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歌看着那把剪刀, 犹豫一瞬还是接了过来。
    走到谢尘身边,沿着那片沁成血色的竹叶剪开,里面的中衣也早就被血染成暗红色。
    她手微微抖着,将布料一层层剪开, 直到那皮肉紧包着箭杆处的伤口狰狞着露了出来。
    “行了,你往回退点。”
    老大夫说着拿着剪子,将那只箭矢的尾羽部分剪掉, 然后拿一张用热水烫过的帕子保住那个精钢箭头,一边道:“按住了!”
    徐威和李滨紧张的点头。
    那老大夫说罢, 手上用力, 以极快的速度将那只箭的箭杆拔了出来。
    “哼!”
    剧痛令昏迷中的谢尘短暂的清醒过来。
    鲜血顺着那处伤口不断涌出来,那老大夫也是经验老道, 早就准备好了棉纱和药粉, 迅速的进行止血。
    老大夫一边包扎一边叮嘱道:“他这伤虽然不在要害处, 但这箭头歹毒的很, 伤口里面不好长合, 还是要好好将养一番才行。”
    好不容易包扎好肩上的伤,老大夫又将谢尘手上的一直包裹住的布条打开。
    一见那伤口,他便皱起眉自言自语道:“这伤口看切口处应该是利刃所伤,怎么会这么深?”
    这话听在白歌的耳朵里,让她脑海中不由的浮现起刚刚那一幕。
    他将架在自己头顶的刀,用手死死握住,那血顺着流到自己脖颈处,现在已经干在皮肤表面。
    好不容易忙活着将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医馆外又有马蹄声响起,是太医到了。
    老大夫看着身穿官服的人进来,霎时一惊,接着听闻是宫里的太医,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太医来了好几位,小小的医馆内堂,顿时显得拥挤不堪。
    白歌等人便给太医们让出位置来。
    正在这时,一个女声从门口传了进来。
    “白歌!”
    白歌听到这声音,微微一怔,接着便赶紧回过头,惊道:“母亲!”
    只见一身湖蓝衣裙的宁氏正急步往这边走来,她身边还跟着一位身材高大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
    她走的快了些,险些被门槛绊住,身边男人连声道:“小心。”
    白歌连忙走过去,看着宁氏道:“母亲可还好,你失踪时可把我们都吓坏了。”
    宁氏拉起她的手,细细的上下打量着她。
    不过一年的光景,这孩子脸上的稚气却已经脱的干净。
    那双眸子依旧清澈,可眉眼间却多了些许柔软和哀婉。
    想起这孩子受过的苦,宁氏不由红了眼眶。
    白歌看着她这般情态忙道:“母亲这是怎么了?”
    宁氏强行将情绪压了回去,摇头道:“没什么。”
    她指了指身边的中年男子,道:“这是左都御史季大人,也是救我性命的恩人。”
    白歌早就猜到这男子的身份,行礼道:“见过季大人。”
    季仲春赶紧道:“戚姑娘不必多礼,今日是你生辰,本来是要与你母亲一起去东临阁给你庆贺的,却不知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白歌看了一眼内堂中太医们团团围住一处,轻声道:“出来半路遇到了刺客,谢大人受了伤。”
    宁氏的眉尾轻挑了一下,没有说话。
    季仲春却担忧的关心道:“可是伤的不轻?”
    白歌点点头。
    这时,太医们也诊的差不多了,结论便是谢大人伤口很深,又失血过多,如今不宜移动,最好能在医馆里养几日,待伤口长合些了,再回府上调理。
    接着又是开方煎药,好半天,人才都散开。
    季仲春看着谢尘面无血色,紧闭双眸的样子,忍不住道:“我记得妄之他身手也算不错,怎么竟伤的这样重?”
    李滨站在一旁捂着刚被大夫包扎好的手臂,一脸愧色的道:“是我等疏忽大意了。”
    一边的白歌手指攥了下袖子。
    宁氏看着她的神色,心里多少明了了些,对她道:“你跟我出来。”
    白歌跟着宁氏顺着内堂的后门,一路来到院子里,宁氏才停下脚步。
    看着对面明显瘦了很多的女儿,宁氏问道:“昨日谢尘来见过我。”
    白歌早就知道,也没有惊讶,只是低着头“嗯”了一声,手指忍不住更攥紧了袖子。
    母亲应该也已经知道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母亲会怎么看自己?会不会很失望?
