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子养伤的这一个多月,是两个人之后回忆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一个月。他们相处得非常平静、和谐,完全看不出之后关系变僵的任何苗头。
    一方面,是两个人仍在互相观察和试探的初期阶段,保持着礼貌和客气的距离。另一方面,降谷零差不多确认了赤井秀一的死亡,也知道了雪莉即将现身的消息,开始为抓捕雪莉做前期准备,想到这个女孩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个有关系的人即将被他亲手抓回组织,便不由心生怜悯和抱歉。
    是的,他不得不把雪莉抓回组织,因为他发现雪莉对组织而言比他想象中的重要,除非是像贝尔摩德或琴酒这样的人,可以“失手”让雪莉死了而不被惩罚,以目前波本的位置,如果不把雪莉活着带回组织,可能就要受到惩罚。
    不过,这样一想,雪莉被抓回组织后的生命安全也能有所保障。
    在这种背景下,两个人搭档出任务了。
    即使琴酒吹嘘爱子杀过四个人,降谷零也不可能放心让爱子去杀人,他准备自己来做这件事,顺便考验一下她的品性,看看能不能争取她,如果她下不去手,就由他来下手,然后替她在琴酒那里遮掩,和她拉近关系。
    他虽然是情报人员,但做外勤完全没问题,他成功把目标对象打晕拖到了墙角,然后看向跟在她旁边的爱子。
    “你学会了吗?”降谷零用波本的语气问她——其实没差别,波本对广田爱子的态度不算冷淡但也不算温柔,他没有戴安室透的假面,更没有像波本和贝尔摩德相处时,那样习惯又虚伪地像个妇女之友。
    他是有绅士风度的,但不代表他要和每个女人都做好姐妹。
    爱子觉得现在应该点头。
    虽然,她从来没有成功一个手刀把人打晕过。但她确实看着波本伪装成服务生,藏了一把袖珍枪在袖口,然后转到目标对象身边,让枪从袖口自然地滑出,藏在臂弯上的毛巾后抵着目标对象的腰胁迫对方跟着他走出会场,期间避开了一个女人的调情,一个男人的破口大骂,还装作扶了一把目标对象,问对方是不是喝醉了,以此钳制住对方不让对方挣扎,最后在走到外面时把对方打晕。
    甚至因为波本说了一句:“学着点,这是你的考核。”爱子也特地从厨房摸了一把餐刀藏在袖口。
    爱子点了点头。
    “组织要这个人的命。”波本看着爱子,“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杀人吗?
    爱子盯着任务对象,波本盯着爱子。
    爱子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任务对象的身前。
    “你要是下不去手就算了。”波本状似随意地说道,手环在胸前,表演出一种混合着不满的犹豫。
    她会杀人吗?
    她连枪都没有,只有袖子里一把小小的餐刀。
    她真的杀了四个人吗?
    让我看看你的品性吧。
    爱子看着任务对象,深深吸了一口气。
    下不去手?如果她下不去手,她的考核就要失败了吧,她就又要回到那个孤儿院了吧,或者被关进禁闭室,或者去其他暗无天日的地方,或者接受其他更恐怖的惩罚。
    她不能下不去手。
    波本张嘴,她听到他的呼吸声,他又要说话了。他要说什么?发表对她迟迟不下手的不满?
    只是一瞬间,爱子就做了决断。她手臂只是微微向后动了一下,刀就从袖子里滑了出来,她模仿着波本,趁着刀柄滑到手掌时握住,然后手一抬——
    她就割开了任务对象的喉咙。
    波本的手伸到一半,甚至来不及阻止爱子。
    她的动作太快了,太流畅了,太丝滑了,她确实学会了,学得太好了,而且一点犹豫都没有,起手很隐蔽,握刀的姿势很标准,动作又准又狠,像是割过无数次喉咙一般。
    太残忍了,太残忍了。
    鲜血喷出,溅在她的脸上衣服上,溅在站在她旁边的他的衣服上,甚至有一滴溅在他的脸上。任务对象清醒过来,又很快不清醒了,他在地上徒劳地挣扎着,因为气管被划开,只能发出嗬嗬嗬嗬的声音。
    只要再过一两分钟,他就会在抽搐和挣扎中悲惨地死去。
    爱子知道得很清楚,她对割喉咙已经非常熟悉了。
    但这和那两次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
    她努力板起脸,不让自己露怯,装出面无表情的样子,看向波本:“我通过考核了吗?”
