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一想,皱了眉。
    他们都没有亲眼见过老滕,只看见过他的一只手。
    那样保养的极好的、被误认为是女人的手。
    再加上欧逾等人的供词,此刻老滕年纪已经大了,还引发了丁镖等的觊觎呢。何况是年青时候的滕玉。
    他又是唱戏的,时不时地过个堂会,或者被权贵、豪富等相招,他岂有抗拒之理?
    薛放虽然不沾此道,但知道对于戏子而言,有些事情,确实免不了,其中的龌龊凄凉,无法言说。
    俞星臣说的没有错,老滕大概是苦心孤诣,才给元学正谋了这样的一条出路。
    杨仪问道:“老滕说要离开京城,不知是何故?”
    俞星臣看向她:“他应该是被元如璧看破身份……何况他心里清楚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万一给人看出来,只会影响到元如璧。所以决定离开。”
    偏偏出了意外。
    如今元如璧不知下落,不知生死。
    回头到了巡检司,还要命人制一份海捕文书。
    只是听着外头来请愿的监生们吵吵嚷嚷,三人彼此相看,都且无言。
    不过,经过这件事,想必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再有纨绔横行霸道的恶事了。
    天已薄暮。
    屠竹找了一把伞来,薛放撑着,跟杨仪一同往外走。
    出了国子监,杨仪道:“这会儿二哥哥大概在长安街,我想过去趟……你就先回侯府吧,别总在外头游逛。”
    薛放道:“什么叫游逛,我干的难道不是正事?”
    杨仪扶着他的手臂:“还说?你这会儿最该的是休养。”
    正说着,屠竹从国子监里跑了出来。
    薛放回头:“一会儿的功夫你跑去哪儿了?”
    小甘盯着屠竹,发现他胸前鼓鼓囊囊:“藏了什么?”
    屠竹嘿嘿一笑,把领口打开,里头竟是一只拳头大小的幼猫,喵喵地冲着人叫。
    薛放笑道:“你怎么偷人家的猫。”
    “这是他们给的,”屠竹笑回:“原来躲在那院子的藤花底下,好几只呢,这只老往我脚边儿跑,我就跟他们要了,十七爷,养着好不好?”
    这只看毛色,正是狸花猫,应该是那只大狸花猫的崽子,亏得这几只聪明,都躲在花丛下不曾露头,也不知是怎么活下来的。
    还有三四只,给两个学官带到了房内喂食去了。
    小甘却很喜欢,双眼发光,已经忙探手接了过去:“啧啧,这么小,好可怜见儿的。”
    屠竹站在她身旁,也跟着拿手去摸那小猫儿。
    薛放看看屠竹又看看小甘,歪头对杨仪道:“让他们养着吧?活像是一家三口。”
    杨仪抿了抿嘴:“越来越会说话了。”
    薛放见这倒是个机会,便对屠竹道:“你就养着吧,另外,当着杨仪的面儿,正好说了这事,之前叫你置买那房舍,是给你跟小甘的。以后你们两个就好好地安安稳稳过日子。”
    屠竹跟小甘正满脸笑地看着那小猫,听了这话,两个人都惊呆了:“十七爷?!这、这……”
    几乎以为薛放是开玩笑,然而看杨仪,杨仪却道:“他已经跟我说了,这是他的心意,很好。”
    屠竹这才信了,语无伦次:“不不不行,这怎么使得?”
    小甘也慌得说:“使不得!十七爷,姑娘……这个……”颤颤地说了几个字,眼泪已经冲了上来,她强忍哽咽道:“不行的。”
    杨仪拍拍她的肩膀,道:“十七的性子你们两个难道不知道?他决定了的事,何况已经买了,又怎会更改?以后,你们两个和和美美的,就比什么都强。”
    小甘止不住眼中的泪,却是因为没想到薛放竟然会有这样的心思,对屠竹跟她如此的厚待。
    这是哪里都遇不到的人啊。
    她只觉着何德何能,自己几世修来的福分,先是遇到了杨仪,又遇到了屠竹,又得十七爷这样。
    真是做梦想不到的。
    屠竹眼巴巴地看着薛放,泪汪汪。
    薛放在他肩头捶了一记:“行了,你看她都哭了,还不赶紧安慰,只管看我做什么?没有心肝的东西。”
    “别说是她,”屠竹吸吸鼻子:“连我都要哭了呢。十七爷真是的,总干这些叫人冷不防的事。”
    薛放便道:“你敢哭,我就揍你,到时候小甘可别心疼。”
    小甘破涕为笑,擦泪道:“他是十七爷的人,自然任凭十七爷处置。”
    薛放道:“以后可就是你的人了,好好地管着他。”
    说了这句,又对杨仪道:“你既然想去长安街,不如先让他们两个到南大街房子去吧,正好把这只小猫也带过去认认门。”
    杨仪去长安街,当然少不得告诉杨佑持去给小甘屠竹选日子,闻言笑道:“越发心细了。就这么办。”
    于是薛放让屠竹领着小甘去那房子,自己则陪着杨仪先去了长安街,他道:“我把你交给杨二爷,再回侯府就是了。”
    雨下的滋润,打在车篷上,扑啦啦地发出响动。
    杨仪靠在薛放肩头,回想今日种种,不禁问:“你说,元学正会怎样?”
