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攻防线与制胜点
    这个晚上,柴己给我的震撼一直盘绕着我的身心,久久没有消散。
    因为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由他拍门硬闯到夺门而出的整个过程,只是十多分鐘内的事。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两三个不曾意料得到的事实彻底颠覆了我的认知,也推翻了我向来做事的依归,让人无所适从。
    心情起伏不定,再加上对方话中所引发起的各种联想,使我多次陷入空白与混乱之间的游离状态,让整件事感觉更虚无飘渺及难以控制。
    多重质疑、困惑、希望与喜悦油然而生,在那段期间互相影响并纠缠在一起;千丝万缕的思绪和情感溢满了我的身心,以致在事情结束后的几小时,都无法得以消化及梳理清晰。
    虑及翌日还要继续应考生的生活,到隔壁和柴己一起温习,我好不容易才说服到自己躺上床睡觉,却不敢闭上眼睛,怕一觉醒来发现只是南柯一梦。
    可是这一天累积下来的疲惫让眼皮变得越来越重,稍一松懈合上双目,身体就忆起刚才的那一个「吻」。
    从嘴上感受到的力度到心里体验到的触动,每一秒都在提醒我体内的每一个细胞和每一条神经,他向我展现的那份感情是何等真实,且不容置疑。
    暖意自我心中涌现,就给我带来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原本是导致我无法安然入眠的衝击,却在此刻成为了最强效的安眠药,伴我熟睡。
    纵然这一晚只是睡了几个小时,早上醒来却比任何一天都来得精神抖擞。
    十九岁生日后的第一个清晨,鼻子所呼吸到的空气都是清香甜美的。
    过往缠绕了我多年的忧虑与束缚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我除了「想见他」这个想法之外,脑子就好像什么都容不下了。
    胸腔中满载着急于证明什么的思念,伴随着不知哪来的自信,再一次将我带到他的家门前。
    按铃后抱着一点雀跃和紧张稍等片刻,就能如愿见到自己钟情已久的童年玩伴。
    「守得云开见月明」,不就是指他再度为我打开门的这一刻吗?
    两心碰撞过后的第一次见面,我俩刚对上眼,他就立刻把视线移开了。
    目击着他双颊逐渐染红的整个过程,我就没法忍住嘴角的那点笑意。
    是得意、愉悦,以及取笑的意味,但更多的是释然。
    「进来吧。」他像是想逃离现时的处境般没多看我一眼,就转身走回客厅里等我。
    逕自走到茶几旁坐好,他就马上立起课本来开始温习,见我久久未过去又往后偷瞄了几下。
    他的这种表现得有些不自在,却好不在意我的模样很是似曾相识。
    只是之前获得他如此注目的人,从来都不是我;最近得到他主动关注的人,更是我无法使之远离的对象。
    让我思考了大半晚也无从剖释的关键,正正就是这一点——他喜欢上的应该是洛老师才对,怎么突然会变成喜欢我呢?
