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明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动,假装没听见。
    薛放道:“你告诉我,她到底会怎么样。说实话就行。”
    决明见自己的“假装”没有用,便道:“姐姐,姐姐会、不在。”
    “不在?”
    “会不见,会……再也见不着。”决明想要用一个准确的词。
    他这样简单直接的孩子,居然也不忍心说那个字,也许并不是“不忍心”,毕竟在决明的意识里,他未必会有这样复杂的想法,他只是单纯地不愿意用那个残忍冰冷的字而已。
    薛放用舌尖润了润自己的嘴唇。
    然后他又有些口干喉紧地问:“要怎么才能救她。有法子的,是不是?”
    决明重又左右张望了会儿,说道:“花儿能救,但是花儿跑的快。还有那个……”他张开手,又握起来,反复动作,嘴里发出嗷的声音。
    薛放虽然满腹悲怒,看到决明这般幼稚动作,不由也笑了笑。
    “你是说那只老虎?”
    决明连连点头。
    薛放看着面前的豆子,摸了摸它的毛儿,道:“你先前带着豆子上山,就遇到那老虎了?”
    决明的眼睛飞快眨动,说道:“它不喜欢我,我就躲了起来。”他忽然一笑。
    薛放问:“你又笑什么,你那不叫躲,可知你差一点就冻死在那里?”
    决明道:“花儿不想我死,也不想伤害豆子,所以老虎才没有咬我们。”
    薛放深吸了一口气。
    少年口中这仿佛是天方夜谭的故事,让他迷惑,又让他心生希冀。
    长生南山上有一只可以救杨仪的人参,但是也有一只可以要人命的猛虎。
    听决明的意思是,这只猛虎在守着那个人参,不许任何人觊觎。
    这其实好理解,薛放自己也听说过类似的不少的故事。
    比如绝世的宝贝旁边,必定有猛兽毒虫做守护者,但凡有想觊觎之人,便会死于爪牙之下。
    其实采参人之间也互有传说,比如说越是年岁高的人参,越难得,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这样的参旁边也往往会有东西守着。
    最常见的是毒蛇——就在采参人发现大山参而欣喜若狂的时候,藏在叶片底下的蛇儿会悄无声息跃出,顷刻间取人性命。
    如今换了老虎,倒也没有什么大稀奇。
    决明看薛放在沉思,他竟主动说道:“花儿虽然怕你,但是老虎很生气。”
    薛放已经抛弃所有理智跟忖度,笑问:“是吗,它为何生气?”
    决明道:“它知道你也是想要花儿。”
    薛放扬眉,问道:“是啊,我当然是要定了,那它又想怎样。”
    决明有点忐忑:“它会……”他说着伸出手,当空一挥,做出一个老虎扇巴掌的样子。
    当初就是这一巴掌,差点要了胥烈的性命。
    薛放很明白他这手势的意思,笑道:“不用担心,十七爷不是那只狐狸。不会那么不走运的。”
    决明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主动地凑过来。
    薛放有点讶异,斜睨着这少年。
    决明低着头,支支唔唔地说道:“我也、不想仪姐姐有事。”
    薛放一震,眼神慢慢地温柔下来。
    他把决明揪过来,拥住,半晌,说道:“她当然不会有事,绝不会。”
    虎啸的声音,遥遥地传来。
    竟然带些凄厉似的。
    纵然是大白天,仍是给人一种不期而至的寒意。
    豆子一下子竖起耳朵,眼神有些惊慌地乱看。
    毕竟那是百兽之王,豆子虽然勇悍,却也抵不过猛虎的威煞。
    决明也跟着抖了抖。
    薛放已经习惯了跟他的说话方式,便饶有兴趣地问:“那老虎在乱叫什么?”
    片刻,决明道:“它在发怒。”
    薛放笑说:“又怒了?该不会是因为我吧。”
    决明“嗯”了声,有些不安地看向薛放:“十七爷,它很生气,我也不想你有事。”
    薛放道:“你怕它吃了我?”
    他本是玩笑,决明却开始发抖。薛放望着色变的少年,轻声道:“决明,我一定要拿到你说的花儿,就算拼了命也在所不惜。”
    望着这纯真的少年,薛放把决明搂入怀中:“别怕。”顷刻,他低低地说道:“如果救不了杨仪,我宁肯让着老虎吃了我。就算它不吃我,我自己也放不过自己。”
    这一句话,对决明而言,本来是未必能懂的。
    但决明却感觉到了薛放身上那种不成功就成仁的气势,他明白了他的意思。
    薛放忖度之后,吩咐叫其他人都回去。
    车外的初十四跟李校尉众人都愕然。
    初十四走到车窗旁边,问道:“十七,怎么了?”
