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用刀刺伤程戬的人,正是今川孝垣。
    他被单手拷在床边,正拿着一支铅笔在草稿纸上涂涂写写,丝毫不像是个被囚禁房中的“罪犯”。
    什么有人要从政,有把柄在程戬手上,这些都是骗人的把戏。
    听到有人开门进来,他用蹩脚的中文说到,“今天也谢谢您为我带来午餐。”
    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了草稿纸,被打断的今川孝垣不耐烦地抬头——
    “碧泞!!!”
    今川孝垣的目光瞬间褪去阴鸷,变得明亮又生动。
    仿佛他世界里的光,都在刹那间聚焦在他身上。
    他激动地站起来,单手抱住碧泞,“你终于来了!”
    “小垣!”他扑上来的动作过于猛烈,把碧泞整个人都撞得往后趔趄,她被他抱得很紧很紧,碧泞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胛,用日文轻声道,“我要喘不过气了,快放开我!”
    今川孝垣有些不舍地松开碧泞,“我好想你啊,碧泞。”
    碧泞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他看上去完好无损,甚至因为看到碧泞,整个人都显得神采奕奕的。碧泞忍了忍,还是无情打断了他的诉衷情,“我看你啊,是小说写多了,人也疯魔了。”
    今川孝垣歪着头,假装不解。
    “你为什么要来中国?为什么要伤害程戬?”
    “因为他不该再觊觎你!”提到程戬,今川孝垣就像一只暴怒的狮子,“他怎么敢来若耶,打破你安宁的生活?!”
    “你为什么会知道他来若耶的消息?”
    今川孝垣缄默须臾才抬眸,他的眼神已然变得肃穆阴冷,他注视着碧泞缓缓开口:“我不会对你撒谎,但我不是因为跟踪他才知道你在若耶的。”
    碧泞一怔,她人在若耶的消息,旧友亲人一概不知,她掩人耳目地生活了整整两年,就是不想再被过去牵绊。所以无论今川孝垣给她发了多少邮件问她在哪儿,她一概不予以回复。
    “你们为什么要跟踪李裁景?”
    “这是源氏家族的私事。”
    “小垣!”碧泞蹙眉,“你是今川家的少主,不要插手源氏的事。”
    “可我如果不插手,又怎么会发现了你的踪迹呢?”
    “我离开神奈川前,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我们没有说好!”今川孝垣扬高声音,他倔强地盯着碧泞,红了眼眶,“我说我不想让你嫁给那个燕京人,他配不上你!”
    “他怎么可以娶了你,又背弃你?他怎么可以这样?!”
    “小垣……”
    “我真是恨自己软弱,我好恨自己在最后一刻心软了,因为怕你伤心,所以我没有将他一刀毙命。”今川孝垣狠狠道,“成王败寇,现在我输了,就算他要了我的命,能在死前再见你一面,也算值得。”
    “小垣,如果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就再也不跟你说话,你也休想再见到我。”
    “碧泞!”
    “你应该跟程戬道歉,去请求他的原谅。”
    今川孝垣握紧了拳头,“如果我不呢?”
    “我不想再重复刚刚说的话,”碧泞站起来,“你想清楚了我再来,在此之前,你就住在这儿好好休息吧。”
    “碧泞——”今川孝垣叫住将要走出门去的碧泞,她的背影比四年前更消瘦了,他与她,隔着四年的时光,他从少年成长为了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她也从天真纯白的淑女变作愈发坚毅独立的女性,“这些年,你后悔过吗?”
    碧泞回眸,望着坐在床边褪去青涩少年感的男人,她脑海中走马观花,闪现许多往昔与他相处的画面,最后的最后,是他哭倒在自己怀中,请求她不要离开。
    那个时候的碧泞是怎么说的呢?
    她说,小垣,我和他一起去拜过观音了,我问观音,如果我离开神奈川,会更好吗?
