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登费了点功夫,给少年清理妥当后,敷了十灰止血散,又用细麻布包扎妥当,叮嘱道:“最近最好静养,伤的如此不是好玩儿的,若还拖延下去,只怕这条腿也就危险了。”
    他做这些的时候,那村长始终在旁边看着。
    少年瞥了眼村长,村长道:“杨太医叮嘱你呢,还不赶紧答应,这傻孩子,真不愧是叫榆木,简直是个榆木疙瘩,伤的这样你也不知道说说?多亏了杨太医。”
    叫小榆木的少年才低头道:“是。”
    村长笑着对杨登道谢,领着那孩子先去了。
    等人去后,小连悄悄地对杨登道:“二老爷,怎么看着,那孩子很害怕那个村长呢。”
    杨登道:“大概是小孩子,都惧怕大人吧?”
    小连忖度:“这孩子伤的这样,难道他们真都不知道?还叫他出来送东西。”
    杨登是个实诚人,见村长热情非常,便不愿意怀疑人家,听了小连的话,心里打了个顿儿,却道:“方才村长的口风,似是不知情的。”
    此时晓风跟小梅从外进来,小梅看看桌上的东西,又看看门外,悄悄地跟小连说:“先别吃,用银针试试看。”
    小连一惊:“有事?”
    “罗二哥说这里有点不对头,虽然未必有事,总之小心驶得万年船。”梅湘生低声道:“先不用告诉登二爷,免得只是虚惊一场,反而叫他害怕。”
    小连点点头,果真悄悄地用银簪子试了试那些饭菜,看着倒是没什么问题。
    吃了饭后,时候差不多了,杨登便去歇息,因为是村子里腾出来的房子,不太方便,几个药侍跟太医一起随着杨登挤在一间房内,付逍,罗洺几个在一起,小梅就跟晓风,跟小连一间,他们两个打地铺。
    安排妥当后,付逍却并不曾睡,起身出外巡逻,这是他跟罗洺约好了的,他值上半夜,罗洺下半夜。
    付逍到了门外,见几个士兵正站在那里,倒也无事,他左右看看,正欲回去,忽然瞧见拐角处人影一晃。
    付逍眯起眼睛,假装没察觉的,实则回到院内,看看那墙……其实并不很高。
    他不忙如何,只附耳在墙边,只听得外面低低道:“我不去……叫他们发现了,哥哥又要挨打。”
    另一个声音道:“那个大夫是个大好人,还是永安侯的父亲呢,你不是一直说永安侯是菩萨吗?好歹给他看一看。”
    “我不去,我不要哥哥有事。”
    “哥哥没事,大夫给我上了药,都不疼了……”
    付逍皱眉,听后面一个声音竟是之前那送饭的叫榆木的少年,而前一个是个女孩儿,年纪仿佛很小。
    只听那女孩儿的声音里带了哭腔,似乎很不愿意。
    付逍忍无可忍,这才腾身跳起,直接便翻出了墙。
    那两个孩子听见动静,又见眼前多了个人,吓得要大叫,付逍道:“我是杨太医身边的人,你细看看。”
    幸亏那少年榆木及时捂住了女孩儿的嘴,这才没有惊呼出来。付逍说:“你们是有什么事?要见杨太医?我带你们去就是了。”
    小连因为听了小梅所说,故而睡得很浅,外头有点动静,她便立刻起身。
    正看到付逍带了两个孩子,去找杨登。
    小连赶紧披衣,跟着外出。
    那边杨登已经睡着了,被付逍叫醒了,赶忙出外。
    灯光下,却见之前的少年榆木领着一个最多十二三岁的女孩儿,那女孩儿衣衫褴褛,年纪虽不大,却眼睛大大的,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
    杨登诧异:“怎么了?”
    付逍对少年道:“有什么只管说吧。”
    少年立刻就要跪倒,杨登一个激灵,忙把他拉住:“你的腿不要了?!还敢跪呢?”
    榆木含泪道:“杨太医,你救救我妹妹,她病了。”
    杨登看向那女孩儿:“这是你妹妹?是什么症状?”
    少年道:“她总吃不下东西,一直吐,肚子发涨,人都瘦了好些。”说着回头对那女孩儿道:“榆花儿,快来叫太医看看。”
    叫榆花儿的女孩子怯生生地低着头,偷偷地抬眼看杨登:“你、你真是永安侯的父亲?”
    小连在旁道:“我们二老爷自然是永安侯的父亲,我之前还是伺候永安侯的呢,你有什么不舒服,快叫二老爷看看就是了。”
    “你是永安侯身边的人?”女孩子的眼睛亮了亮,咬了咬唇:“那……我相信你们是好的。”
    她慢慢地走到跟前。
    杨登见她只管站着,便去握她的手腕。
    刚碰到她,榆花儿猛地一缩,似乎很害怕,小连见状忙道:“二老爷要给你诊脉。”说着自己握住她的手腕,挽起袖子。
    杨登将手指搭在女孩儿的脉上,听了听,眉头忽然皱起:“另一只手试试。”
    于是又挽起左手,杨登又听了会儿,眼神狐疑,看着女孩儿问:“你……你今年多大了?”
    榆花儿怯怯地:“过年就十二岁了。”
    杨登欲言又止,回头看向旁边的赵太医。
    赵太医看他狐疑不觉的,自己也诧异,便道:“怎么了?”
