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兼并,无可为。
    连太监都不如?。
    司礼监能够干涉政务,石太监说起人口田产税收一套一套的,她呢?
    一个公章保管员。
    程丹若不甘心,却无计可施。
    她敢插嘴,离死不远了。
    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发挥一些价值,为黎民百姓做点事呢?总不能现在爬皇帝的床,争取给他生个儿?子,下半辈子再临朝摄政吧?
    陆游写词说,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她也可以说,胡尚在,倭未剿,说还?休。饮冰虽久,热血未凉,怕老宫楼。
    世事真是?难料。
    曾几何时,程丹若所盼望的,只是?有?一碗安稳饭吃,不被?卖,不做妾,平安老死宫中。
    如?今,她却不甘心了。
    若不能在这人世间留下什么,岂非白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第143章 说名分
    四月底。
    程丹若接到洪尚宫的消息, 说?晏鸿之身体不适,让她出宫探望。
    她有些担心, 第二天就告假回家了。
    结果——痛风犯了。
    “我有没有说?过, 不能喝酒?”
    “有没有说?过,不能吃海鱼?”
    “有没有说?过,少?喝肉汤?”
    她心平气和地发出灵魂三问?。
    晏鸿之躺在榻上, 虚弱道:“为?父不记得了。”
    洪夫人平静道:“过年喝了好?几?回酒, 犯过一次,最近改喝茶, 鲥鱼进京, 又和王厚文吃了一回。”
    晏鸿之大惊失色:“阿菁!”
    “活该!”洪夫人一帕子甩他脸上, “受着吧你。”
    义母这么?生气, 程丹若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忍忍火气,打开药箱:“给您针灸。”
    晏鸿之被扎了半个时辰,才觉得似乎好?一些了。
    他喝口热水, 振作精神:“阿菁, 你先回去吧,我和丹娘说?几?句话。”
    洪夫人嗔怪道:“孩子难得回来, 让她松快松快。”
    “她现在哪是松快的时候。”晏鸿之叹气,不忍老?妻担心,“药王庙的桃花开得正好?, 你不去瞧瞧?”
    洪夫人想想,笑道:“也好?,丹娘, 我一会儿早些回来,带桃花糕给你吃。”她拍拍女儿的手背, 体贴地让出谈话空间。
    程丹若拿起靠垫,塞在晏鸿之背后,让他躺得舒服点:“义父有话问?我?”
    晏鸿之痛风,没精力绕弯子,单刀直入:“你如今在宫里是什么?情形?”
    程丹若沉默了一会儿,道:“都好?。”
    “出头的椽子先烂,一年的光景,你连跳几?级,还跑去山东平叛,说?‘都好?’,当为?父傻?”晏鸿之摇摇头,不容置疑道,“说?实话。”
    程丹若:“不曾欺瞒义父,确实挺好?的,尚宫颇为?照拂,同僚待我客气,监管御玺也不是什么?苦差,我过得很?好?。”
    晏鸿之无奈长叹:“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
    “义父的担心,我都明白。”她道,“我会小心做事。”
    晏鸿之哑然。
    他希望程丹若能向家里说?一说?苦楚,露一露不安,然而又明白,以她的经历和脾性,不会愿意给人添麻烦。
    太要强了,太小心了。
    他只能长长地吁口气,直奔主题:“你想过出宫吗?”
    程丹若微微一怔,斟词酌句:“义父何?出此言?为?何?想我出宫?”
    “女官毕竟是一家之臣,不是一国之臣。做得再好?,也就是你姨母那样了。”晏鸿之觉得有戏,振作精神,款款道来,“况且,她才四十多岁,深得陛下信任,你难道还能取而代之吗?”
    洪尚宫四十多岁,名门?出身,大家媳妇,精通礼法,才学过人,而程丹若今年才十八岁,未婚未育。别说?两人是姨甥,就算不是,皇帝也绝无可能让她取代洪尚宫的位置。
    退一万步说?,洪尚宫有事离去,她做了尚宫,又能如何??
    教?后妃守女戒,管管人事,管管财政支出,算算账,调解部?门?矛盾,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家臣家臣,说?到底,不过皇室的侍从,此“臣”非“臣”。
    程丹若抿住唇。
    “你姨母在婆家多有不顺,她又是寡妇,与其在家里枯坐终老?,留在宫中更能一展所学。”晏鸿之劝道,“你不一样,你还年轻,困死宫城,岂不可惜?”