    我抱着满肚子疑问坐到他的身边,默默地等候发问的时机,可是他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课本,害我也不好意思打扰他,让他回答与学习无关的问题…
    自问有耐性可算是我最大的优点之一,我也只能沉着气等了。
    这样一等又等了两个多小时,一边等一边专注地做练习题,让多个英文生字和文法规则佔据着思绪,有助缓和心中的鬱闷感,却差点没令我忘掉自己在等什么。
    不过抱有疑问的看来不是只有我一个,柴己这小子耐不住性子,比我先提起了昨天的事。
    「昨晚…为什么打不通你的电话?」我抬起头来,只闻其声,不见其貌,不坐直身子都无法看到躲在课本后面的他,但以我坐着的高度也只能看到他的眼睛。
    「晚上我要打工,所以把电话放到储物柜里了。可能是柜子隔绝了讯号吧。」我耐心地解答他的问题,怕他不明白还不忘多加一句解释。
    「…我以为你关了电话。」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单凭声音就能想象出他噘着嘴说话的模样。
    「我怎会…」我闻言打算给他一个明确的否定,却被面前突然倒下来的书本吓到了。
    「你会!上次在日本时也是这样!」他不满地指责我,反应比我预想中还要激动。
    「…我那次没关电话,只是忘了打开无线网络…我们在出发前就一起关了流动数据嘛,你是知道的吧?」上一次是不欢而散的,我根本就没有机会好好解释。
    「我当然知道!」他皱起眉来狠瞪着我,就像我说了什么不可理喻的东西似的。
    见他又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我先是有点莫名其妙,无言而对,接着稍为思考了一下,就似乎想通了什么。
    「…哈哈,你真可爱。」这样的说话,没想过有一天能毫无顾虑地说出口。
    「什…什么,别把我当成蠢材!」他有点错愕地瞪了瞪眼,然后就显得更气了。
    「你这是在吃醋吧?你以为我昨晚去找女人了?」我泰然自若地弯起嘴角,以试探的形式说出我的推测。
    「我没有!我…只是…你喜欢的人是我吧,而且我也…我们也在交往了,那么你就不能再找别人…做那种事囉!」他支吾了一番,憋红了脸,才能把自己心中所想的说出口。
    「啥?我们在交往了吗?」我故作惊讶地反问,心里却高兴得想大声咆哮,马上向全世界公布我们的新关係。
    「难道不是吗?!」他蹙着眉,一脸不甘地大声质问,我怕吵醒阿柴哥,就举起食指做了个小声点的手势提醒他。
    「我们连接吻都没有过,你昨晚只是撞了我一下都算交往吗?」我凑前一点,坏心地问。
    「什…那…那是因为…要跟次序啊!我们连手都没牵过!」他有点慌地把身子往后靠,试图拉开我俩之间的距离。
    「但我们昨天已经抱在一起了,还不能接吻吗?」我单手托着头,学他平时那样微鼓着腮问。
    他随即再度瞪了瞪眼,找不到话来反驳,就只能咬着下唇默不作声。
    「哈哈…好吧,不闹了,我们现在就牵牵手算了。」我吃吃地笑了下,然后向他摊出右手。
    「……」他瞇了瞇眼,就像小动物在提高警戒般紧盯着我看。
    「怎样?我们不是开始交往了吗?」我对他展现最和善的笑容,动动手指催促他。
    从眼神就得知他没有对我放下戒心,可是他看不出我的意图又想不到怎样拒绝,在别无他法的情况下,惟有百般不情愿地伸出了手。
    我保持着脸上的友好微笑,耐心地等候他缓缓伸出来的手,碰到了就立即抓稳捉紧,不容他临时反悔缩开。
    被抓住的那刻固然会吓到他,但却是防止他擅自逃跑的最好方法。
    他一度想甩开我的手却未能成功,有点慌乱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的手。
    把手握好握满,也待他略为放松下来了,我才温柔地将他的手提到唇边,轻吻了下。
    「我现在就答应你,从今以后,只要是你不喜欢的,我都不会再做了。」为了让他彻底安心下来,我就此送上最真挚的承诺。
    〥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呆,跟着漂亮的緋红就染上了他的双颊,快速蔓延到四周,以至整个头颅和脖子都变得像熟透的虾子。