    杨登道:“我的手受过伤,兴许是听错了,你……”
    赵太医会意,忙走过来,也将手指搭在女孩儿的脉上。
    只略一听,赵太医的眼睛就瞪大了,杨登在旁看着他的反应,心头一沉。
    小连也在旁看的蹊跷:“二老爷,到底……”
    赵太医收手,看向杨登,略放低了声音:“这明明是……可是她才只有十二岁……”
    杨登看向榆木,又看看榆花儿,终于把少年叫到一边,低声问:“你妹妹、年纪这样小,该没有嫁人吧?”
    榆木赶忙摇头,又睁大眼睛问:“太医,我妹妹怎么了?”
    杨登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只好问道:“你家里大人呢?”
    少年道:“我……我娘不在了,我爹也病着,不能动……”
    杨登屏息:“你家在哪里?”
    榆木张了张口,忽然道:“杨太医,是不是我妹妹的病有什么不妥,你跟我说就行了,我爹不管这些的。”
    杨登心头一悸:“他怎么不管?”
    少年还没开口,眼中已经冒出泪来。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鼓噪声。
    付逍本在门边儿,闻声出外,却见是两个村民在门外,道:“那个榆花儿呢,是不是在这儿?”
    另一个道:“是不是榆木把她带来了?这个小子真是欠打!”
    付逍走到门口:“你们说什么?”
    那两人多半是喝醉了,一股酒臭之气扑面。
    就在这时,村长也领了几个人匆匆赶到:“怎么了?半夜三更闹什么?”
    其中一个醉鬼道:“榆木把榆花儿领到这里来了,村长,那小子要反了……”
    村长目光一沉:“你喝醉了,在这里胡吣什么?把他拉回去让他醒酒!”
    跟他的人上前,将那两个醉鬼揪着就走,一人叫道:“不行,偏偏空了我?让那小婊/子出来……”
    还没说完,就变成一声惨叫。
    付逍的眼中闪过一道怒色。
    村长却笑道:“醉了酒的人,什么蛆都能嚼,真是该死。”转头向着付逍道:“军爷,那榆木真的把榆花儿带到这里来了?他可是真爱胡闹,让我带他回去……”
    付逍道:“那女孩子病了,所以她哥哥带她来给杨太医看看,村长还是请先回吧。没什么大事。”
    “小孩子不懂事,杨太医赶路劳乏,明儿又要启程,怎好打扰他?”村长竟不肯走。
    就在这时,里头杨登道:“是谁到了?若是村长,不如请进来吧。”
    付逍皱眉。
    而屋内,杨登说到村长的时候,榆花儿急忙躲到了小连身后。
    杨登看着她畏缩的神情跟动作,又看看榆木,却见少年低着头,双手握拳,杨登心里突然生出一点不祥之感。
    那村长被请了进来,一眼看到榆木,喝道:“臭小子,叫你不要打扰杨太医休息,偏不听!跑来干什么!”
    杨登道:“不要为难他,我正有一件事想要询问村长。”
    看了看兄妹两人,杨登起身往旁边走开几步,他问道:“这孩子担心他妹妹病了,我方才给她诊脉,确实……是不妥,村长可知道这女孩儿是什么病症?”
    村长摇头:“这……没听说她怎样?什么病?”
    杨登道:“她有了身孕。”
    “啊?”村长瞪圆双眼:“当真?”
    杨登道:“不错,我跟赵太医都诊过了。她的年纪才这样小,必定是被村子里什么人欺负了,村长竟不知道?”
    村长道:“我着实不知……这……想必是这女孩儿不检点,不知何时勾引了什么人……”
    杨登吃惊道:“这是什么话?她才多大,还是个孩子,哪里就论到不检点上头?出了这种事,不是该问是什么人祸害了她么?”
    村长皱皱眉:“杨太医,您不知道我们村里的情形,这……”他回头看了眼那两兄妹:“他们吴家,只有个瘫了的老爹,不中用,这两个孩子加一个大人怎么活?平常吃喝多是村子里救济……在这北境,女孩子,为了养家活口,十二三岁嫁人的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所以我想……兴许是她自己偷偷找了个相好的……”
    杨登听不得这些话:“够了!”
    村长看他色变,就一笑:“杨太医,您不相信我的话,那不如去问那他们的爹,看看他怎么说就知道了。”
    杨登道:“我确实要当面问一问。不过村长,榆花儿只有十二岁,本朝律例,奸yin淫十二岁以下幼女的,处斩监候,还有一条‘虽和同强,女不坐’,你可知道何意?”
    村长起初以为他是个“忠厚老实人”,没想到突然疾言厉色起来,不由有点局促:“什么、什么意思?”
    杨登冷道:“意思就是,就算是幼女同意,那也等同于强jian奸,施暴者处以死刑,受害女子免责。哼……如果是有人欺负了这孩子,必要报官,以周律处置!”
    村长陡然色变:“你……”
    杨登道:“假如你知道是什么人行此禽兽之事,还是不要替他们隐瞒的好,不然,只怕村长也会被牵连。”
    “杨太医!”村长提高了声音。
    付逍跟刚走来的罗洺一起看向这边。
    村长回头看了会儿,终于放低声音:“杨太医,你们只是路过,又不知道本村习俗,何必闹得这样?何况这榆花儿已经十二岁了,也算不上什么幼女了……何必小题大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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