    “这可真不好说,”薛放轻轻地抚着她的手指,道:“我却是小看了这个人,没想到行事这般狠辣果决,但愿他不要因而成魔才好。”
    “这是何意?”
    “杀了人之后,心就跟之前不一样了。”薛放拧眉:“有了心魔的话,很难说他以后会选择怎样的路。”
    杨仪道:“他想必对于滕玉,是怀着愧疚的,毕竟当时他骂的那样……在知道了老滕被残害后,恐怕无法接受。他的秉性不坏,不然俞监丞也不至于那样厚爱,不过你说的有道理,但我怀疑的不是他日后成魔或者如何,只怕他报了仇后,心境大变,就如你先前在国子监跟俞巡检说的,万一他想不开寻了短见……也未可知。”
    薛放想了想:“他想不开或者如何,随他。总之最好别再出现在京城了,不然,也自然是天网恢恢。”
    到了长安街铺子,恰好杨佑持正吩咐伙计收拾,看到他们两个来了,急忙迎着。
    浅问了国子监的事,杨佑持却也有一件事情要告诉,道:“仪儿你知不知道?宣王府今日派人到府里,说是要先接甯儿去王府里。一切从简之类的。”
    杨仪略觉讶异。
    薛放问:“这是什么意思?”
    杨佑持道:“就是比正妃先过门,只不过仪式上要简薄些,不必哄闹。”
    “王爷就这么迫不及待吗?”薛放疑惑:“那你们府里答应?”
    杨佑持正骇笑,听了后一句却道:“这哪里有府里答应不答应的事儿,王爷开了口,自然得遵从。”
    薛放回头看向杨仪:“你瞧瞧,他们一个两个的,都要抢到我们跟前了。”
    杨佑持道:“什么一个两个?”
    薛放这才把要给小甘跟屠竹选日子的事情告诉了,杨佑持喜道:“好好,这果然又是件好事,包在我身上!”
    说了这件事,杨佑持道:“虽然说不必哄闹,但一应的亲戚请客,是少不了的,不知道二太太能不能办妥当,我也得赶紧回家里去照看照看。”他问杨仪:“你也一起回去吧?”
    回到杨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灯笼光芒下,地上一片亮晶晶的水渍。
    杨仪跟杨佑持入内,到老太太房中请安,略坐了片刻,便自回房。
    杨甯却没现身。
    小连伺候她洗漱过后,也说起了杨甯要择日入王府的事情,原来杨府上下也为此诧异,只惧二太太之威,不敢出声。
    孙妈妈道:“说来也奇怪,之前三姑娘在顾府住了几日,总病恹恹的。忽然又说进王府……也不知怎样。”
    杨仪吩咐:“不必说这些。”
    制止了孙妈跟小连,杨仪心中却想起昨日在太医院里,杨佑维那无所适从、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当然知道那天早上,杨佑维被请了去顾家给顾朝宗看诊。
    或者……
    擦干了头发,杨仪靠在床边看皇帝所给的那本《周易参同契》。
    勉强看了几页有关于房中术,忽地联想跟薛放的种种,脸上微热。
    不知不觉,听到外头雨声越发密了。
    杨仪不由把书放低,想到杨甯入宣王府,不免回想起昨日宣王府赴宴之事。
    王府内殿,顾瑞河俨然在座,还有另外两位王府的属官陪同。
    薛放跟杨仪心里正因为霜尺的事情多有疑虑。不过两人自然不会露出来,何况不晓得宣王突然请客是什么意思。
    酒过三巡,顾瑞河借口解手离席出外。
    不多时,薛放也随之外出。
    “那霜尺真死了?”廊下,薛放开口第一句。
    顾瑞河并没有任何意外,反问道:“小侯爷还关心这些?”
    “她可是杨仪经手治疗过的,”薛放盯着顾瑞河:“我总要弄清楚。”
    “霜尺自然是已经身故,”顾瑞河镇定地,语气淡然:“她已经不复存在,小侯爷听的没错。”
    薛放道:“你这话,听着很怪。”
    “她伤的本就重,虽有杨侍医尽力照料,但毕竟人有旦夕祸福,也是无法。”
    “所以你就这么快幡然醒悟,另谋高就了?”
    顾瑞河侃侃而谈:“您是说定亲的事?我毕竟是顾家人,自然不能做那不肖子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是常理。”
    薛放看着他平静的脸色,想到那日他气急败坏护着霜尺之态,一个人真的会在短短数日里变得如此面目全非?
    也许会,也许……
    薛放哼道:“罢了,清官难断家务事,横竖这是你们之间的事,你自己的选择,跟我无关。只要你别后悔就是了。”
    顾瑞河的唇动了动,只是一笑。
    当时薛放暗暗告诉杨仪此事:“我看他脸上一点儿伤心之意都没有,你说他是天生薄情呢,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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