    “我不后悔。”
    “只要能离开神奈川,不再被软禁在源家那个阴冷的阁楼里,就算我选错了,也没关系。”
    碧泞离开关押着今川孝垣的房子后,在车里和裁景又见了一面,她恳求李裁景可以放了今川孝垣。
    “碧泞,他伤的人是程戬,我没有权力放走一个罪犯。”
    “但你们把他囚禁了起来……我知道他有错,可是、哪怕只是先不要拷着他呢?我不忍心看他像一个囚犯一样被拷着。”
    “拷着他,是怕他自残。”李裁景的解释冠冕堂皇,“如果程戬醒来要见他,他同意不再拷着他,我立马找人给他解开。”
    碧泞的每一个请求都被无情地打了回来。
    她在心中无奈地叹气,李裁景这是,逼她自己去跟程戬求情啊。
    碧泞回到家时,程戬已经醒了。她帮他量了体温,仍是接近38℃,没有退烧。
    她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绝口不提今川孝垣的事。
    “碧泞,”程戬脸色不是很好,他失血过多,又加上炎症反应导致的高烧后,连嗓子也是沙哑无比,他接过碧泞端来的盐开水,温度适中,就是有点咸了,他喝了一口就放下来,同她讲话,“你已经见过他了?”
    程戬没有指名道姓,但碧泞知道他说的是小垣,“见过了。”
    “你想让我放过他吗?”
    站在床边等程戬喝盐开水的碧泞目光锁定在水杯上,并不看程戬。
    碧泞不开口,摆明了就是不想配合,拒绝沟通,可是程戬却愈发步步紧逼,“碧泞,你是不是以为,只要你显得越不在意他,我就会以为你和他没有关系,然后放他一马?”
    “不管我和他是什么关系,都和你没关系了。”碧泞闻言,温和地将视线投到程戬身上,“不管你信不信,我和小垣,在我决定嫁给你之前,就说好了这辈子不会再见面。这次他伤害了你,或许跟我有那么一点点的关系,我很抱歉,如果你愿意看在往日我们夫妻一场的情分上,放了我这位故人,那我感激不尽。”
    不管我和他是什么关系,都和你没关系了。
    程戬被这句话戳中了痛点,有些口不择言地接话:“要是我不肯轻易放过他呢?”
    “那我也不会如你所愿,对你求饶的。”碧泞倔强地偏过下颔,不肯再与程戬对视,“我既不欠他,更不欠你,没必要为了别人的人生负责。”
    “碧泞……”程戬的心态在这一刻开始裂变,他受够了重逢以来碧泞对他的冷淡和抗拒,他无法再温言软语地跟她演戏了,他撕掉了病中孱弱、委婉的外衣,暴露出内里那个凶狠果决的本体,他苍白的唇角微微扬起,好似大战前夕,投石问路的火苗被点燃,“你不会以为,我是在跟你商量吧?”
    接收到危险信号的碧泞开始警惕地后退,垂在床缘的手,却被程戬轻而易举地攥住,他的虎口圈住她纤细的手腕,他还在发烧,所以手心的温度偏高,贴在碧泞的手背上,吓得她身形一颤。
    “程戬,放开我。”碧泞强装镇定,但她从未见过周身气息如此危险的程戬,或许也是见过的,但那都是……在床上。
    “放开?”
    程戬面不改色地施力,拉着碧泞的手一拽,碧泞没稳住,一个踉跄朝他身上扑去。
    “啊!”
    碧泞失态地惊呼出声。
    她呆望着此刻眸光狠绝、眉头紧缩的程戬。
    记忆中那个温柔绅士的程先生像幻影一般,挥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霸道冷硬、气场全开的程戬。
    “我不但不会放开,我还要你原原本本地回来。”程戬另一手稳稳地撑住了碧泞的腰肢,以免她撞到自己尚未恢复的伤口上,“我要你的人,和你的心都回来。”
    一道石破天惊的哭喊声,打破了两人紧张对峙的僵局。
    哭声是从隔壁传来的,碧泞的神色却显而易见地一慌。
    紧接着她便听到程戬在她耳畔低语——
    “还有我的儿子,也要一起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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