    波本的表情没有像爱子那样调整得那么快。
    他太震惊了,太震惊了。
    割喉咙不是一个常见的杀人手法,如果是他,他会用毒药,或者用枪,但绝对不会割喉咙。
    他也不是第一次被血这样溅到,有一次,他引导着任务目标走到狙击点,而莱伊一枪打穿对方脑袋,血和脑花直接喷到了他的脸上。
    但是,这样一个小女孩,选择这样残忍的方式,手法还如此干脆利落,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脸色也很差,手还伸在半空中,只好假装去捂任务对象的嘴,不让任务对象继续那悲惨的嗬嗬声。
    爱子误解了,以为她没做好工作,让他生气了,于是她在任务对象的大动脉上又补了一刀。
    波本脸色更差了,而爱子没发现。
    她探着对方的脉搏,低头对波本说:“他死了,不会再发出声音了。”
    鲜血的铁锈味有些过于浓重了,和地下室里非常不一样。
    她忍了很久,没有直接吐出来。
    他们花了点功夫才脱身。
    波本很生气,各种情绪积攒在一起,顺势就教训起她。
    “你是担心警察抓不住我们吗?”波本骂爱子,“现在我们全身是血,还要我给你善后!”
    “对不起,”爱子低着头,有些讷讷,她已经习惯了在地下室里杀人了,完全没意识到在外面杀人还要思考善后和撤退的问题,“我手上只有刀,以为您要我快点动手。”
    什么?他要她快点动手?
    波本敏感的神经被触动了,他说不清那根神经为什么敏感,又为什么被触动,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自我防御起来:“我没有让你快点动手。”
    “对不起。”爱子头低得更低了,她想,她是不是把考核搞砸了?
    两个人沉默地换了身衣服,然后把染了血的脏衣服藏起来,又擦干净脸上的血,回到了安全屋。
    一回安全屋,爱子就冲进了洗手间,她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下就吐了出来,一边吐,一边按马桶的冲水键。
    即使有冲水声作为遮掩,波本还是听到她呕吐的声音了。
    但他不觉得这说明了什么问题。
    即使杀人后会吐,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杀人了。一秒犹豫都没有,动作快到他甚至没来得及阻拦。
    还用那么残忍的手法。
    他感觉自己脸上那滴被溅上去的鲜血滚烫起来,虽然已经被擦掉了,但仿佛仍有所残留。
    他走进厨房,在水槽前用肥皂洗脸。
    气氛僵硬下来。
    那天晚上,爱子犹豫地问波本:“我通过考核了吗?”
    “你通过了,”波本的态度更冷淡了,“虽然表现很差,但还是通过了。”
    让波本态度更冷淡的是琴酒的邮件,他似乎对爱子的杀人手法表现出了极大的欣赏,竟然回了句:不错,继续保持。
    他决定讨厌她。
    不是因为她杀人了,而是因为她手法残忍利落没有犹豫背后体现的性格和对生命的态度。
    而爱子还没有察觉到他的讨厌,只以为他还在不满她的表现。
    过了几天,某个晚上,爱子鼓起勇气,犹豫着敲响波本的房门。
    波本打开门,问她怎么了。
    “请问,您还有苯巴比妥吗?”她的手背在身后扭来扭去。
    集安眠、止痛和镇静为一体的药已经吃完,而她没有药,就睡不着。
    她其实大概意识到波本不会再给她苯巴比妥了,因为第一次她把药吃完后,再去向波本要药,波本就拒绝了。
    她求了很久,又顶了几天的熊猫眼,波本才又给了她一版药。
    “你没事就不要吃了,”波本说,“吃多了会上瘾的。你该自己学会睡觉。”
    他以为她在琴酒那里受到了什么刺激。
    她只好一颗掰成两颗吃,好不容易挨到今天。
    波本掐指一算,就明白了她是怎么一个吃法。
    “不行,”他冷酷地拒绝了,“你不可能吃一辈子,去睡觉。”
    好吧。爱子很失落地走回去。好吧。
    不过他说得没错,她确实不能吃一辈子药。
    她开始尝试入睡,但是,梦中有比之前更恐怖的场景。
    那个任务对象来向她索命!
    她猛地惊醒,从床上坐起来。
    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起来,波本对爱子说:“我要出去几天,你待在家里,冰箱和储藏室里有食物,没事别出门,不要进我房间。”
    爱子点点头。
    然后波本就出门了,临走前,他最后对爱子说了一句:“我在茶几上留了几本书,你要是不想看电视了,就去翻翻吧。”
    那是杀人事件以来,他对她态度堪称友好的一天。
    爱子察觉到了,因为只有出任务前他还会给她几本书打发时光。
    她点点头,说了声:“谢谢。”然后加了一句:“一路顺利。”
    波本的手握紧了门把手。
    然后他合上了门,连再见都没有说。
    因为他要出发去抓雪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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