    薛放道:“决明说了,那……人参不愿意太多人打扰,所以这许多人跟着反而不妙,你同我去,让他们都回吧。”
    初十四盯着他看了半晌,一笑:“算你懂事,还知道叫我留下。”
    他自去吩咐李校尉等。车内决明对薛放道:“我没有说那话。你骗人。”
    薛放道:“我确实在骗他们,但我说谎是为了他们好,你明白吗?”
    以胥烈跟摩天死士的身手,尚且逃不过那猛虎的爪牙,何况是李校尉跟那些采参人。
    去的再多,不过是多添几条命而已,又何必呢。
    就算把那人参弄到手,倘若染了这许多人的血,杨仪也不会安心。
    车外,李校尉叫嚷道:“这怎么行,只有初军护跟薛督军……我可不能放心。”
    薛放听见,便喝道:“这是军令,你想违抗吗?”
    李校尉嘀咕了几声,终于大声道:“薛督军,小人不敢!”
    说了这句,却又道:“您、您可一定要……多加小心,带着人参回来,小人在山脚下等您!”
    薛放跟初十四,带了决明,豆子,向山上而去。
    豆子跟决明在前,初十四跟薛放紧跟其后。
    初十四时不时地扶一把薛放,他心里紧张,不知这一趟上山到底如何,便有意要缓解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他便问薛放道:“你怎么不多留仪儿些日子?”
    薛放道:“皇帝的意思,是让当天走,他们耽搁了两日,已经最多了。”
    初十四心中浮现那张又熟悉又陌生的脸,他道:“俞监军也没想法儿拖延拖延?”
    薛放嘲讽地哼道:“你对他还真的是寄予厚望。”
    初十四笑说:“我倒是觉着,你未免对他敌意过甚了,是因为仪儿呢,还是因为我?”
    “都有。”
    初十四撇撇嘴:“你因为我,我能理解,你因为仪儿,却大可不必吧。毕竟俞监军虽心里有她,但他是个君子,不会逾矩,你又何必平白无故做出一副拈酸吃醋的样子?”
    薛放冷笑了几声:“你懂什么。”
    初十四道:“我不懂,你解释给我。”
    薛放哼:“解释?我没那个耐心,你只需要知道他是罪不容恕就是了!”
    初十四本是有意跟他谈笑,听到一个“罪不容恕”,却着实惊了惊,问道:“这是什么话?他干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叫你这样真情实感地恨他?”
    初十四很了解薛放的性子,如果只是单纯地因为俞星臣对杨仪有爱慕之心,薛放决不至于就到这种地步。
    听他这语气,倒像是俞星臣……真的干出了什么。
    可是初十四确信,俞星臣跟杨仪之间绝没有任何的龃龉。
    薛放并不回答,目光幽深。过了会儿才说道:“你要真喜欢他,我也拦不住,只怪你自己瞎了眼……假如将来你被他害了,可别怪人。”
    初十四眉头紧锁,道:“之前的问题你为何不回答我?”眼珠转动,初十四疑惑:“你这话又是何意,难不成,难不成仪儿曾被他……”
    就在这时侯,豆子汪汪地叫了两声。
    两个人一起抬头。
    只见决明蹲在地上,抱着豆子,正看着前方。
    前方林子里,先是几只狼,仓皇窜离,又有一队野猪匆匆地跑过,而在野猪身后,却是两三只鹿,周围时不时地还有几只野鸡、翎鸟之类急急飞离。
    决明抱紧豆子的脖颈。
    等到这些飞禽走兽都跑过去后,才抬头看向挡在跟前的薛放和初十四。
    决明的声音非常平静,只带有一丝丝轻颤,他道:“它来了。”
    方才看到那许多野兽逃离,薛放隐约也猜到了几分。
    决明语声刚落,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鸟鸣,紧接着,是平地而起的一阵寒风。
    风中透出了猛兽的腥气,豆子已经不能大叫,只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薛放盯着风来的方向,却问决明道:“那个人参呢?”
    决明因为老虎将要出现,正有些慌张,闻言赶忙四看,指了指前方:“那那……”
    “能找到就好,”薛放对初十四道:“待会儿那老虎出现,我……会尽量缠着它,你跟决明去找那个人参,把它抓住。”
    初十四震惊:“不行。我得留下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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