任侠气,那次承蒙款待,我在司空家住了一月有余。两年后再去拜访,司空觞却离奇失踪了。”
    “失踪?”三人面面相觑,一个大家族的家主失踪绝不是件简单的事。
    刘密道:“那后来找到他没有?”
    孟佑摇了摇头,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帮他们寻找司空觞,与司空玳常有书信往来。据我所知,他父亲至今下落不明。所以我刚才看见这张面具,便想问你们,可是有司空觞的消息?”
    他满含期冀的目光投射过来,叫人不忍心说没有。晚词低头转着手中的茶盏,章衡与刘密打了个眼色,刘密便对孟佑道:“英合,眼下这桩案子我们也不十分清楚,听你这么说,或许与司空家有关。等我们回去再做分析,若有司空觞的消息,一定告诉你。”
    在询问孟佑之前,三人谁都没有想到这张面具会牵出一桩多年前的失踪案,苦主还是远在陕西的名门望族。
    宁月仙为何要戴着象征司空家的龙王面具?她与司空家有何关系?司空觞的失踪会不会与她有关?
    离开江花苑,三人满腹心事,坐上马车都不言语。
    车夫问道:“少爷,去哪儿?”
    章衡想了想,道:“回府罢。”
    夜色茫茫,银河浸练,马蹄哒哒地踏过冰封的街面,那声音分外清晰。颠簸幽暗的车厢里,晚词攥着手炉,忽然开口:“我猜司空觞七年前便被宁月仙杀了。”
    章衡道:“何以见得?”
    晚词道:“那晚我问她为何落草为寇,她说因为她杀了一个很有声望的男人。司空觞七年前失踪,宁月仙加入飞鹏帮也是七年前。”
    杀了一个大家族的家主,不得已落草为寇,确实说得通。
    然而有一点,刘密感到不解,道:“当时她还不是土匪,既然要杀司空觞,必然是有深仇大恨,谁会戴着仇人家的面具给自己添堵?”
    晚词道:“刘大人,这你有所不知,宁月仙毕竟是个女人,要猜她的心思,比海底捞针还难。我看她年纪不上三十,七年前也就二十左右,司空觞正值壮年,为人侠义,且又豪富,惹她情动也很寻常。但司空觞有妻有子,以宁月仙的性子,决计不能容忍,于是逼他私奔。司空觞不答应,便被她杀了。”
    “她把尸体藏过,落草为寇,心里却还放不下他,于是戴着龙王面具作为念想,这有什么稀奇的?”
    章衡和刘密目瞪口呆,这有什么稀奇的?一个年轻女子杀人藏尸,做了土匪,还对死者念念不忘,整日戴着象征他家族的面具烧杀抢掠,这还不稀奇吗?
    女人的心思果然不可以常理度之,两人不约而同地暗自感慨,仔细想想,又觉得她的推测虽然离奇了些,也不失为一种可能。
    刘密道:“范主事,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对女人倒是十分了解。”
    晚词闻言,登时紧张起来,干笑道:“刘大人过奖,我又不是章大人,练什么金刚不坏神功,对女人自然有些心得。”
    章衡磨了磨牙,笑道:“如此说来,我也该向九弟学习,多往那脂粉堆里取经才是。”
    一声你敢几乎脱口而出,碍于刘密,晚词生生憋住,瞪着章衡咬牙不语。
    章衡将她一军,洋洋得意。
    刘密虽然看不清两人的神情,也能想象,笑道:“丽泉重情重义,与九公子是两样的人,那种事学也学不来的。”
    章衡看他一眼,道:“那可未必。”
    刘密但笑不语。到了章府,三人下车,在暖阁里围炉而坐,梳理案情。
    第一百零九章
    却回头
    “七年前,也就是嘉佑三十一年,司空觞,姑且算作失踪罢,宁月仙加入飞鹏帮。在此之前,他二人若有联系,司空觞身边的人总该知道点什么,尤其是司空觞的夫人。故而要弄清宁月仙的来历,我想得派人去一趟司空家。”晚词说着这话,看向章衡,意思是叫他派自己去。章衡怎么放心派她去,除非自己陪着,但自己身为刑部堂官,不能随便离京,于是避开她的目光,低头思量合适的人选。刘密道:“别人不清楚情况,还是我去罢。”章衡道:“你去自然最好,但我担心司空家若真藏着宁月仙的秘密,恐怕会有危险。”晚词道:“那我和刘大人一道去,多个人,多双眼睛总归稳妥些。”她想着自己在刘密眼里是个男子,所以无需避嫌。她以为她和章衡把刘密蒙在鼓里,却不知他们两把她蒙在鼓里。
    “七年前,也就是嘉佑三十一年,司空觞,姑且算作失踪罢,宁月仙加入飞鹏帮。在此之前,他二人若有联系,司空觞身边的人总该知道点什么,尤其是司空觞的夫人。故而要弄清宁月仙的来历,我想得派人去一趟司空家。”
    晚词说着这话,看向章衡,意思是叫他派自己去。章衡怎么放心派她去,除非自己陪着,但自己身为刑部堂官,不能随便离京,于是避开她的目光,低头思量合适的人选。
    刘密道:“别人不清楚情况,还是我去罢。”
    章衡道:“你去自然最好,但我担心司空家若真藏着宁月仙的秘密,恐怕会有危险。”
    晚词道:“那我和刘大人一道去,多个人,多双眼睛总归稳妥些。”
    她想着自己在刘密眼里是个男子,所以无需避嫌。她以为她和章衡把刘密蒙在鼓里,却不知他们两把她蒙在鼓里。
    刘密笑着看向章衡,那眼神不言而喻。
    让他们俩结伴去陕西查案,章衡光是想想便心里冒火,冷冷道:“你手无缚鸡之力,安分些,别给刘大人添麻烦。”
    晚词心中不服,没力气怎么了,你的命还是我救的呢!当着刘密,不得不给他留面子,便没有说什么。
    刘密道:“你若不放心,派几个人跟着我就是了。”
    章衡点点头,与他说定日期,用了些宵夜,两人告辞离去。
    更鼓沉沉,绛月剔亮银灯,继续做着针线,听见晚词回来了,迎出门道:“公子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害奴好不担心!”
    晚词见她穿着银红小袄儿,湖绿撒花裤,披着黑鸦鸦的头发,娇艳可爱,伸手向她腮上一捏,笑嘻嘻道:“乖小肉儿,你哥哥我去了趟江花苑,叫那里的姑娘缠住了,好不容易才摆脱她们回来陪你。”
    绛月一愣,道:“江花苑是什么地方?”
    “青楼。”
    绛月瞪大眼睛,进屋接过她脱下的斗篷,道:“姑娘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晚词道:“查案。”
    绛月叹了口气,一面打水伺候她盥洗,一面劝道:“姑娘休怪奴多嘴,院里人家是非多,那些粉头哪个不是人精儿,您这身装扮未必瞒得过她们,还是少去为妙。”
    晚词道:“我晓得,君子不立于危墙下,我一个人断不会去那种地方惹麻烦。”
    绛月听这话,好奇道:“还有谁跟您一起去了?”
    晚词道:“章大人,刘大人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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