    会不会也觉得她是个不知廉耻的姑娘,出了这样的事,若是旁的女孩子可能早就一根白绫自证清白了,她却还不知羞耻的活着。
    白歌的眼睛热热的,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忽然,她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宁氏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好像她还是八岁那时因为乳娘离开而哭闹不休的孩子。
    “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她的声音是那么温柔,却又充满力量。
    白歌的眼泪便再也忍不住的落了下来,顺在脸颊划下来,将宁氏肩头的衣服浸湿。
    刚刚目睹一场血腥搏杀的惊恐,这一年所受的委屈,心中的挣扎,对戚三爷和苏姨娘的怨恨,似乎在这一刻冲了出来,化成了止不住的泪水。
    让她哭的停不下来。
    宁氏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抱着她。
    许久后,白歌略微平静了些,才不好意思直起身体。
    宁氏从袖子里抽出条帕子,一边帮她拭泪,一边轻声道:“你没做错什么,错的是那些心有贪欲利用你的人,你无须因旁人的错误而自责,更不需要去因为这些惩罚自己。”
    白歌有些窘迫的一边用袖子蹭着自己的脸,一边胡乱点点头。
    她也不知道刚刚怎么就跟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能趴在母亲肩上哭那么久。
    明明这些年母女两个算不上多亲近的。
    宁氏收回手,看着她收拾好了心情,才又开口。
    “昨天谢尘过来与我说,想要求娶你为妻。”
    她顿了一下,盯着白歌的神情,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白歌垂着眸子,半晌道:“我不知道。”
    “母亲,我本以为我是恨极了他的,可刚刚他也是为了救我才受的那么重的伤。”
    她看向宁氏,眸子里带着些无助和茫然。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宁氏刚刚见了她,便猜到谢尘的伤多半是和她有些关系。
    她叹了口气,她这个女儿心肠软,谢尘要是从别的方面想办法讨好她估计再努力个几年都未见得能成功,可偏偏这样的事最是容易让人产生愧疚感。
    可谢尘真的能为白歌舍出命来,也着实在她意料之外。
    “白歌,恩是恩,愁是愁,情是情,这三者是不能混为一谈的,他便是为你受再重的伤,那也是他情愿如此,可你呢,你情愿嫁给他吗?”
    白歌听着宁氏的话,没有说话。
    宁氏又道:“眼下戚国公府大厦将倾,嫁给他确实是一个最好的选择,他今日舍命护你,我也算是能安下些心,只是有一件事你要自己考虑好,那就是你日后会不会后悔?”
    白歌看着宁氏秀美的脸庞,想到刚刚季仲春站在她身边时,两人是那样般配,竟比她与戚三爷在一起时更像一对夫妻。
    季仲春看着宁氏差点绊倒时,眼中的关心更是要溢出来一般。
    那是她在戚三爷与宁氏相处时,从未见过的神情。
    她忍不住问道:“那母亲呢,母亲和父亲成婚,可是情愿的,可有后悔过?”
    这话刚出口,她就觉得不对,和自己的嫡母问这种话,实在是太冒失了。
    宁氏微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问,见她一脸懊恼,又笑了笑。
    “我与你父亲,没有情愿不情愿,那不过是一桩交易罢了。那时我家中落魄,若非戚老太君看中下聘,说不定家里连饭都吃不上一口,较真说的话,也算情愿的,为了我爱的人吧。”
    白歌见宁氏并没有发怒,也未表现出被冒犯的反感。
    便又大着胆子,问道:“那季大人呢?我听说他这些年一直未娶妻,是不是在等母亲你。”
    宁氏笑容略淡了淡,好半天没说话。
    就在白歌以为她生气了的时候,她才终于道:“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往事若一直放在心上,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白歌细细品了一下,竟从中听出两分伤感来。
    看来母亲心中还是有季大人的。
    她看着宁氏眼中些微的怅然,忍不住想。
    戚国公府若是以谋逆罪论处,无论是母亲,还是兄长,也都会被牵连,最轻也是流放边疆。
    母亲忍了父亲半辈子,与季大人一对有情人错过了半辈子,难道后半生还要受流放的苦吗?
    两位兄长多年的寒窗苦读,难不成就因戚国公府与他们毫无关联的罪名,多年努力付之东流么?
    白歌忽然想起刚刚宁氏的那句话。
    没有情不情愿的,不过一桩交易罢了。
    她忽然间仿佛云开见月明。
    恩是恩,仇归仇。
    谢尘今日对她确是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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