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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天子长篇大论的颂词后,宴会正式开始。
    大多数人参加宴会,是为了交际、联络感情。嘉宁参加过宴会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若非必要,她一般不会主动去和某人交谈。看着眼前由青玉碟盏盛放的色香味美的食物,她拿起汤匙,小口小口往嘴里送了几勺甜津津的热汤。
    甜汤下肚,勉强抚慰她因为与闻人熹对上目光而惴惴不安的心脏。
    大应世家崇尚风雅,推杯换盏间,公卿那侧已行起了酒令,觥筹交错,是为宴酣之乐。
    “倚梅园的梅花开了,要同去赏梅么?”
    少女刚刚放下汤匙,一旁的成安便幽幽开口。
    嘉宁瞥了一眼门外黯淡的天色,忍不住眼角抽了抽。
    这个时辰,赏梅?这个借口简直不要再烂。
    成安显然也知道这个借口选得不怎么样,用手拨弄了一下鬓发以掩饰心中的尴尬,但她实在眼馋嘉宁手里那盒白玉雪肤膏,硬着头皮也想再试试。
    嘉宁有些累了,不想和她再打嘴仗,抬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正想出言婉拒,便看到闻人熹朝她看了好几眼,似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前世这个时候,嘉宁与闻人熹的关系还算不错,或许,也能勉强称得上交好。
    她身份特殊,为了避免沾惹站队之嫌,和二皇子代王、三皇子赵王这两位储君可能人选几乎没有往来,与母家势力雄厚的四、五两位皇子也关系平平。闻人熹与前面几位皇子相比,既无显赫母家,又无嫡长优势,嘉宁与他年龄相仿,自然而然便能玩在一起。
    ——但也仅仅如此了,闻人熹十三岁时,梁国动荡,被镇压后,天子便封他为梁王,前往梁国赴任,名为就藩,实则是威慑。
    嘉宁如今怵他,有些担忧这人见势不对自作主张过来解围——成安与闻人熹,她毫不犹豫选择前者,拒绝的话到嘴边打了个转。
    “走吧。”她说道,结果宫娥递来的丝帕,轻轻擦了擦嘴角,而后站起身。
    成安本已作好了被拒绝的打算,没想到嘉宁竟应了,有些茫然地“嗯?”了一身,又快速地反应过来,眉开眼笑地跟在少女身后离席。
    雒阳昨夜落了一夜雪,枝头积了一层霜白,殷红的梅花便在这浅淡之中次第开放。
    “这梅花开得真好呀……”嘉宁站在树下,仰头看着郁郁重迭的花朵,喃喃道。
    倚梅园是大应一位帝王为心爱的女子所建,历经百年岁月,一到冬日,便是满园寒梅飘冷香,梅树扶疏葳蕤,斯人却早已湮为一抔黄土。
    成安捧着手炉冷得周身颤颤,一面暗暗后悔自己提议赏梅,一面又将肩背挺得笔直,俨然一副骄矜帝女的模样。
    “说吧,找我什么事?”
    成安微怔,随即笑道:“你倒是直言不讳。”
    嘉宁颔首,并不在意她言语的揶揄:“你我二人,也没多少叙旧的情分吧……?”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言行肆意,毫无顾忌啊!”成安摇着头叹了一声,抬眸,与嘉宁一样将视线投向枝头傲雪的寒梅。
    “……我记着,你闺中时与汝南秦氏的女公子往来甚密?”
    汝南秦氏?嘉宁没有料到成安竟然会提及此事。
    汝南秦氏的十一娘,秦筝……两人从前大概也算得上至交好友——皇后出身汝南秦氏,秦筝与她是嫡亲的姑侄。秦筝少时常出入宫闱,与嘉宁、夷安关系都很好。
    秦筝是受过精心培养的顶级世家的女郎,温柔淑女、满腹诗论。
    年少时以为身旁挚友便会携手一生,可惜自以为契若金兰,其实不过是短暂的同行——这段情谊持续到秦筝嫁人,嘉宁与她彻底断交。
    秦筝嫁得,是幽州牧卫涛的嫡长子卫凌——前任蜀侯死于幽州独有之毒,虽无确切证据指向卫家,但经此一事,蜀郡明氏与范阳卫氏彻底交恶。
    好友嫁了仇家,时隔太多年,嘉宁都快遗忘当时满腔的愤恨。
    此时被成安提及,少女默了默,最后缓缓吐出一句:“谬误之言,我与秦女郎,不过泛泛之交。”
    “是么?”成安佯装讶异,抬手掩着唇,可她的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哎,我还以为你们俩关系不错呢,以前她不是常进宫找你玩么……”
    嘉宁沉默不语地看向她,浅淡的琉璃眸子显露出一丝冷漠:“所以呢?”
    成安听出了她言语中的不耐烦,撇撇嘴,一面小声念叨着“你是在北方待久了么,遇事如此没有耐心。”一面摆着手娇声道:“唉呀,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不过就是我听子翼说,卫少夫人近来似是与卫郎君不和,在闹和离呢……”
    和离……少女在心间默默复述了一遍这两个字。
    她前世回到雒阳,故人的消息再度传来,便是讣文。
    秦筝死于明德十一年的春暖花开之际,她与卫凌唯一的孩儿彼时不过两岁——那岂不是说,秦筝如今正当有孕?!
    嘉宁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究竟是怎样的不和,才会让一位世家贵女不顾孕期也要和离归家?
    前世,嘉宁从未听闻过秦筝和离之事,显然,这事最后不了了之。
    汝南秦氏或许能接纳一个大归的女郎,但范阳卫氏绝对无法忍受一个怀着卫氏血脉的女人妄为。
    嘉宁一时间只觉心绪颇为复杂,仿佛揭开了搁置已久的书册一角,铺面而来的俱是令人窒息的尘埃,她原以为的对方的锦绣人生,也不过是一张爬满虱子的锦袍。
    成安一直打量着嘉宁的神色,见少女雪白的小脸始终一副恹恹的模样,不禁有些失望。
    还以为秦筝过得不好的消息会让这人高兴呢……罢了,她向来是琢磨不透这位小郡主的心思的。
    抿唇笑道:“罢罢罢,嘉宁你既然不敢兴趣,那我这边也没什么——”一面说着,一面提起裙裾,欲走。
    嘉宁忽而开口:“成安,你是想向我讨要什么东西么?”
    “你直说,我若有,可以给你。”
    成安猛地闭嘴,将下半句话咽回了喉咙中。她有些狐疑地打量了一眼嘉宁,似是在思索对方言语的可信度。
    “不要么?”
    “当然要!”成安忙开口应道,说完,她意识到自己有些急切失态,半是尴尬半是欣喜地移开视线,压低声音道:“我……听母妃说,你手里有盒白玉雪肤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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