    缩不开手也逃不了的他,羞得只能用另一隻手举起书本掩住脸,连双手的手背都是红红的。
    这种反应是我预期之内的效果,没有比满脑子少女情怀的纯情小子更好哄了——当然,我以前也是下过很多功夫学习和鑽研的。
    不过有时逗他也会逗得太过,正如这次成功也是弄巧反拙了。
    我才刚放开他,让他恢復自由,他就说接下来要自己一个温习,不断赶我走。
    我誓死不从,表示我是受叔叔所托来指导他,不能随便离开,他就改口说要回去自己的房间,有不懂才出来客厅找我。
    不用想也知道我不能因此就范。
    唇舌之争,他赢不过我;努力了大概半个小时,他就决定直接採取行动,直奔卧室。
    早就猜到他有此一着的我一个箭步,以腿长步远的优势率先堵住房门。
    继而我俩就似球场上的攻守双方纠缠了好一会儿,他努力不懈地又拉又扯又咬又踢,几经辛苦终于衝破防线,却被我搂住一同失去平衡,跌坐地上。
    「没关係,你想进来温习,我就陪你一起进来好了。」惯性地耍了下嘴皮子,我就给他献上是日最灿烂的无耻笑容。
    「…混蛋!!你不要欺人太甚了!!」被抱紧的他动弹不得,既气又羞地大声喝骂。
    「嗯,你学到新成语了,加分。」我点点头,笑着嘉许。
    「吼吼吼吼吼吼吼!!!」战了这么久都未能得逞,他惟有气急败坏地发出不忿的怒吼,以表不满。
    然而吼叫声响起的下一秒,果然引出一股耐人寻味的低气压,让我俩不约而同地毛管直竖。
    「虽然知道你们和好了,我也很高兴,但可以闭上你们的嘴巴,滚回客厅玩吗。」连开门声都没有,一句沙哑的偽询问真警告自门边传至,我们都只能急忙点头,赶紧爬起身。
    不用一分鐘,两人已返回原位埋头苦干,直到声音的主人上过厕所回去睡觉,才松了口气。
    暴风雨前夕往往都是最平静的,根据小时候的某次惨痛经歷,这道理完全能够套用在阿柴哥身上,所以大家对此警号的应对都相当有默契。
    接下来在客厅里的所有活动,都是在一片静默中进行的,包括午饭时候。
    吃饭后,我终于忍不住开声提议。
    「要不要来我家温习?」我压低声线,一如既往地作出避难邀请。
    「不。」言简意賅的决断令人哭笑不得,明明这种邀请在以往总是能获得正面答覆的,怎么「正式交往」后的待遇反而变差了这么多啊…哈哈…
    〥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这是我校前辈口耳相传的干架要诀,可应用的范畴之广,又一次在二月的第三个星期証实到了。
    几天,我花了几天时间威迫利诱,好不容易才从转攻为守的柴己口中,问出他的真正想法。
    在洛老师的事情上,他承认自己最初是搞错了,才会特别在意老师,并非特意装出来的。
    他会开始察觉到我的感情,就如之前所说的,是在那个偷吻未遂的晚上。
    那一晚,他和我一样几乎整夜无眠,自此以后就越来越留意我的一举一动,且为我是否喜欢他而感到非常困惑。
    但当我问及他什么时候发觉自己没有喜欢上老师时,他却说他不知道。
    然后我换个方式问他,在机上勃起和泡温泉时昏倒是怎么回事,他就坚决否认前者,又不肯回应为什么会泡昏。
    见他回话时眼神游离又有点敷衍,我就再三旁敲侧击,尝试诱导他多说一些对舜和老师在旅途上所做的事的看法。
    没多久,思想单纯的他稍一不慎就掉进了我的圈套,强调自己在旅行全程想的都是和我有关的事,根本没有馀力管舜他们,才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接着我多问一句,他是从哪时开始关注我的。
    他就不耐烦地表示早已告诉我了,出发去机场前都在思考该怎样和我相处。
    「哼哼…那就是说你在飞机上意淫的对象是我囉?还有在浴池…哎哎哎,太色!太糟糕了!」我故意说出我的分析试探他的反应,他的脸就瞬间染红了。
    本以为他会恼羞成怒,或马上否定我的推测,岂料他只是瞪了我一眼就不再说话,还若无其事地继续做练习题,害我逗他不成,反而觉得挺尷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因为他绝少做到像这样冷静地无视嘲讽或挑衅,若然我在这种情况下继续强调自己被想入非非的事,只会让我的言行显得特别幼稚。
    而且他选择保持沉默,就是默认了吧?