    她默然。
    平心而论,皇宫是一个很?不错的职业平台,可惜女官的天花板太低,不像太监有司礼监。除非有男婴出生,试试走客氏的路子,或是她亲自赌命去生——以皇帝的情况,都悬,万一还是过继,希望更渺茫。
    退一万步说?,她苦等多年,终于得到了机会,并且成功了。
    但?那时,她在宫里待了那么?久,完全不知道民间疾苦,就算有了权,又能做多少?于民有益的事呢?
    出宫呢?
    她已经获得了一定的政治地位,在皇帝身边打过工是很?漂亮的履历,或许,确实可以一试。
    “离宫之后,我能做什么?呢?”程丹若谨慎地问?,“二哥那里,我能帮上忙吗?”
    晏鸿之纳闷:“你二哥都成亲了……噢!”他明白了,笑道,“你该不是想做他臂膀,去修堤治水吧?”
    程丹若迟疑道:“主要我书读得不多,恐怕帮不上义父。”
    心学说?到底,是主观唯心主义,她读书又少?,恐怕很?难帮到晏鸿之。
    果不其然,晏鸿之被她噎了一下,哭笑不得:“你想的是有点多。”
    她惭愧地笑笑,又道:“若我能在家修道守节,也无不可。”只要死个莫须有的未婚夫就行?。
    晏鸿之平复一下呼吸,正色道:“丹娘,我欲为?你说?一门?好?亲事。”
    程丹若委婉道:“义父,我……”
    “听我说?。”晏鸿之打断她的话,口气逐渐严肃,“我知你心有志向,但?出家也好?,女扮男装也罢,都下下策。在这世上,若能走正道,就不要走左道,想做一番事业,更须直道而行?。”
    程丹若道:“成亲就是直道吗?只是唯一之道罢了。”
    “不错。”晏鸿之承认,“世道对女子太过苛刻,留给你的路不多。你若只是想安稳度日,今后在宫中小心谨慎,也未尝不可。但?你要做点什么?,唯有此路,方才名正言顺。”
    他强调道,“名正言顺是立身之根本,否则,无论你得到什么?,都是无根之萍,一击而溃。”
    她顿住了。
    “名正言顺”四字,贯穿了这个社会的一切。
    为?正妻,理直气壮管家,相夫教?子,为?妾为?婢,就没资格干涉;为?嫡长,可名正言顺地接手爵位,为?次子、庶子就只能分得家产,自力更生;进士做官,天经地义,举人做官,永远低人一头,升官没份;清白的良家子弟,结亲无忌,贱籍出身,良贱不通婚。
    什么?叫名正言顺?
    这就是名正言顺,百姓支持你,国家认可你,舆论帮助你。
    反之,“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在做事之前,要先与世界对抗一番。
    那还能做成事吗?
    她徐徐吐出口气,有点醒悟。
    若想独善其身,已然不难,若想兼济天下,就必须先与世同流。
    要怎么?选择呢?
    “咳。”晏鸿之清清嗓子,又喝了口茶。
    程丹若立时回神,好?奇道:“您想和我说?什么?人家?”
    晏鸿之微微一笑,不答反道:“前些日子,王厚文又来找我。他说?,在内阁见过你。”
    她不明所以:“是。”
    王尚书入了内阁,自然要值班,因为?是新人,值班房就在小书房对面,小小的一间,还是和许尚书共用的。
    她进出碰见,再正常没有了。
    这有什么?好?说?的?
    “他又来提亲了。”晏鸿之慢条斯理地说?,“问?我老?六行?不行?。”
    他瞥她眼,主动解释,“他是长房的,王厚文百年后,他们这房肯定占大头,王六这孩子也聪明,有才气,就是狂了点。”
    程丹若:“……”真不知道王尚书怎么?就看?上她了。
    “先说?哥哥,再说?弟弟,不好?吧?”她问?。
    “一家有女百家求,这算什么?,又没定。”晏鸿之道,“王厚文是看?中了你的本事,能制得住人。”
    那天,王尚书的原话是这样的:“你那干女儿确实了不得,有脾气,有本事,小五委屈她了,该说?给小六——这小子仗着自己有几?分聪明,寻常女子都不放在眼里,上回还和嘉宁郡主叫板。”
    他冷嘲热讽:“若非郡主性子傲,刚好?吃那套,他聪明反被聪明误,招做上门?女婿,我看?他怎么?哭去!”
    晏鸿之觉得有趣,这是明贬暗褒啊。
    “王厚文对他家小六给予厚望。”他和程丹若分析,“你搞定了王六,以后王家就你做主了。”
    一副怂恿鼓励的样子。
    “……义父。”她真心诚意地问?,“您为?什么?会觉得我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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