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醒得早,透过窗帘缝隙,隐约能看到昏黄的落日。
    在30℃的天一觉睡到下午,醒来总有种恍惚的错觉,仿佛灵魂已经脱离躯壳,在上空回荡。
    周鹤立还在她旁边熟睡,他的左手牵着她的右手,握得不紧,钟意却没有挣开,大拇指反而不由自主摩挲他的手背。
    算了,再睡会儿吧。钟意想。
    下一次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下来,钟意旁边也没了人,但床上还有余温,估计刚走没多久。
    她撑着床坐起,赖床的本能让她不愿意这么快离开被窝,开始四下打量起这个房间。
    论面积,大小还不如许惠贤的衣帽间,论装修,自然也不及前天的别墅精致。
    墙上有明显的裂痕,角落的墙皮脱落了大半,即使完好的墙面也不干净,各种各样的涂鸦几乎涂满了这个屋子。
    钟意只要身子往前凑一点就能够上书桌,桌上摆放的东西像在展示岁月。
    停刊的漫画、吸管折的星星、梁市中考练习册、一沓语文卷子,每张卷子的角落都有涂鸦……
    钟意捏住卷子的一角,快速翻动,所有图案刚好连成一个动作。
    这里仿佛存储了周鹤立的所有天真与烂漫。
    “看什么呢?”
    钟意回过神,不知道周鹤立是什么时候来的,她跪坐在床上,手撑着椅子靠背仰头看他,笑道:“看过去的你。”
    说着指了下桌上的一沓语文卷子,“好孩子也不好好听课吗?”
    “我这已经算好好听课了。”周鹤立微微笑了下,悄无声息地站在钟意面前,挡住她的视线。
    他伸手理了理钟意凌乱的碎发,“饿不饿,出去吃饭?”
    “出去吃?可我想吃你做的。”
    “我可以给你做一辈子的菜,但梁市的路边摊不一定会摆一辈子。”
    他说得认真,每一次许诺,他都会直视钟意的眼睛,让人很容易卷进他的漩涡里。
    “周鹤立。”钟意上手搂住他的脖子,“你有没有觉得,你表达爱的方式越来越直接了?”
    “我直接一点,你就不用费心思猜了。”
    钟意笑了笑,下巴搁在他肩上,“不想动,抱我!”
    周鹤立依言拖住她的臀,稳稳抱在怀里。
    “周鹤立,我重不重?”
    “不重,我更希望你重一点。”
    “为什么?”
    “这代表我把你养得很好。”
    钟意一时失语,余光瞥到墙上的涂鸦,那些幼稚又天真的简笔画应该藏着不少秘密。
    但她无意深究。
    可她又怕,怕哪天愧疚大过自私,她的行动将不受控制。
    周鹤立,我真怕我爱上你。
    白天闷热,夜晚凉爽,钟意任由周鹤立牵着她的手,漫步在梁市的街头。
    超市门口摆了烧烤摊,空地上放几张塑料椅,几个可折迭小木桌,一盘烧烤一瓶啤酒三两好友,就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夜晚。
    “想吃什么?”
    “嗯……你挑吧,我选择困难。”
    父母工作忙,钟意很早就习惯了独立生活,从连买个飞机票都犯难,到被扔到孤岛都无所谓,她已经不是个需要照顾的人。
    但或许就是因为长时间习惯了照顾自己,偶尔,也想试试依靠别人的感觉。
    她坐在座位上看周鹤立的侧影,不知道他在和老板娘聊什么,只能看到他的笑意,以及围绕在他周围的烟火气。
    少年、烧烤、烟火气,这个夜晚普通,却又令人心动。
    “阿姨,不要放辣。”
    “怎么换口味啦?”
    “我女朋友不吃。”
    老板娘闻言笑道:“我今天还在想,最后一次出摊能不能听到你的好消息,没想到真被我撞见了。”
    周鹤立却诧异地问:“最后一次出摊,为什么?”
    “我女儿要高考了,没有本地户口得回老家考。”老板娘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其实就算她不考试我也打算回去了,梁市确实赚得多,但开销也大,存不住钱,干了几年在这里也没个家,我年纪大了,人呐,还是要落叶归根。”
    说着她把烤好的串放在盘子上,递给周鹤立,“这次不收你钱,就当是阿姨提前祝你们新婚快乐。”
    周鹤立接过盘子,趁人多的时候偷偷转了帐,他知道外地人来这打工不易,梁市物价高、房价贵,大多数人都是赚了钱寄回家,没想着能在这定居。
    即使有人怀着梦想来到这座城市,也会因为数年的碌碌无为望而却步。
    他看向钟意,他知道,钟意不会因为钱离开。
    可她又会一直留下吗?
    对她来说,这毕竟是一个陌生的城市,她随时有离开的可能。
    “怎么了,你好像不太高兴?”
    钟意上手揉了揉周鹤立的头发,但周鹤立好像并没有他家的小狗好哄。
    “笑一笑嘛。”
    “钟意。”
    “嗯?”
    周鹤立低垂着头,良久才抬眼看她,“你会离开梁市吗?”
    钟意愣了下,随即很坚定地摇头,“不会。”
    飞机落地的那一刻,在裴屿川墓前许诺的那些话,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为他来,自然也为他走。
    “怎么了?怕我始乱终弃?”
    周鹤立张了张口,欲言又止,钟意见状笑道:“别担心,我会向你证明,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什么?”
    “暂时保密。”
    两人很快换了个话题,随便聊些有的没的。
    周鹤立问起钟意为什么会做珠宝设计,钟意想了想,耸耸肩笑道:“说起来还是因为我爸。”
    “他每次出差都会买些项链、手镯、戒指什么的作礼物,我妈整理好了放在梳妆台,我小时候就爱去翻。”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丑的珠宝,下定决心要自己做一套送给我妈,我最开始就是怀着这个想法走上这条路的。”
    “后来……也不知怎么就成职业了,可能是因为喜欢,也可能因为找不到第二个让我废寝忘食的职业了。”
    她顿了顿,“你是学油画的吧?如果不出国你有想好毕业干什么吗?”
    可说完她又摆摆手,“哎我怎么和七大姑八大姨似的,你爱做什么做什么,不做也没事,反正姐姐饿不死你。”
    活到她这个年纪该经历的也经历差不多了,不该经历的也不剩多少,即使幸运如她,不用考虑吃穿用度,在现实的碰壁下也放弃了所谓的追求。
    平庸是注定的,她也没有心力再去追求什么。
    可她不知道,她面前的这个人心里还有一团火,那团火因为她的存在甚至越烧越旺。
    饭后,两人漫步在香樟树下,路边的灯把影子拉得好长。
    两道影子偶尔重合,偶尔分开。
    钟意在马路口停下,前面就是工作室,“好啦,就送到这吧,我要去工作了。”
    “不回家休息吗?”
    “我今天什么都没干呢。”钟意笑道,“而且,我不是说要向你证明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只说不做和空头支票有什么区别?”
    她朝周鹤立挥挥手,随即转过身,刚好是绿灯,她小跑着过了马路。
    下意识的,她回头看了眼,路口昏黄的灯光撒在少年头顶。
    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钟意划开锁屏,是周鹤立发来的消息。
    但已经撤回了。
    她抬起头,可少年已经远去,徒留一个背影。
    他到底,发了什么?
    钟意犹豫片刻,发了一个问号过去。
    周鹤立: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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