    但以他一贯的作风,无论我这个推测是真是假,他都一定会大声否定我的…怎么这次竟能一反常态地作出如此成熟的应对?
    我百思不得其解,同时也陷入了两难的局面。
    一方面为对方比我想像中还要更在意自己而感到非常高兴,很想乘胜追击;另一方面又担心自己在这话题上过于穷追猛打,会惹来很大的反感。
    毕竟这小子思想单纯又纯情得很,想当然会对柏拉图式的浪漫爱情抱有很大的憧憬,过于急进肯定会带来反效果的…
    我不敢轻举妄动,结果就沉默了大半个小时,这个话题亦因此不了了之。
    可是「这一役」给我带来了很宝贵的经验,也让我察觉到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我太依赖过往的经验,自以为很了解他,才会误判形势。
    现在回想起来,他在旅行期间的举动总是怪怪的,还对我乱搞男女关係大发脾气,但我竟然一次又一次错过各种蛛丝马跡和暗示,不到他开口告白都还没清醒过来,真是愚蠢至极…
    有关性衝动的话题暂且放到一旁,我最想搞清的还是他在哪个时候,以及用了什么方法确认到自己的感情。
    为了问出这个答案,我忍住不再胡乱追问,暗自苦思了两个晚上,才想到一个合适的对策。
    「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样喜欢上你的?」温习时冷不防地听见这样的提问,他反射性地抬起头来看我,之后又红着脸低下头,装作兴趣缺缺的。
    「…要是你想说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听下的…」他「勉为其难」地表示,噘着嘴说话的声音依旧可爱得很。
    「嗯…我告诉你后,你也会告诉我吗?」我假装沉思了下后问。
    「…告诉你什么?」他有点迟疑地向我确认。
    「怎样发现自己喜欢上我的。」我托起头,望住他说。
    他盯着我考虑了一会,然后就像之前那样把书本立起来,挡住自己的脸。
    「你说了再算。」虽然他嘴上这样说,但我几乎可以肯定他已经上鉤,就不禁笑了笑,开始娓娓道来。
    不出我所料,当我藉故说出了多年来的踌躇和辛酸后,他果然不忍再对我含混其词,决定主动告诉我真相了。
    〥
    他说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时,是在游乐园里的鬼屋。
    他罕有地老实承认当下他是非常害怕的,生怕会有真正的鬼怪把他捉走或杀死,所以被我抱在羽绒衣下护着前进的时候,简直觉得我帅呆了。
    尤其是从衣领间抬眼看到我的侧脸时,心里就会有种难以言喻的撼动。
    接着在最后被我拉着一起逃出鬼屋,他才发现导致自己心跳加速的原因,不只是因为屋内的恐怖经歷和女鬼的追赶,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而那种心悸的馀韵,并不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的。
    儘管他已经不太记得在哪时有过类似的经验,但却十分确定那是和我在一起才会產生的独特感觉。
    能这样断言,正正就是因为我跑去抽烟时,洛老师找到他了。
    一见到洛老师,他顿时就理解到即使自己对老师抱有多大的好感,也不会感受到相同的悸动。
    为了再进一步确认「喜欢」是怎么样的情感,他还鼓起勇气问了洛老师。
    那时老师对他唐突的请教感到有点错愕,但还是耐着性子,给他讲述了自己的个人经验。
    至于具体的谈话内容,他就怎样都不愿意透露。
    我听故事听得有点飘飘然,就恶趣味地逼问了几句,他倒是给我来个绝地反击,转过头来问我怎么不说说自己曾经在那些女团员的房间里做过什么。
    牵涉到这个敏感话题,我当然是果断闭嘴投降吧。
    都已经达成目的了,谁还在乎这局的胜负?接下来要放眼未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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